《酿青梅》 1、求救 “喵呜——” 夜寒料峭,青棱瓦上银霜迸裂。 眼看风雪将至,高墙上一只黑猫,呜咽一声甩着尾巴跃下墙消失了。 “小姐,不等了!他们侯府实在是欺人太甚,咱们不等了,真是的,咱一落难,他们就一个比一个躲得快!”侍女画眉被猫叫惊回了神,噼里啪啦就喊。 “这侯爷若是要见咱们,早该见了的,而且这天气,寻常人家都烧起了炭盆,堂堂侯府花厅,还冷成这样,他们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又怎么?父兄的性命重要。”曲瓷道:“再等等。” 等等,还要再等等…… 画眉气哼哼又歪回椅子。 终于,风雪扑簌簌来了。 鹅毛大雪落在腊梅梢上,又迅速融成剔透雨珠。 花厅的匾额下,两只茜素红灯笼拍拍打打,黄穗子缠成一团乱麻。 快至年关了,官道上到处一派喜乐融融,都在筹置新年,热闹声不时传进来,偌大的盛京,怕是只有曲家愁云惨淡…… 不,不单是曲家,还有鹊桥巷的居民。 “这曲小姐怎么好意思来?” 两个洒扫的侍女路过廊下,声音不高不低地议论,“眼看就要过年了,鹊桥巷被烧,那么多人无家可归,她父亲活该被下狱,她找到咱们府里有什么用?陛下震怒,谁敢帮忙求情?” “你小声点。”另一个侍女声音轻的像是怕惊了曲瓷,“小侯爷待她可是如珠似宝呢!万一……” “小侯爷现在不在盛京,侯爷又不是小侯爷……”说着话,两人转过廊下,看到花厅里的人,声音便弱了下去。 五天前,鹊桥巷走水,那里房屋鳞次栉比,且都是由易燃木料所建,虽然军民救火及时,可还是烧了半条街。 天子震怒,京兆尹曲文正被直接下狱,连其长子也被连坐了。 “小姐——” 画眉蹙眉。 那两个侯府侍女歪着携腕飘过去,频频回头看曲瓷的举&#xe863;,让她心中十分不快。 自曲家出事以来,能求的人,不能求的人,曲瓷都试过了,但对方要么推三阻四想揩油,要么怕惹祸上身直接不见。 如今庆候是曲瓷上门的最后 一家,如若还是没有结果—— “啧,烦死了,侯爷什么时候来啊!”画眉一掌拍在茶桌上,空茶杯狠狠一跳。 曲瓷长睫一颤,似回神一般,安抚道:“再等等吧。” 但她声音太轻,衬着霜雪般的肌肤,幽幽的,就像数九寒天中一缕梅花香,风吹便能散。 “好好好,再等等。”画眉心疼曲瓷,赶紧打包票,“小姐,您别担心,侯爷一定会帮忙的。” 曲瓷没再回话,只是黛眉微微蹙了下,细碎的&#xe863;作,带的鬓边花钗上的珍珠流苏一晃,浮光掠影的灯笼倏忽打旋,画眉紧张地绷直脊背。 风雪肆虐,两人冻得早已手脚冰凉。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曲小姐——” 廊子外面远远传来一道男声,这声音中气十足,又透着逢迎的亲善:“怎么回事,一堆没皮小子,连曲小姐都敢怠慢!今日是谁在花厅当值的?!把人给我……” “苏先生。”曲瓷起身问好。 苏敏元打量着她,不由心中叹口气,他身后一堆小厮侍女,匆忙开始捧来汤婆子和铜炉。 花厅里迅速温暖起来。 “苏先生,不知侯爷……”曲瓷试探着问。 “嗐,”苏敏元唉声叹气:“说是京外的丰玉山上有白狐,这侯爷经不住劝,扛着这风雪去猎狐了,一时半会吧,实在是回不来。曲小姐你看……” “那小……” 曲瓷:“画眉。” 画眉噤了声,苏敏元察言观色,笑笑正要再说话,曲瓷已经拦住他的话头:“那便不打扰了,若是侯爷回来,还烦请苏先生替曲瓷问个好。” “哎。”苏敏元答应了。 曲瓷带着画眉朝外面走。 她生的并不十分漂亮,在盛京浓妆艳抹的小姐中,总显得格格不入,但偏偏眉宇之中,承了她父亲的文气和母亲的义气,便显出一种风骨来,自皮相下透出水静的骨相,沉稳且透亮。 即便此刻,她已经求助无门,却依旧不卑不亢,比她那个父亲好太多了。 “可惜了……” 苏敏元叹口气,对小厮挥挥手,示意好生送曲瓷出去。 出了侯府,曲家的马车等在门口。 小厮一脸期待迎上来,看见曲瓷倦怠的 眉眼,便知道没成,赶紧垂头返回身撩起车帘。 曲瓷上了马车。 小厮小声赶着马回府,曲瓷靠着油棕车壁。 “小姐,不若找小侯爷……”画眉出主意:“咱们两府是世交,小侯爷又跟小姐青梅竹马一起念过几年书,他去西北军营前,也是……” “远水解不了近渴。”曲瓷抿了抿唇。 “不过说起来,当年跟小姐一起玩的,还有个人来着,后来不是上京了么?小姐……” 马被惊了一下,突然停住。 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人被捂住了嘴。 而后,有人问道:“好姑娘,怎么样了?啊?” 画眉忙撩起车帘,来人这几日为了曲家的事情奔走,数九寒天长了一嘴燎泡,这会儿一身常服穿在身上,文气十足地背着一只手朝着马车上张望。 曲瓷微微摇摇头,又劝慰:“二叔,您先看看大夫。” “我看什么大夫啊我。” 曲文煜唉声叹气,“都怪我没用,平日不走&#xe863;只知道埋头编书,现下有事,找谁都没交情。” 曲瓷心里百味陈杂,正想劝解,旁边被按在地上的一个男子仰起头,哼哧气喘地骂道:“他妈的,你们曲家一家狗东西!就该死在里面,哈哈哈,活该!” 曲瓷绕过马车去看。 曲文煜气得手抖,道:“鹊桥巷的火又非我兄长亲手所为,老夫怜你遭逢火灾,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你竟敢污言秽语。” 曲瓷大概懂了七七八八。 鹊桥巷住的都是一些穷苦百姓,避难之地没了,一时无处可去。偏偏圣上震怒,这又是件没油水的事情,朝廷官府派遣了宋守备去安抚,临近年关,朝堂派发了物资,曲瓷也变卖了自家不少产业,去救济他们,且还将不少灾民安置在自家的庄子上,但还是有人不满,所以才闹到曲家门口。 “画眉,跟他去看看,庄子上的人冬衣和粮食如何,亲自查点,而后即刻来回我。” “是,小姐。” 那骂骂咧咧的男人被侍从抓着胳膊,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曲瓷和曲文煜进了府里,曲家花厅里人来人往,一堆账房先生正在笔墨翻飞的算账,管家陪在一边,正在看点算后的账册。 因怕烧着账本,没点炭盆, 也是冷如冰窖。 “小姐回来了。” 曲文煜喊一声。 管家立马合上账本迎出来。 风雪渐渐小了,地上一片白,乌云散后皎洁的月色洒落下来。 “小姐,若要赔的话,怕得不少银子。”管家话里隐隐透着担忧。 这些日子,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若再赔给那些灾民,府里怕是有些艰难。 曲文煜气得嘴歪:“一堆刁民!管吃管住都能如此忘恩负义,此事非兄长之错,宋守备自会……” “二叔。”曲瓷长睫轻垂。 朝廷是会管,可她父兄是因这事获罪的,她救助这些灾民,他们的罪责也能减轻些,若是有人肯为她父兄说话,她就有把握将此事大事化小。 “赔,”曲瓷语气坚定,“若是府里银子不够,就去我铺子里支,这事平叔你亲自盯着。” 管家平叔应承下来。 曲瓷翻看了账本,又让人带曲文煜先去后堂吃饭,好容易空下来,平叔悄声问:“侯爷那边?” 曲瓷摇摇头。 平叔叹口气,只安抚道:“没事,小姐也先去用饭吧。” 曲瓷:“我不饿。” “小侯爷为从军和老侯爷闹得不好看,侯爷迁怒小姐也无可厚非。不过,倒是全无法子。”平叔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曲瓷神色。 “有话不妨直言。” “这还有一个人,可以一试。” 曲瓷翻着账册的手指突然一顿,纸张是新近裁剪的上好宣纸,润墨极好,刀口也干净爽快,在她停顿的那一下,纸张划破了拇指指腹,一滴嫣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来。 她眼皮有些痒,眨&#xe863;了一下,眼前突然像是出现了个幻觉。 那一下太快,她连那人的音容笑貌都没抓到分毫,又猝不及防地消散了,曲瓷心里的委屈,突然排山倒海的漾开,强撑这些天没掉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到了眼眶。 “小姐,小姐,不好了!” 外面一个小厮连跑带滚跑进来。 曲瓷迅速站起来:“怎么了?” “小姐。”小厮在路上摔了几跤,衣裳脏污额头也破了一个角,“老爷得了癔症,不晓得是不是被老鼠咬了,那边不肯让大夫去看,小的守在那儿没法子,只得回来先回小姐。” “什么?!”曲文煜从后 面跑出来。 花厅里顷刻之间,呼天抢地的闹开。 曲瓷只觉脚底虚浮,她身形晃了一下,幸好靠住了平叔。 “平叔,备马。”曲瓷轻声道。 平叔听她的语气,也不敢再劝,只好一边吩咐小厮,一边扶着她出府门。 两人上了马车。 风雪又来了,呼啦啦扑在脸上,仿若冰刃,先前被纸张割开的小口,现在已经不渗血了,只剩钝疼。 疼得久了,似乎又没了感觉。 马车行驶,平叔开口:“我听说,只是听说啊,陆公子要尚公主了,他如今身份不比从前。” “嗯,我知道。” 平叔还想说话,但突然又想到什么,最后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重逢 长空似水,月光碎为一地亮银齑粉。 此时尚未闭市,官道上香篷宝驹鳞次栉比,铜鎏马蹄铁得得踩开红绡白雪,路人衣着鲜丽,长裙帛带柔散,间或爆发出一阵欢笑。 “公主,很好吗?” 曲瓷突然开口。 平叔心急火燎正催车夫换条道儿,突然听到曲瓷的话,呆愣了一下,回头看曲瓷。 曲瓷没什么表情正看着他。 公主当然好啊! 谁不想尚公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管他姻缘是否完满,自此一脚踏进皇室之中,此生非但衣食无忧,更是祖上添光光耀门楣。族谱上都该浓靡一笔称道此人! 但…… 平叔看着曲瓷澈亮双眼,一时之间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公主……”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曲瓷突然笑开:“公主当然好了,平叔怎么还犹豫了?我若是个男儿身,也要想封侯拜相尚公主的。” “哦,是是是。” 平叔松口气。 经由平叔吩咐,油棕马车甩过道旁梅枝,抄条少人居住的黑巷子奔进去。 谁知,这一进去就出了事。 他们走不过一刻钟,就被一堆衣衫褴褛的贱民堵截住。 “嘿嘿,曲文正那个狗官啊,敢贻误救火,害得我们如丧家之犬,我们不好过,他们姓曲的也别想过,兄弟们,甭客气,上!” “谁敢!”小厮怒喝。 平叔慌乱无措:“这帮刁民!非要忙中添乱,真是……” 两人商量之间,有人从后面爬上来,“嘿嘿。” 曲瓷直接抄起茶壶狠狠砸下去,她高声吩咐,“冲出去,死伤不计。” 她没时间虚耗。 小厮听从吩咐,两脚踹开妄图扯他下去的人,一把杨柳皮鞭甩的劲风四迸,即刻便从人群中撕出道开口。 一堆人被打的吱哇乱叫:“不能让姓曲的跑了,臭娘们儿,快,把她拖下来!” 一人抓住车厢,正要扯曲瓷,突然便见面前的绸缎一晃,一只雪白素手伸出来一转,风雪乍起,有东西噼啪飞溅着擦脸过来。 “金珠!是金珠!” 有人大喊,都顾不得再追车,弯腰和同伴争抢起来。 这 人也松了手。 为首的麻子脸气的跳脚:“蠢货!追人!先追人!抓到曲家这娘们,还怕没银子拿吗?” 一堆人如大梦初醒,又追上来。 终于,混乱中,小厮被人扯了下去。 曲瓷当机立断扑上前拽住缰绳,在群狼环伺中,硬生生闯出了一条生路。 “妈的,”麻子喘着粗气,“这娘们骨头怎么这么硬?” “小小小姐——” “平叔,抓紧了。”曲瓷回了声。 马车疾驶,风雪如刃割的脸生疼,平叔抓着车厢一脸惊恐。 然而,眼看就能甩掉后面那帮人时,变故陡生——一个小孩突然从巷子里蹿出来,看到马车飞驰而来,直接吓傻愣住了。 见追不上马车了,麻子脸转身要拿小弟撒气时,凄厉的马鸣突然划破夜空。 “老大,”小弟急吼吼喊道,“那娘们的马车停了。” 紧要关头,曲瓷为护小孩,勒停了马,她被甩到地上,头晕眼花,胳膊也生疼。 “要死!马车赶这么快,跑去投胎啊!” 路口跑出个粗布衣男人,心有余悸抱起孩子,还想再骂,一见势头不好,赶紧跑了。 平叔一瘸一拐起来,焦急问:“小姐,你怎么样?” “没事。” 曲瓷强撑着站起来,麻子脸那帮人已经近在眼前。 平叔将曲瓷护在身后,好生商量:“几位,钱的事都好说……” “好说你妈!滚!”麻子脸将平叔推开,盯着曲瓷,“臭娘们你挺能跑啊!” 风雪又成势了,碎琼乱玉席卷而来。 平叔挣扎:“几位,你们无非是要钱,我们……” “平叔。”曲瓷叫住他,他们若当真只求财,就不可能穷追不舍。 “钱嘛,老子要!人嘛。”麻子脸促狭一笑:“老子也要!” 他一扬下巴,示意小弟们去摁平叔,他去抓曲瓷,但手还没碰上曲瓷衣角时,突然惨叫一声,捂着手背跪了下去。 曲瓷头晕目眩,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到飞镖嗖嗖声,周围又惨叫声一片,她猛地抬起头。 “昙花镖,小姐 ,是孟昙!”平叔挣脱禁锢跑过来,语气难掩激&#xe863;,“孟昙来了,陆公子一定也来了……” 似是印证了这句话,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 曲瓷 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狼狈样,却不想脚下打滑,踉跄朝后跌时,一只大掌扶住了她的肩膀。 明明隔着衣裳,也看不见这人神情音容,但她却心中酸涩肿胀。 只是,迟迟的,她这样知道礼数的人,却不肯回头道一句谢。 “陆公子——” 肩膀上那只手终于移开:“平叔。” 他的声音比过去低沉几分,微哑而带了鎏颤的水光,温和中威严只多不少,似一弯晶光璀璨的冰刃,硬生生裁断了她的绮思妙念。 “哎,陆翰林,你等等老夫啊,真是年轻人腿脚快。” 宋守备气喘吁吁追上来。 他扫平叔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曲瓷身上,啧一声打官腔:“我记得,你是曲文正的管家,这位是……” 平叔:“我家小姐。” 曲家那个爱抛头露面的小姐?! 宋守备乜眼打量曲瓷,突然被陆沈白挡住视线,他立刻明白过来,讪笑开来:“这帮大胆刁民,竟敢当街行凶,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老夫过去看看。” 陆沈白:“我与宋大人一道。” “小姐别怕,”平叔轻声宽慰,“有陆公子在,不会有事的。” 曲瓷嗯了声。 同宋守备说话的陆沈白,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件事,转头欲交代时,就见曲瓷立在雪中。 她一头鸦黑乌鬓松散,白肤细绸中皓腕轻灵落在平叔臂上,人似细骨白梅,伶仃而立,细长眼睑一卷,璨黑眼珠上明光定住,似痴痴,又似礼礼,一瞬脱开她的年纪,只待她黛眉一松,嫣红唇珠上翘,她就会言笑晏晏。 但她没有。 良久的静默里,她看着他。 俄尔,风起。 她柔胰撩住游&#xe863;的丝发,拨在耳后,再一抬头,他已经行远了。 陆沈白走的头也不回,倒是孟昙过来,恭敬道:“曲小姐,公子和平叔等会儿要跟着去趟府衙,我先送小姐回去吧。” 曲瓷点点头,跟着孟昙走了。 回到府里,大家看到曲瓷的狼狈样,又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这帮刁民!刁民!!!” 曲文煜素来酸文,不会骂难听的话,翻来覆去只会骂这几句。 曲瓷听的脑袋嗡嗡响,又心神不宁,淡声安抚道:“二叔,别气 了,他们已经被宋守备抓了。” “宋守备?是赈灾的宋守备?” “小姐先去压压惊,”孟昙替曲瓷解围,“我同二老爷解释。” 等曲瓷梳洗过后再出来时,陆沈白和平叔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他们带回了什么消息,曲文煜又在气急败坏的骂刁民。 平叔在劝曲文煜,而陆沈白立在窗边。 黛青卷窗悬了一枚红穗玉环,他指尖绕着玉穗打转,狭长的眼睑半垂遮住眼珠,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神情肃冷,眉眼之间微有倦意和风雪气,刀削斧劈般,与周遭的鸡飞狗跳隔如两境。 曲瓷走过去:“是灾民?” 曲文煜:“灾什么民!刁民,都是趁火打劫冒充的!” 平叔气愤地说了经过。 这帮人被抓后,口口声声说父债子偿,曲文正害得他们无家可归,因此才会向曲瓷寻仇,但宋守备查了名单,发现他们没有一个是鹊桥巷的灾民。 “这帮人又立刻改口,说他们是在替□□道……” 曲瓷这才注意到,画眉也回来了。 “而且我去庄子上问了,管事的说,鹊桥巷的灾民到庄子上就没出去过,先前拦车的那个人也是假的。” 曲文煜气得憋红脸,像个破风箱呼哧直咳。 曲瓷皱眉。 这些人是假的,却都以鹊桥巷走水为由,频频来找她麻烦,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曲瓷:“有没有审出是谁指使?” 平叔摇头:“没有,这帮人一口咬定,说他们是在替□□道。” “他们是惯犯,”陆沈白开口,“对官府的手段了如指掌。” 夜风穿堂而过,珠帘撞的劈啪作响,众人神色凝重,不明白一个小小的走水案,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多是非。 曲文煜犹豫了一下:“陆贤侄,这事……” “老爷,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一个小侍女慌张跑进来。 曲文煜瞬间弹起来,着急忙慌跟着侍女走了。 画眉有事跟平叔说,也去了外面。 烛火哔哔,大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两两对立,谁都没说话。 静默片刻,陆沈白理理袖子,作势要走。 “陆沈白——” 曲瓷叫住他:“你,你能不能救救我父兄?” 若非必要,曲瓷不想求陆沈白的,可如今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交易 “救你父兄?” 陆沈白微颔首,白玉般下巴抵在松软狐裘中,他似笑非笑,波&#xe863;眼睑时音色朗润,谁料他倏尔抬头,一瞬满脸潋滟柔色悉数弭散,只余眸光锐利冷直,犹如冰刃雪刺,又似极冷漠极好笑般,他轻嗤一笑。 “曲小姐莫非不知,陆某要尚公主么?” “我……” “陆某与尔,确实垂髫而宴,后小姐婵鬓娥眉,自称与我无亲非故,总角当年,不过因是顽劣。” “你偷听我和兄长议事!”曲瓷又惊又怒:“我当你是君子——” “小姐当陆某是什么不重要。” 陆沈白打断曲瓷的话。 “若非为了救人,你会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对么?闺阁深深,陆某确实无能为力。”陆沈白淡淡笑开,他笑意寡淡,更显一双明眸锐利。 “我——” 他言辞毫无规避,话更是一语中的,其间毫无绮念之意,犹似舍情弃欲修身为判官。 妙妙飞雪盘敲檐牙飞铃,叮—— 叮—— 叮—— 经久不遇,倏尔重逢。 在这透灵一方天地中,仅他与她,她抬头与他对视,毫无露怯之色,其果敢无畏,一如往昔。 “阿瓷啊——” 陆沈白笑开。 这次他不再语气尖刻,只是叹息一般,将她的名字缠在舌尖。 “你想救你父兄,求助无地,终上我门,可理由是何?”陆沈白施舍一般,给她抛出话头:“只因我与你兄长为同僚?” “我……” 猩红灯影悬于廊间,洒下炫目朱光,爬过寸寸雕栏画栋,而后柔柔扑落在他肩头和下颌。 曲瓷看着他,恍然如看生人。 原来,早已岁历年年,他与她,都不复当年。 “陆翰林,是曲瓷叨扰。”曲瓷规矩行过一礼。 她低着头,听见他脚步声&#xe863;了。 他是要走了。 方才他就要走的,是她叫住了他,她不该的—— 曲瓷只视线落在自己的裙摆上,她爱衣饰鲜亮,又爱花草热闹,于是即便此时心境困苦,随意换上的衣裙,也是针脚细密地开了朵朵山茶。 她想,幸而她在他面前,不是素衣。 此次相见,该是最后 一次了。 “呼——” 曲瓷长舒一口气。 “怎么?要你嫁给我,就叹气?” 陆沈白的声音突然在曲瓷头顶响起。 曲瓷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又撞在他下颌上,陆沈白嘶一声,曲瓷更慌。 她后退好几步,终于稳住身形,抬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不是走了么?你故意吓我!” 说至一半,恍然自觉如此极为不合适,她又收回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怕了你了。”陆沈白道:“从前就爱走神,现在怎么更严重了?” “关你什么事。” “我帮你救你父兄,你嫁给我,如何?” “……”曲瓷很懵,方才不是…… “我自有打算,尚公主之后,我将不可入仕,寒窗数年,我母亲也……”提到母亲,陆沈白顿了下,又道:“你意下如何?” 婚姻大事,本该三媒六聘,但现下—— “好。”曲瓷道:“我要额外加一个条件。” 既然已成筹码,不如清算得宜。 “我要见我父兄,我父亲他……”她说的自然,本想说父亲被老鼠咬伤,唯恐癔症发作,自己不放心,但说到一半,恍然自觉不过两人一场交易,即是如此,何苦教人明晰共情自己的无措和难处。 陆沈白:“好,我带你去。” 平叔和画眉跨进花厅,陆沈白正带着曲瓷朝外面走。 曲瓷:“现在可以探视?不是夜间不可……” “同我走就是了。” 曲瓷赶紧跟上。 两人脚步匆匆出去了,画眉想跟上,曲瓷摆摆手示意不用,人多眼杂,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的好。 等两人走得不见影儿了。 画眉砸吧嘴:“平叔啊,你说这陆公子不就是个没有秩品的翰林么?尚公主可真了不起,走路都这么拽。” “要你多嘴。”平叔长舒口气:“本朝历来翰林院出重臣,即便不尚公主,他亦是人中龙凤。” 说着又自觉失言,在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画眉注视下,挥挥手将画眉打发走了。 曲瓷和陆沈白两人一路到了天牢。 暮色半透长霄,灰蒙蒙的铅云宛若水银倾倒,流光水泻笼在肃冷的苍穹之上,只零星些光点流窜而下,等落在脸颊上,曲瓷才发觉,那是雪。 雪 还在下。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曲瓷小声说。 她不喜欢这场雪,没有瑞雪兆丰年的架势,却有路生冻死骨的彻寒。 “切,陆翰林咋啦?没手令,谁都不能进去?会不会看时间啊喂,啥时辰了都?!”狱卒年岁半大不小,饱经风霜的脸被这个肥差养的膀大腰圆,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斜眼看人。 曲瓷心里一紧。 这种样子,她最近没少见。 孟昙笑着说好话。 曲瓷立在原地,她和父兄只是一墙之隔了,她应该掏出金银珠去贿赂这衙差,或者苦苦哀求,再不济抬出小侯爷威慑他,好歹啊,让她能见见父亲—— 但,手指尖探进荷包,才想起金银珠早在巷子里被追赶时用尽了,苦苦哀求,她在陆沈白面前实在做不到,而小侯爷的名头,她…… 她&#xe863;摇了,瞥一眼陆沈白。 他在风雪里站的极直,风雪穿透腥臭气,直飒飒飘过他的脸,她站在他身侧,风雪几乎迷了眼,她张大眼睛,只能看见他刀削斧劈般的下颌线,不近人情地绷直着。 一瞬间,眼泪在眼眶打转。 曲瓷利索回头,抬高下巴,微微张口:“小——” “孟昙。” 陆沈白叫回孟昙,自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给他看这个。” “这个?!” 孟昙惊疑不定看一眼曲瓷。 令曲瓷意外的是,衙差看眼玉佩,忙佝偻着腰将他们三人请了进去。 “曲大人怎么得的癔症?” 陆沈白问狱卒。 曲瓷本来急匆匆的脚步一顿:他怎么知道父亲得了癔症? 狱卒打哈哈:“嘿嘿,回大人,小人那时候不当值,具体的啊,小人实在不清楚。” 他们消息相通,怎么会不知道? 曲瓷垂了垂眼睑。 陆沈白冷笑一声:“本官既开口问,自是明白分毫的。” 孟昙也笑:“你就别撑了,直说吧。”说着将荷包扔过去。 “谢大人赏!”狱卒双手一扑抓住荷包,掂量下立马笑开褶子脸:“不瞒大人,这临近年关,偷鸡摸狗的也都得过年不是,再加上,嘿嘿。” 他扫一眼曲瓷,意有所指:“没地儿遮风避雨的可怜人儿也多,前几天进来了两个偷儿,牢里实在是没地方了,就 跟曲公子关在了一起,哦,对,就在曲大人的隔壁,但谁知道,那俩偷儿竟然是鹊桥巷的灾民……” 又是鹊桥巷的灾民?! 曲瓷眼皮一跳,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们还和我哥关在一起?” “应该在的。” 陆沈白:“带路。” “好好好。” 狱卒带他们穿过纤长走廊,因为夜间不可探视,能进来的人都非富即贵,囚犯们待在监牢里,长时间不见日月和生人,因此一见他们来,都拍着牢门喊冤。 “我冤枉啊大人!” “这小娘们儿长得真不赖。” “哎大爷给口酒吃吃呗,你那兜子又肥了。” 狱卒赶紧将露在袖子外的荷包线塞进去。 “陆大人,见笑哈。”一扭头,凶神恶煞:“都别嚷嚷了,想讨打啊!” 他手里的漆红枣木棍哐当一声敲在牢门上,顿时不少人闭嘴了。 “我爹呢?”曲瓷脸色煞白。 她这个老爹,虽在朝为官,却是个爱和稀泥按时领俸禄的主儿,从没经过这种阵仗的。 “哦,曲大人还未提审,关在前边的。” 曲瓷撒脚就朝前快步走,眼睛走马观花地寻找。 “哎,这——”狱卒想拦住曲瓷,却被陆沈白一个冰冷的眼神瞬间定住,他嘴唇翕&#xe863;,不甘地小声说:“不合规矩啊。” “爹!” 前面突然传来曲瓷的尖叫声。 陆沈白他快步过去,就看到曲文正躺在地上,脸色憋的通红,正嗬哧嗬哧喘着粗气。 “爹!” 曲瓷扭身盯着狱卒,厉声道,“把门打开!” 狱卒也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开门。 “爹。”曲瓷冲进去想扶曲文正,手还没碰上他衣角,曲文正蹭的一下躲得老远,“咳咳咳咳咳,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咳咳,请自重!” “爹,我……我是阿瓷啊!” 陆沈白立在门边,问:“曲大人怎么了?” “听说是被灾民打了之后就不对劲了。” “阿砚,你站那儿嘀咕什么呢?”曲文正蹲在草垛上,一脸不高兴,“过来,爹有话问你。” 狱卒一脸茫然,陆沈白已经从善如流过去了。 曲文正板着脸:“你妹妹呢?她是不是又跟陆沈白溜出去玩儿了?” 陆沈白点头 。 曲文正唔了声,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跟沈白一起我就放心了,他性子沉稳,能护得住你妹妹。”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爹……” 曲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曲文正不搭理她,转头直接爬上草垛子躺下。 狱卒:“陆大人,这时辰差不多了,您看……” “我想见下我哥。” “那不行!”狱卒断然拒绝。 陆沈白冷眼看过来,狱卒连连拱手告饶:“哎哟,陆大人,您就别为难小人了,这夜间本就不允许探视……” “不允许,我们不也进来了么?” “算了,”曲瓷拦住陆沈白,看向狱卒,“我不让你难做,但你告诉我,我哥怎么样了?” “曲小姐不必忧心,曲公子好着呢。” 曲瓷点点头,神思恍惚朝外走,狱卒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陆沈白问:“那两个灾民呢?” “小人刚去打听了,说牢里实在关不下了,就放了些罪名轻的。” 陆沈白瞬间明了。 从天牢出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陆沈白走到曲瓷身边,将伞撑在她头顶。 鹊桥巷走水一事,必然内有乾坤,可一旦调查,便是她父兄的催命符。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曲瓷颤声道:“陆沈白,暂时不用查其中内因,先救我父兄平安出狱。” 只要人平安,终于一天,能沉冤昭雪。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调查 曲瓷回府时,天色已晚。 府中空无人声,一只老鹄扑簌簌飞过翠竹林,风雪飒沓,落在影壁上的金黄烛火一晃,厄尔消失。 曲瓷停住脚步,她抬头,不见月亮与光芒,只剩下浓稠黑夜,黑沉沉压下来。 似硕大游鱼甩尾蔽日,湿冷寂寥,令她疲倦胆寒。 “老爷!”平叔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到地上,他被噩梦惊醒,斑白鬓发上一层汗珠,大梦初醒见自己还是在府里,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正用手拍着胸脯定神,就看见曲瓷走进花厅来。 平叔赶紧问:“老爷和少爷如何?” 曲瓷眉头微拧,却松口气,点点头:“尚好。平叔,账册清点完了?” 早就完了。 曲瓷一刻不放松,平叔也跟着焦头烂额,请了十里八铺信得过的先生来,从上午一直清点到方才。 临近年关,又加之曲文正和曲文煜早年分家,盘根错节的铺子收益,清点起来,并非易事。也因此,神思劳顿,送走那些先生,平叔等着曲瓷就打盹睡着了。 “小姐的意思还是……?”平叔舔舔嘴唇,不大情愿道:“可陆公子不是愿意帮忙?家当全砸进去,少爷倒是没话说,就是,就是……” 想到那堆乱七八糟的人,平叔愤愤不平:“一堆刁民趁火打劫,我实在是气不顺!” “平叔。”曲瓷颔首:“仍旧照我之前吩咐的,另外,你将府里的田庄铺子拢一拢悉数卖了。” “啊?!” 变卖家产这种事,无异于自断根基,若非走到绝路,没有人会这么做。 “有陆沈白帮忙,父兄出狱有些盼头了,我要凑足议罪银。” “议罪银……” 平叔叹口气,好半天又嗤笑着摇摇头:“没想到,公子唾弃的律法,倒有天救了他的性命。” 本朝有议罪银制度,根据官员犯罪情节轻重,收取多少不一的银子,可免除一定责罚。 是以,此银又叫赎罪银。 平叔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听小姐的。” “这事我不方便出面,就交给平叔了。” 平叔应了,又不满而怜惜地说:“除开曲家祖业,剩余的, 可都是小姐的心血,真金白银的……再说了,小姐忙前忙后的,还跟金家,才……” “千金散尽还复来,父兄的性命最重要。” “是是是。” 第二天,平叔将田庄店铺归拢过后,便请了庄宅牙子来府里,很快,曲家变卖产业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属下来回禀此事,打量着陆沈白晦暗不明的神色,言辞间全是佩服:“咱们夫人可真有魄力!那多少人眼热的红铺子,唉。” 陆沈白轻笑一声,吩咐:“暗中盯好牙子,别让欺负了她。” “是,公子!” 属下走了,陆沈白立在原地。 “陆大人,来的早啊。”一个洒扫的官兵对他行礼。 陆沈白微微颔首。 他一早就来了鹊桥巷。 鹊桥巷位于京都西市偏北,与繁华热闹的街市相距不远,此处所居住的,都是一些做散工的穷苦百姓,往日陆沈白来,一条细窄石板巷子,两边乌檐飞翘,下面一溜儿开着桐木窗散潮,花花绿绿的衣衫挂满竹竿,自北朝南,人声络绎不绝,而现在—— 焦土烂瓦,一方半倒颓墙上铺了尺厚积雪,火烧后的破洞布帘挂在烂竹竿上,石板上尽是灰黑色的泥水脚印。 官差们分工明确,一拨在疏通河道,一拨在挨家挨户检查蓄水缸。 蔼蔼雾凝,陆沈白在一家只剩破门板的门环前站住。 宋守备从寮棚里探头招呼,“哎呀一堆瓦砾场有什么好看的,快来尝尝茶,你送的这茶,可真是好茶啊!” 短短两日,宋守备对陆沈白亲近了不少。 陆沈白掀帘进去了。 同外面的酷寒不同,寮棚里烧着炭盆,暖意十足。 喝过茶又聊了几句防火事宜后,陆沈白似不经意地问:“宋大人查出鹊桥巷走水的缘由了?” “嗐。”宋守备一拍大腿:“明面上说嘛,这是居民用火不慎所致。” 陆沈白抬眼一扫,他的睫毛细长似两把羽扇,一撩之间似乎带着一线流光,虽然少顷即逝,宋守备却怔楞了下。 “明面上,宋守备?” “啊,啊,这都报上去了,陆老弟你啊,也就别打听了。反正跟你这个翰林八竿子扯不上。” 宋守备说完,掩耳盗铃地端起茶嘬了口。 茶是老 茶饼,又用雪水煮沸了泡,一入口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宋守备正舒爽,抬头见陆沈白似乎出神,他的目光落在沸腾的茶壶上,宋守备顿觉察出吃人嘴短来,屏退一堆侍从,说:“鹊桥巷走水,怕是有人蓄意纵火。” 若是有人纵火,刑部为何不缉拿犯人? 只有一种可能。 陆沈白:“纵火的人已经死了?” “厉害啊陆老弟!”宋守备见陆沈白猜出来了,便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鹊桥巷的火是一个寡妇放的。 这寡妇姓印,有个儿子才七八岁,整天病恹恹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吃坏了什么东西,回家之后上吐下泻的,印寡妇没钱治病,就求了街上的大夫张行,张行老眼昏花早不行医了,被印寡妇闹得没办法,开了两帖药,谁知道印寡妇儿子病的更厉害了。 印寡妇见儿子病重,没了盼头,便放了一把火,拉左邻右舍一起陪葬。 “陪葬?” “对!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真是可怕,她住巷头,张行住巷尾,她一把火点在正中央的丰来酒馆,酒馆掌柜新进了大批冬酒打算过年赚一笔,谁知,一把火烧的满巷子流油,哎,这堆刁民真的是,本守备也是倒霉……” “巷头与巷尾相聚——” “一百五十引。” “我问过灾民,当夜无风,火怎么……” “陆老弟!”宋守备刹住话头:“这案呢我已经结了,大过年的,咱就别刨底儿了,呵呵。”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会儿,宋守备看向皇城方向,陆沈白了然点点头,淡淡笑了:“多谢宋守备提点。” 宋守备长舒口气:“哪儿能提点你,你们这些文人,七窍玲珑心肝,你要是啥时候尚公主,请我杯酒就行。” 陆沈白不答话,垂眸望着杯中茶水,水冷茶涩,难以下咽,他眼尾上扫,掩住不悦,吞了口茶,将唇角似有若无的讥诮悉数遮了个透彻。 陆沈白从寮棚出来,孟昙正守在马车边。 他身边围着五六个官兵,跟他勾肩搭背地嬉笑,孟昙笑意浅淡,一身干净短打衣衫,不显山露水,与一遭泥土官兵大相径庭,但却意外的和谐。 孟昙见陆沈白过来,立刻喊声:“公子。” 语气十分恭 佩敬慕。 其他人也纷纷和陆沈白打招呼。 “陆翰林要走了噻?” “哎啥时候让孟昙跟我们操练操练呗。” “就是!小孟的镖是够有名气的,就给您当个车夫,也太特娘的屈才了吧。” “哈哈哈——”一堆人哄笑开。 “是么?” 陆沈白轻笑一声。 他一双凤眼眼皮一眯突然上挑,唇角弧度则骤尔下垂,冷冷一眼扫过官兵,他目光冷冽,如同瞬间换了一副皮相。 瞬间没人吱声了。 而后,有人轻咳一声,说声:“恭送陆翰林。” 其他人跟着乱七八糟行了礼。 陆沈白上了马车,等马车驶出巷子,孟昙没忍住笑出声:“公子果然厉害!那些人摸爬滚打,都是老兵痞子了,连宋守备都镇不住。”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嗤,继而,冷冷的声音便传出来:“去清寒寺。” “是。” 京郊外,清寒寺。 “铛——” 陆沈白单手撩起车帘。 孤山之上,南屏晚钟响彻云霄,惊起的丛丛黑鸟飞掠炸开,似火星迸溅,点燃满山簇簇红梅花。 山路蜿蜒,高高石阶直通高大碑文后。 陆沈白下了马车,和孟昙一起上山。 两人行过半炷香,绕过重重石碑,终于看见寺门。 孟昙扫眼陆沈白的衣摆:“公子,衣裳湿了,如此见那位,怕是不合时宜吧?不若我去通知师傅,给公子换身衣裳?” “事出从急,一切从简。”陆沈白道:“更何况,这位并非他父亲,不必在此处下功夫。” 孟昙点点头,随手将陆沈白肩膀上的落雪掸了掸。 “妄议孤,当是死罪。” 不远处飘飞的五彩经幡后,突然传出一道碎玉寒冰般的男声,其音清雅带笑,却似雷如电,字与字间旖旎,却在‘死’字浓墨一点,倏忽令人胆寒。 孟昙脸唰——就白了。 这人话说到此,却蓦地轻笑一声,极爽朗地道:“不过陆翰林,是特例。” “殿下说的是。” 另一个同他一起的苍老声音笑着回道。 而后,在孟昙偷偷打量间,便见一只枯瘦的手恭敬撩起经幡,僧衣拂地一晃,从老僧身后走出一个少年公子。 这公子气质极其温雅,其眼瞳静若秋水, 修长双眉则舒展如远山重叠,鼻梁挺扩,水红唇线微微上挑似衔花之态。他正修雅地将花束拢好,红梅落了两三朵,掉在他层叠暗纹的宝蓝衣衫上。他倏忽蹙眉,一刹那间,笑意褪散。 老僧赶紧用佛珠拂了拂。 他不甚满意地黛眉微皱,抬头间笑意收敛了个干净,似鸦羽的黑睫一划睁开,双目不怒自威,恍惚身后似乎有流光照过他的下颌。 孟昙赶紧低下头。 这人不饰珠玉,但仅仅一眼,便已经是贵不可言。 良久,孟昙听到陆沈白平稳而淡淡的嗓音响起:“殿下,好巧。” “不巧,是孤在等你。”晏清说完,又散漫地对老僧道:“劳烦法师陪孤论佛经这半晌了,孤等的人来了,你且先退下吧。” “是,贫僧告退。” 老僧恭敬走了。 等老僧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晏清再次开口:“陆探花,你实在叫孤失望,竟然为了个女人。” 他觉得好笑般摇摇头,又似头疼,闭了眼睛,用手里梅花枝轻轻敲敲额角:“此事与孤要你交换的,可并非能同日而语。” “臣知道。” 陆沈白从袖中拿出昨夜那枚玉佩。 晏清睁眼,轻笑一声,流光水泻的目光自玉佩溜至陆沈白脸上,见他不卑不亢一脸云淡风轻,晏清收了笑,将手里红梅递给他:“你的事,孤应了。孤的事,你也休要做砸了,不然——” 陆沈白去接花,他朝前迈了一步。 “吱——” 一声突兀的响。 等他接了花再退回来,晏清目光落在地上粉碎的花苞上,再移到陆沈白的脸上,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5、送花 夜色深重浓稠,如一方瑰艳的墨被翻手泼开。 三两星光明灭不定,厄长红廊上鹅黄蜀锦灯波颤,星点光晕聚拢又被风拍散,光晕尽头,传来街上热闹的欢笑声。 曲家花厅内,一架博山炉吞云吐雾,小几上红艳山茶上挂着点点水珠。 “那金家实在是坏透了!”平叔愤愤不平:“小姐,他们趁火打劫,肯定会遭报应的。” 金家遭报应与否,曲瓷不关心,她只想赶紧凑够银子。 “不用与他们纠缠,做两手准备。”曲瓷单手撑头,细白手指点着太阳穴:“你先去找钱庄支借一部分,至于金家压价这事,我来……” “就知道借!是我这个二叔不中用了吗?”一声怒喝在院子里响起,随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乱七八糟的人跟着进来。 “哎呀,二老爷,您慢点。” “就是就是,地上滑。” “滑什么滑?都什么时候了还附庸风雅,把这院子里的雪扫扫,别跟着我,少扶我,我还没老到走不&#xe863;呢!” 曲瓷叹口气。 曲文煜还是知道了。 曲文煜冲进来,一巴掌掀开雕花门。 冷气骤然窜进来,曲瓷赶紧站起来:“二叔,不是我不想知会你,婶娘的病——” “她的病反反复复。” 曲文煜嘟囔一下,旋即又续上方才的大怒:“我说你啊,变卖家产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叔吗?” 曲瓷不敢顶嘴。 曲文煜长叹口气,人在一堆吓得半死的小厮簇拥下,于椅子上落座,他一路走的匆忙,尤其曲文正的爱好:不让冬日扫雪。 让他一路差点摔几个大跟头。 “不够的,把这些卖了拿去填补。” 曲文煜将一直夹在腋下的黑匣子往茶花旁一放,‘咄’,震得花盆一颤,撒下斑点水珠落在上面,像极了眼泪。 “二叔——” “不必多说。” 侄女卖家产这事,他这个当叔父的,竟然还是从同僚口中得知的,当时同僚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简直像在拿刀刮他的面皮。 越想越气,曲文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说你。”说到一半,见曲瓷 低眉耷眼地站着,乖乖巧巧,周身疲倦的样子,他酸腐的心忽而一皱,伸出去要指着曲瓷的手,只好立时转了方向。 “姜平,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她年纪小胡闹,你也跟着她一块胡闹吗?那些可是祖业,怎能随意……” “陆公子来了。” 随着小厮的喊声,陆沈白出现在院子里,院子里明灯火灿,侍女小厮立了一堆,他从人群中央缓步走进来。 曲文煜十分诧异:“这怎么都不通传?” 他视线和曲瓷对上,曲瓷一躲,曲文煜唉声叹气:“廉颇老矣,都怪我没用,要叫你抛头露面,他一个外男在宅子里来去都不通传。” “是我的意思。”曲瓷脸红了又白:“爹和兄长的事等不起。” 这固然是原因,但细究起来,也是她的私心,为上次他说闺阁深深,他找不到她的事情赔罪。 两个人正说着话,陆沈白已经进来了。 “啊,陆贤侄来了,快坐,看茶看茶。” 平叔下去了。 陆沈白笑着谢过,在曲文煜下首位子上坐下,他视线扫过匣子,目光落在曲瓷脸上。 曲瓷不大自然地低头。 曲文煜:“陆贤侄这大晚上的来,不知可是我兄长的事情有着落了?” “年前可以出来。” “哦,那就好那就好。” 曲文煜松口气。 话没说两句,曲文煜的小厮火急火燎跑进来,说他夫人喝的药又吐了,曲文煜一慌赶紧就要回去。 他站起来又交代曲瓷几句话,临走的时候自觉孤男寡女不合适,便叫走了陆沈白。 “陆贤侄,咱们一道儿走吧。” 陆沈白没推辞。 他在长辈面前一贯尊敬守礼,看着格外熨烫心意。 曲瓷起身送他们,走到花厅外。 曲文煜拦住曲瓷:“别送了,大冷天儿的。” 院子里一堆小厮侍女正在忙着扫雪,七嘴八舌倒是热闹。 曲瓷执意要送,越过唠叨的曲文煜肩膀,她看见陆沈白悠哉地看着她,他眉眼带笑,一副抓住她小辫子的样子,仿佛是在说她在长辈面前也蛮乖巧的。 曲瓷不由得耳根红了,赶紧催促着曲文煜走。 一行人到了府门口,曲文煜上了陆沈白的马车,眼看已经要走了,孟昙突然从人堆里 出来,将一方板正的盒子递给曲瓷。 “我们公子送小姐的。” 曲瓷接过盒子。 画眉八卦的想看,被曲瓷拍了下手,画眉悻悻站在一边瞪一眼孟昙。 孟昙笑了。 曲瓷犹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他怎么做到的?” 她担心他。 救曲文正不是小事,陆沈白做的干脆利索。但他如果不尚公主,不过就是个没实权的翰林而已。 他能做到,肯定是付出了别的代价。 那个代价是什么?她能不能还得起—— “小姐不必忧心,公子一切都好,至于其他的,可以改日同公子详谈,想必公子对于小姐的问话必定是知无不言。” “还知无不言?就是个冷冰块!你是不知道盛京的小姐怎么说你们公子的……” “画眉。” 画眉噤声,孟昙笑着行过一礼,转身快步走了。 地上白雪皑皑,踩出数行脚印,怪诞而绵长,莹润的雪色上,油棕马车中央掌了灯,显得香车宝马暖意融融。 恰好此时,陆沈白撩起车帘,远远看过来。 曲瓷仿佛被针扎到,十指扣住盒子。 陆沈白淡淡笑了笑。 他的笑意浅淡,却深情而柔和,让她不由得松口气。 小厮喊声:“驾——!” 马车驶&#xe863;,陆沈白放下帘子。 “小姐,快看看啊。是什么?”画眉叽叽喳喳。 曲瓷打开,盒子里是一把艳艳红梅。 陆沈白从曲家出来,先送曲文煜回去,而后兀自回府。 马车转过一个弯儿,有人凑上来,蹲在马车外的车辕上,压低声音道:“我们的人抓到那两个混进牢里的人了,公子可要见他们?” “先关着。”曲文正父子还没出狱,不宜节外生枝。 那人走了。 过了会,孟昙道:“公子,那金家压价这事,可要我们的人&#xe863;手?” “暂时不用,”马车里传来轻笑声,陆沈白语气里带了几分纵容,“先让她自行处理,若有问题,再暗中相助。” “是。” 曲家典卖产业第二天,金家生意就出了问题,他们一时自顾不暇,也没空再来搅局,之后曲家庄宅铺子卖的很顺利,很快就凑够了赎罪银。 封玉玺的前一天,曲瓷刚起来,平叔就喜不胜收跑进来 道:“小姐,陆公子派人送来消息,说老爷他们今天就能出狱了。” 曲瓷将笔撂下,迅速站起来:“快,让人带着赎罪银,跟我去趟刑部。” 平叔却没&#xe863;,而是道:“这事小姐去怕是不方便,不如让二老爷出面?” 与官府打交道,她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确实不方便。 曲瓷:“那就让二叔带着银子去。” 平叔去找曲文煜了,府里的侍女小厮们,听说曲文正父子要回来了,便手脚麻利的开始洒扫庭院,布置府里。 曲瓷也坐不住了,索性便带着画眉,早早去府门口等。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稀薄日光里,一顶软轿朝曲家行来。 侍女婆子们呼啦跟了一堆,一个年长的婆子,扶着轿子,甩着帕子嚷嚷:“走稳些,别颠到夫人了!哎呀,慢点慢点!” “我是泥捏的不成,一颠就碎了?”轿子里传来一声闷咳,继而响起冷冷的女声:“还是你觉得我药喝久了,骨头喝软了?” 那婆子顿时悻悻闭嘴了。 曲瓷愣了一下,急急迎上去。 轿子停下,未等侍女上前,里面的人一把掀开轿帘,弯腰下了轿子。 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妇人,神色冷冷的,眉宇间有股英气,这样的人,本该窄袖轻罗英姿飒爽而活的,可这妇人却被埋在锦衣华服里,行走间,步履虚浮似有病态,一下轿便捂着帕子低咳。 曲瓷快步过去,握住来人细白枯瘦的手,“婶娘,你怎么来了?” 贺瑛身患顽疾,终年只在院中,甚少出门的。 “你二叔去接你爹他们了,我过来看看,咳咳咳咳咳——” “来,先进府。” “不必,”贺瑛摆手,“你爹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就站这儿等会吧。” “哎呦,这怎么行?大夫说了,您不能——”有婆子想劝,贺瑛冷冷看过去,她立刻噤声了。 曲瓷自幼丧母,贺瑛算是她半个母亲,知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曲瓷便没再劝,拿了件厚狐裘替贺瑛披上:“婶娘可知,圣上怎么突然放了爹爹他们?” 平叔走的急,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听说是太子上奏,说你爹虽然失职,但罪不至死,再加上灾后,咱们家积极救安置灾民,圣上便从轻发落了。” 太子?! 难怪当时在天牢,孟昙接过玉佩,还十分诧异看了她一眼。所以那枚玉佩,其实是太子许给陆沈白条件的信物?陆沈白却用来救了她父兄?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代价太大了,她—— “老爷他们回来了。”画眉的叫嚷声,打断了曲瓷的思绪。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6、提亲 雪停风止,粼粼日光,撒金般落于青砖黛瓦上。 年关将至,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群摩肩接踵,都在抓紧置办年货,两辆马车穿过熙攘人群,朝曲家拐过来。 快走近了,立刻有侍女欣喜地嚷:“老爷他们回来了!” 她说话间,一边的小厮赶紧捧来铜火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炸了一堆红屑,人人喜不自胜。 “总算回来了。” 曲瓷松口气。 马车颠颠在曲府门前停下。 小厮撩起帘子,大气不敢出地小声道:“公子。” “丢人现眼,谁让大张旗鼓的?!” 随着话音,从马车里下来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 他一身青衫拓落,周身书卷气极浓,侧过脸来时,绷紧的唇线上是一副神清骨秀的好眉眼相,只是可惜,他双目炯炯,如雷如电,极不亲切,一望过来,众人望而生畏都垂下头。 曲瓷扛着他的目光,迎难直上:“刚回来就训人,讨厌!爹呢?” “在后边。” 曲文煜笑。 “还是二叔好。”曲瓷扁扁嘴朝着后面的马车跑去。 “曲瓷,不许疾行,要端庄娴雅!”曲砚愤愤不平地喊。 “唉,阿砚,就纵她一日罢了。” “二叔!规矩不可破。” “是是是。”撞上曲砚,曲文煜这个老迂腐也自甘下风,他由人搀着下了马车,赶紧朝一边的贺瑛走去。 “爹!” 曲瓷跑过来,一把撩起帘子,没成想,跟正转过身的陆沈白打个照面。 陆沈白愣了一下,旋即笑开。 曲瓷:“……” 曲文正躲在陆沈白身后。 他看着比前几日清瘦不少,眼窝深陷,好奇茫然打量着曲瓷。 还是没好。 曲瓷神色难掩失落,轻声道:“先进府吧。” 进了府,曲文正父子去换衣梳洗,其余人坐在暖阁里。 经过兄长入狱一事,曲文煜觉得自己不能老埋头编书,也得跟人搞搞交情,便同陆沈白聊起了时局:“今冬雪大,应该有不少地方受灾了吧?” “钦、随两州都有雪灾,圣上今天已经拨了银子,着户部的叶侍郎去赈灾了。” “叮——” 曲瓷手里的茶盏轻碰发出细响。 陆沈白回头看了她一眼。 曲瓷毫无察觉。 绯窗半掩,侍女小厮们在院中布置洒扫,不时传来吵闹声,一切影影绰绰,恍然如身处梦中。 但贺瑛将他两的反应尽收眼底。 贺瑛皱起眉,语气不容置疑:“陆公子少年英才,跟阿砚同窗一场,他日与公主成婚时,可莫要忘了请我们喝杯喜酒。” 曲文煜啊了一声,扼腕叹息:“陆贤侄,尚公主之后,你将不可入仕,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婶娘……” 曲瓷想说话,被贺瑛一个眼神钉死在原地。 一时间,花厅里除了曲文煜外,其余三人之间暗波汹涌。 良久,陆沈白开口:“谣传而已,晚辈并无尚公主的打算。” 贺瑛冷笑一声。 “这,”曲文煜道:“盛京中连我都知道,九公主与贤侄你情投意合啊。” “我早有心仪之人。” “哦。” 曲文煜一脸八卦。 “她并非九公主,而是与我青梅竹马的阿瓷。” “嗯……嗯?!” 曲文煜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陆沈白。 贺瑛不惊不喜,垂着眼睑瞥了陆沈白一眼,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我说陆公子,你想做挟恩图报的事,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婶娘说的极是,求娶该三媒六聘,是晚辈疏忽。”陆沈白道:“今日也是恰好婶娘问起,晚辈才以表心意。” “表心意?” 贺瑛冷笑:“不知道表的是什么心?想达的又是什么意?阿瓷是我半个女儿,我现在虽身子不中用了,但贺家还是在的。” 窗外人声热闹,茶盅水已凉透,曲瓷在贺瑛面前一贯是乖巧的,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应该闭口不言。 一则,贺瑛是长者,她不该在外人面前忤逆她。 二则,这桩婚事,与她少年时想的南辕北辙。 她是个姑娘,想的是自己有朝一日出嫁,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人高头大马,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地上了曲家门。 在一个夏风和暖的时日,院子里百花齐开,鞭炮声炸响,她穿上嫁衣,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而不是这样—— 一场交易。 一个筹码。 但—— 曲瓷抬头看着陆沈白。 他丰神俊朗坐于枣木椅中,一只手细长白皙正搭在茶盅边,面对贺瑛如此软硬兼施,他面不改色,仿佛只是一个过路来避雨的人。 窗外的嘈杂声一瞬间变得悠远。 其实经年不遇,两人都早已不同。 但—— 在这一方剑拔弩张的静谧里,她忽而想起来,她一直想着高头大马来娶自己的,是陆沈白,撩起盖头后她想望见的一双笑眼,也是陆沈白。 她曾是喜欢他的。 她也是想要嫁给他的。 虽然——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不堪又令人如鲠在喉的言辞。 但—— 人世这样漫长,人海又如此拥挤,少年错开,再遇两人已是婚嫁之时,若是再错开,那—— “婶娘,我……” “我同意,我同意。” 外面突然传来笑声,伴随着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爹,你慢点!” “老爷,地滑,您小心脚下!小心脚下啊!” 屋内所有人似乎被惊到,还没站起来,曲文煜已经笑着跑了进来,他坐在陆沈白身边,拍着他胳膊:“求娶好!我同意了。” “大哥!!!” “爹?” 贺瑛和曲砚的声音同时响起,都带着震惊。 嫁娶之事,怎可如此儿戏?! “阿瓷,你去看看午饭备的如何了?”贺瑛突然开口。 曲瓷知道,她该走的,可她不放心。 陆沈白见她犹豫,淡淡笑开:“去吧。” 他笑容浅浅,却温和笃定,莫名让人心安,曲瓷这才起身出去。 刚出暖阁,就见画眉气冲冲过来。 “怎么了?” 画眉怒道:“当初是他说要帮忙的,可转头就玩失踪,现在老爷他们回来了,他又立刻给小姐写信,他怎么好意思?!” 曲瓷怕声音传到暖阁里,将人拉远些:“叶君然?”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叶君然是叶侍郎的小儿子,跟曲瓷交好,曲家出事后,他曾主&#xe863;说要帮忙,但后来却音讯全无。 这次写信,除了关怀之外,叶君然还想约曲瓷见一面。 “送信的人还在吗?”曲瓷打断画眉的抱怨,“如果在,让他捎个口信,就说府里一切安好,让叶公子不必挂心。” “小姐!”画眉不明白了,“这种趋利 避害的人,有什么好来往的?”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别啰嗦,快去。” 画眉走了,曲瓷还立在廊下,像个明知道答案,却又怕陡生变故的囚徒,等着最后的结果。 日影移&#xe863;,从台阶上漫进廊下,又一寸寸染上她的裙角。 “你怎么还在?”不悦的男声突然响起。 曲瓷猛的抬头,目光刮过曲砚,落在陆沈白身上,见他含笑望着自己,便知道,事情定下了。 她像被烫到了,迅速挪开视线:“午饭已经备好了。” 曲砚留陆沈白用饭,却被他拒了:“多谢曲兄美意,只是我府上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曲砚没再强留,亲自送人出府。 兄长平安归来,侄女亲事也定下了,当天家宴上,曲文煜高兴得喝大了。 他大着舌头道:“今天双喜临门,唉,美中不足的就是大哥的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贺瑛冷声道:“盛京这么多大夫,还愁没人能得好?” “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曲文煜捧着酒盅,又抿了一口。 贺瑛看向曲砚兄妹俩:“这亲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曲砚面有惭色:“父亲如今这样,后面诸事,怕得劳烦婶娘操持了。” 贺瑛看着曲瓷:“你怎么想?” “全凭婶娘做主。” 第二天,陆家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一应事宜皆由贺瑛出面商讨。 曲瓷闲不住,趁着太阳好,便让人搬了软榻出来,歪在上面盘算府里的余钱,琢磨着开个铺子什么的贴补府里。 外面突然传来鞭炮声,还夹杂着侍女小厮的欢呼。 没一会儿,画眉就喜笑颜开跑进来:“小姐,陆家来下聘啦!” “这么快?”曲瓷惊了,这年二十九下哪门子的聘,用得着这么赶吗?! 却没想到,更赶的还在后面。 陆家下聘的人走了之后,有侍女进来道:“小姐,二夫人请你去前厅。” 曲瓷过去后惊呆了。 一抬抬聘礼从院内摆到院外,上面都扎着大红丰硕的绢花,一眼望过去,红艳艳一片。 曲瓷一脸震惊:“这是陆家的聘礼?” 她记得,陆家只是略有盈余,连富庶都算不上,这才短短三年,怎么突然这么豪横了?! “ 过来。”贺瑛冲她招手。 曲瓷走过去,挨着贺瑛坐下,贺瑛才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曲砚:“这些事婶娘您做主就好了,不必知会她。” “奥,那我不听了。” 曲瓷作势要走,被贺瑛拉住:“婚期定下了。” “嗯……嗯?”曲瓷眨了眨眼睛。 贺瑛:“正月十六。” “这么赶?!” 曲砚神情肃冷:“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你来置喙?” “你哥开年怕是要外放做官了,他想看你成亲了再走。” “婶娘,不必同她说这个……” 曲瓷盯着曲砚:“确定了?” “八/九不离十。”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7、喝茶 曲家这个年过得很匆促,一过初五,便开始筹备起曲瓷的婚事来,没过几天,曲砚外放的事也定了——去随州任知县。 外人听着唏嘘不已,只有曲瓷知道,这是曲砚想要的,他想脚踏实地干一番实事。 趁着曲文煜来府上说话的空档,曲瓷带着画眉从后门偷溜出去。 她打算去庄子上一趟,见见那些灾民,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此时才大年初六,街上的灯彩还未撤下,到处都是鞭炮红屑,人们三两扎堆聚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欢笑声,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曲瓷从酒楼下经过时,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她。 抬头看上去,满楼红袖招中,有人影一闪而过。 画眉立刻去拉曲瓷:“小姐别搭理他,我们走!” “曲姐姐,等一下。” 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追出来。 这公子一身湖色锦袍,手握文人扇,腰上缀满香囊玉佩,走起陆来环佩叮当,通身一副富贵纨绔的做派,但他骨相却极好,五官生的俊美柔和,略去那一身黄白之物,看着倒颇为温顺文雅。 “曲姐姐。”来人满头大汗在曲瓷面前站定,“那天,我……” “叶公子,带这位姐姐一起上来玩儿啊!”楼上有姑娘甩着帕子喊。 曲瓷看出了叶君然的窘迫:“去那边说吧。” 三人走了一段路,在一株老梅树下站定。 叶君然歉然道:“那天,我不是故意失约的,我……” “叶公子觉得现在还有解释的必要吗?当初……” “画眉。”曲瓷呵斥,画眉这才悻悻闭嘴了。 叶君然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曲家出事后,他去求父亲帮忙,可一向疼爱他的父亲,这次非但没帮他,反而还命人将他关了起来。 直到父亲被派去赈灾后,他才被放出来。 曲瓷摇头轻笑:“没事,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明白的。” 叶君然抬头。 周遭人声鼎沸,风过处,花树簌簌,曲瓷绰约立在那里,温柔恬静笑着,甚至递过来一块手帕。 她知道他的处境,体谅他的难处,所以没有半分怪 罪,仍愿对他温柔相待。 叶君然觉得,他该庆幸,可—— 他这一辈子,不能只靠庆幸而活,不能永远像蝼蚁一般,仰人鼻息。 经此一事,他想自己争一回。 “曲姐姐,”叶君然突然叫她:“我打算参加春闱。” 今年是圣上六十大寿,按照惯例,朝廷会增开恩科取士。 “嗯?” 曲瓷微诧,她记得,叶君然说他不想入仕的。 叶君然握紧曲瓷的帕子,眼睫扑簌,小心而又郑重问:“曲姐姐,若是我能高中,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阿瓷。”有人突然道。 叶君然循声望去,一辆油棕马车行过来,里面的人撩开帘子,露出一双狭长淡漠的凤眸。 他认得,是去年高中的那位探花郎。 陆沈白开口:“上来。” 叶君然:“……” 曲瓷应了声,让叶君然好好备考,就朝马车走去。 孟昙将人请上去,然后一甩鞭子,赶着马车走了。 马车里很宽阔,但一没暖炉,二没软垫,除了一张小几之外,就只剩下陆沈白和书了,非常符合陆沈白的审美。 陆沈白倒了盅茶递给她:“那是叶侍郎的公子?” “你认识?” “略有耳闻。” “嗯?” “听说,这位叶公子,”陆沈白顿了顿,“艳诗写的不错。” “咳咳咳咳咳咳——”曲瓷被呛到了,不自在道:“他那是生活所迫。” 陆沈白笑笑没说话。 曲瓷如芒刺在背,将喝过的茶盅放回小几上,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起初她没意识到,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又抬头看了回去。 枣红小几上,只有一壶一盅。 那她刚才用的,是陆沈白的茶盅?! 意识到这一点后,曲瓷脸瞬间烧起来。 陆沈白见她盯着茶壶:“还要?” “不不不不,不要了。”曲瓷立刻弹开,脸上染了胭脂色。 陆沈白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花楼碰见的。”曲瓷张嘴就答,答完后才意识到不对,想解释,刚说了个,“我”,又猛的停住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她是什么样的人,陆沈白不是很清楚么? 陆沈白叹了口气:“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曲瓷等着他的后半句,陆沈白却转了话题:“看看这个。” 说着,递过来几张纸。 是巷子里截杀她的那伙人,及混进牢里那两人的口供。 这两拨人都说,是有人出银子,让他们找曲家的麻烦,但那人当时戴着帷帽,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是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说话带有晋中口音。 等曲瓷看完后,陆沈白又说了宋守备查到的结果——是印寡妇纵火所致。 “张行?”曲瓷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现在在你们庄子上。” 陆沈白话刚落,孟昙在外面道:“公子,到了。” 曲瓷撩开帘子,发现到了她家庄子上。 管事的匆匆迎了出来,曲瓷说明来意,直接去看那帮灾民。 “阿瓷,”陆沈白叫住她:“分头行&#xe863;如何?” “行啊,张行归我。” “……” 陆沈白迅速撤回提议:“那还是一起吧。” 但最后,两人还是没一起。 因为曲瓷把张行让给了陆沈白,自己去问那些妇人了,毕竟有些话,同性之间好聊。 鹊桥巷失火后,朝廷只发了点微薄的赈灾粮,就不管这帮灾民了。是曲家心善,不但给他们发了补偿银,还给了他们容身之处,让他们安心过了个年。 听管事的说,曲家小姐亲自来看他们,灾民们个个感激涕零,对曲瓷问的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曲瓷从灾民住的院子出来时,陆沈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不知道孟昙说了什么,陆沈白脸色不是太好。 曲瓷走过去:“怎么了?” 陆沈白:“要下雨了,路上说。” 中午出来时,太阳还很好,现在却是铅云厚重,冷风习习,看着确实像要下雨。 马车行驶后,曲瓷开口道:“我打听过了,大家对印娘子印象不错,不像是宋守备口中,那种儿子患病无望,会拉着街坊四邻陪葬的人。” “印象不错?” 曲瓷斟酌了一会儿,刻意避开一些敏感词:“孀居,漂亮柔弱,带着患病的儿子,靠做绣活为生,街坊四邻觉得她可怜,平常会帮衬些,他们邻里关系很和睦。” 陆沈白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柔和,没有半 分芥蒂,但曲瓷却只想赶紧跳过这个,直接总结道:“他们形容的印娘子,跟宋守备说的判若两人。” 过了片刻,陆沈白问:“阿瓷觉得她是哪种人?” “……” 曲瓷瞪了一眼陆沈白,她又没见过印娘子,她怎么会知道。 陆沈白淡淡笑开,说回正事:“她儿子患有不足之症,须得一直用药养着,光凭她做绣活,不够的。” 曲瓷心里咯噔一声,陆沈白也听到那些闲话了?! 刚才有人隐晦说,提起印娘子和丰来酒馆的掌柜之间有猫腻。 可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印娘子又怎么会选丰来酒馆放火?! 若她是被迫的,再加上儿子患病无望,想要报复掌柜的,倒是有可能,但…… 陆沈白:“印娘子的儿子叫印宝,可她丈夫却并不姓印。” 曲瓷:“?!” 陆沈白将孟昙刚查到的东西递给曲瓷。 看完之后,曲瓷都要裂开了。 印娘子的丈夫不但不姓印,人家还活的好好的呢!是印娘子与人偷情,被撞破后,带着孩子偷跑了。 而与她偷情那人姓印,叫印四。 陆沈白继续道:“死在这场走水里的,有三个人,印家母子和丰来酒馆的掌柜,孟昙去刑部打探过,印家母子死在失火前。” “怎么死的?” “他杀。” “印四呢?” 陆沈白摇头:“还未找到。” 曲瓷想不明白。 杀了印家母子,烧了鹊桥巷,还要不断找曲家麻烦,那人到底图什么?! 印家母子,跟他们家会有什么牵扯? 帘子被风吹吹起,有水落在脸上时,曲瓷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陆沈白压住帘子:“买凶那人穿的是皂靴,应该是官邸的人,先从曲伯父这边查吧。” 京兆尹一职被形容为辇毂,鸡毛蒜皮的事管,王孙公子的事也得处理,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由陆沈白去打听,确实最为妥当的。 “好,万事小心。”顿了顿,曲瓷又道:“这事就别告诉我哥了。” 曲砚马上要去赴任了,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增担心而已。 陆沈白轻轻颔首。 平叔发现曲瓷不见了之后,都快急疯了,正要遣人出去找时,孟昙驾着马车朝曲家行来,见画 眉也在他身侧坐着,平叔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车停下,陆沈白和曲瓷下了马车。 “陆公子好,”平叔冲陆沈白打过招呼,就去催曲瓷,“哎哟,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赶紧回去吧,要是让公子发现你偷偷出门,他非……” “谁让你出门的?”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死亡三连问:“嫁衣绣好了吗?规矩学会了吗?让你看的书看完了吗?” “陆沈白约我出门的。”曲瓷果断甩锅,脸上没有半分心虚,但在陆沈白看过来时,迅速冲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xe863;作。 “曲瓷!你手干什么呢?” 陆沈白微微一笑:“曲兄,是我约阿瓷出门的。” 曲砚:“……………………” 这两个人是当他瞎吗?!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8、成亲 “嘭!” 五彩烟花于夜空一瞬炸开,纷灿流光如星急坠,行人如织,衣香鬓影手提花灯,整个盛京都是热闹繁华。 上元节过后,便是曲瓷和陆沈白成亲的日子。 这一早,天还没亮,曲瓷就被拉起来上妆。 贺瑛早早过来,亲自盯着大小事宜,她的闷咳声时不时从外间传来,听来低哑又令人安心。 过了会,外面筹备妥当了,贺瑛进来。 曲瓷坐在铜镜前,早晨的光洒进来,溜进铜镜里,照得曲瓷一双眉眼又艳又娇憨。 她是开心的。 贺瑛心中百味陈杂,曲瓷扯住她手:“婶娘,你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曲瓷幼年丧母,对于母亲的印象微乎其微。 但在这样的早晨,烛火半亮摇曳,一众侍女退出绣房,立在外面说说笑笑,人影窗纱如浮光跃金。 她在这一刻,终于察觉过来,她幻想的、期待的、她以为遥不可及的婚事,已然到了她的面前。 她仓惶而欣喜,又有种落叶归根的宿命感,以后岁岁年年,不管境遇如何,她在这一刻里,要将自己交给陆沈白了。 “阿瓷——”贺瑛拿起梳子替她梳理长发。 贺瑛心中不舍,但知这是曲瓷想要的,便不再说丧气话,只将为妇之道低低告诉她。 曲瓷一一应了。 末了,贺瑛又道:“还有九公主,虽说她现在不在盛京,但……”贺瑛说到一半,长眉一蹙。 “我信沈白。” 贺瑛一怔楞,她看着铜镜里的曲瓷。 她还是个姑娘,未经世事捶打,在书香门第的曲家长大,心思透灵而瑕净,她不知晓世人多打算,俗世多难堪。 她相信她所嫁之人,便是终身良人。 也罢,也是得偿所愿。 贺瑛淡淡笑了,又不大放心地捏捏她的肩膀:“婶娘永远在。” 一句不高不低的承诺。 曲瓷笑开:“谢婶娘。”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开。 “快盖上。” 贺瑛将红盖头递给曲瓷。 曲瓷才盖上,画眉已经兴高采烈扑进门来:“姑爷到了!” “来了。”贺瑛难掩激&#xe863;。 一堆侍女跑进来, 喜气洋洋乱成一团,贺瑛并不呵斥,由着她们闹。 众人忙乱间,曲瓷得了片刻宁静。 忽然有人一把推开窗:“嘭——” 风吹进来,卷起曲瓷的红盖头,她眼尾上挑一瞥,就见日光璨璨,绯窗大开,院里披红挂彩,树上扎了各色绢花,姹紫嫣红一片,像是一瞬间到了夏天。 鞭炮声炸响里,鸳鸯戏水盖头又突然兜头落下,一下子遮住了世间百色,只剩下喜庆耀眼的红。 嘈杂声里,有侍女突然嚷道:“来了,来了,姑爷朝咱院里来了!” 曲瓷瞬间坐直身子,眼睛被遮住,听力一下子变得敏锐起来。 侍女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话。 “姑爷穿喜袍真好看!” “那是!” 蓦然之间,曲瓷听见陆沈白穿过院子,在一堆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迈了进来。 真是奇怪!曲瓷心想,这么多人,她怎么就知道是陆沈白呢?万一—— 但—— 一步、两步、三步……这人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就是陆沈白。 喜娘涌过来,围着他们说了几句福话,曲瓷握住一截红绸,就被人搀着起身了。 从院里出来后,又去前厅拜别父母。 曲文正今天很开心,在他们行礼时,不住抚掌大笑:“成亲好,成亲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啊!” 周围人一顿唏嘘,曲瓷忽而眼眶发酸。 贺瑛适时握住她的腕骨,轻轻捏了捏:“出门吧,别误了吉时。” 曲砚背着曲瓷登轿,轿帘才一放下,曲瓷突然掉了眼泪。 她就这样,离开父兄,去另一个人的身边了,自此以后,她不再是曲小姐,而是陆夫人了。 她想着,伸手将轿帘偷偷掀开一角。 大街上,上元节刚过,一众装饰还未撤掉,彩带飘帛迎风招展,花灯遮天蔽日绵延至天际,炮声和喜乐声中,夹杂着人们的笑论声。 这一日,仿佛整个盛京,都在恭贺他们的大婚。 曲瓷的目光落在陆沈白身上,他肩宽腰窄坐于马上,背影清隽却不显孱弱,一身大红吉服,被风吹拂,一派艳光流&#xe863;。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轿子终于停了。 轿帘再度被掀开,喜娘扶着曲瓷下了轿:“娘子,到了。” 曲瓷能看见 的,只有盖头下的方寸天地。 下轿后,便是繁琐的礼节,曲瓷心里惴惴不安,却又欢欣雀跃,跨过高高门槛,走过热闹人堆,最后两人对拜。 直到傧相拉长的一声:‘礼成,送人洞房——’。 随后,曲瓷被扶进新房。。 新房里面热闹依旧。 曲瓷被搀着坐在喜床上。 在一众女眷的笑闹声中,陆沈白握着喜秤,在她面前站定。 “是要掀盖头了。”曲瓷心里默念。 她有些紧张,手扣紧自己的袖角。 但一瞬间,曲瓷又释然: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她在期待些什么? 曲瓷手刚松开,面前豁然开朗,她惊了一下,一抬头,猝不及防就装进一双笑眼里。 “我——”曲瓷愣了一下。 方才在轿子里,她只看见了陆沈白的背影,当时她只觉得郎君骏马骄行踏落花的恣意潇洒,但到了此刻,她和他如此近距离地对望。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乌黑鬓发撩起,金饰珑璁中,细白前额中央一点红花钿,而后是不安而惊喜的眼—— 她一直以为,世事经年,她只会和陆沈白隔着很远的距离,不痛不痒说一些不逾越礼节的话,但在一刻,她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 她是倾慕他的 。 那种倾慕自水灵的皮相中透出来,仿若一抹娇笑的游魂,只待他一招手,她便能舍生取义般抛却所有奔向他。 “沈白——”曲瓷叫了一声。 她的声线有些发颤,她忽而觉得她有很多话想告诉他,也告诉那个少年时总调皮闯祸的自己,但是话滚到唇齿间,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白——” 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瞬间消散而去,某个尘封已久的画面如同夏日的风,一瞬间扑面而来。 凉亭水榭,荷花朵朵。 “沈白?!” 妇人微微点头,露出雪白如缎的脖颈:“嗯。” “沈字通沉,哈哈哈,嬷娘,你有沉冤未昭雪么?所以给儿子起这个名字。我爹爹是大官!可以帮你的。” 那是炎炎夏日,还年幼的自己,口无遮拦和陆沈白娘亲说的话。 当时曲文正外调新任公务繁忙,曲砚也不得空,于是曲文正便请了擅长种花 的陆嬷娘来陪着曲瓷种花下棋。 一则是为了教教曲瓷如何从皮小子做回姑娘。 二则打发时间排遣她的少年时光。 曲瓷当时羡慕极了那个有一位这样温柔娘亲的‘沉冤昭雪’,但是她还没见过陆沈白,陆嬷娘就生了病不再来府里。 随后几天里,陆嬷娘早先种的花,病的病,歪的歪,仿佛那个陆嬷娘是个仙子,她一走,花草都枯萎失去了想开的兴致。 直到有一天,她调皮玩秋千,一直闹着让侍女再推高一些。 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曲砚迂腐,从不许她出去玩。 侍女有的笑,有的不安地劝她赶紧下来,曲瓷坐在秋千上,哈哈大笑,就是不下来,最后如她所愿,秋千越推越高,在最顶端的时候,曲瓷闭上眼睛,微风吹拂,她绯红的裙子柔柔散开,像是水中的一滴墨。 而后,再落下去的时候,有一只手抓了下秋千的绳索,那只手碰到了曲瓷。 炎炎夏日,这手却微微有些凉意。 鬼使神差,曲瓷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道,太阳晃了眼睛,她一下子从秋千上摔了下去。 “啊——!” 侍女惊慌失措。 曲瓷摔在地上,她却不觉得疼,只是一瞬间鼻息之间闻到一阵好闻的香气,她觉得脸颊有些痒,一抬头,就撞在一个下巴上。 “吓!” 曲瓷吓了一跳。 身边的侍女赶紧扶起曲瓷,扑簌簌给她拍衣服,问长问短,看她有没有事情。 曲瓷不回答,只是看着地上的少年,他屈了腿直起身子坐起来,他年岁并不大,却眉宇之间显得古板而周正,但稚气未脱,于是就显得可爱有加,严肃顿消。 “看看他,”曲瓷说:“我没事的,快看看他。” 一个侍女赶紧要去看。 少年轻轻一挥手婉拒了。 他真是与众不同,即便是衣袖,在他手下也似乎变成了流水或行云。 “你叫什么啊?” “沉冤昭雪。”少年淡淡道。 曲瓷:……感情是来替他娘亲找场子的! 曲瓷吐吐舌头,跑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我看看你胳膊。我哥说我吃得多,最近是个小胖墩,我摔下来你干嘛直接去接啊,你砸坏了怎么办,真傻!” “难道要我看着 你摔在地上?”陆沈白倒是有闲心,呛她一句:“女子无度,破了相,以后若是爱上一个看皮相的人,该当如何?” 那些话似乎是揭开了他的某些伤疤,他神色一暗,微微垂了眼睑,别开脸,撒下一片细碎的阴翳。 曲瓷看的有些呆。 陆沈白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你自己。” 曲瓷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憋着笑大幅度点头。 “你——” 后来陆沈白说了什么来着—— 回忆一瞬间消散,曲瓷被花眉的叫声带回来。 “新人共饮合卺酒,恩爱相守到白头。小姐,快接啊!” 酒杯已经被递到了面前过来。 曲瓷睫毛扑簌一颤,她陡然清醒过来,周身一片冰凉。 她方才在妄想着些什么? 她与陆沈白如今,一个是罪臣之女,一个是无实权的翰林郎,这一桩婚事再热闹,也掩盖不了他与她之间的交易。 “交易。” 曲瓷眉尖一蹙,骤然意兴阑珊。 她接过酒杯,垂着睫毛,不再看陆沈白,只跟他手腕交握,缠绕着,而后一口饮尽杯中酒。 黄粱熟了,她的梦早该醒了。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9、送行 礼成后,陆沈白出去敬酒。 妇人们鱼贯退出喜房,喧闹声骤然消失在纱窗外,影绰之间,隐隐有花香浮&#xe863;。 画眉从外面推门而入,进来,就看到曲瓷坐在铜镜前,已然是在卸妆了。 “小姐,这不妥吧!今天可是大婚,你……” “打盆水来。”曲瓷语气不咸不淡。 画眉扁着嘴‘哦’一声垂头丧气去了,等再回来时,她满面笑容,手上没端铜盆,反而拎着一个朱漆八宝玲珑食盒。 “孟昙送来的,我刚出去,就撞上他了,他说姑爷今日开心,喝了不少酒呢。” 曲瓷斜睨她一眼:“要你多嘴?” 画眉讪讪笑笑。 用过饭后,曲瓷闲来无事,让画眉将嫁妆单子翻出来。 借着烛火细细一看,曲瓷不由蹙眉。 曲家在凑够赎罪银之后,家业已经所剩无几,而那所剩无几中的十之七/八,现在都在她的嫁妆单子上。 而且,不但如此,上面还添了许多旺铺好宅。 这些都是贺瑛的嫁妆啊。 “婶娘——” 曲瓷正出神时,画眉捧着一个漆红描金的盒子过来。 “这是二夫人让我今夜交给小姐的。”画眉叽叽喳喳好奇地探头:“二夫人说奴婢不能偷看,是什么呀?小姐你快看看给奴婢讲讲呗。” “就你好奇心重。”曲瓷笑笑,方才由陆沈白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她单手接过盒子,另一只手一翻撩开盒盖,但只扫了一眼,曲瓷立刻‘啪!’将盒子阖上。 “小姐?” 曲瓷眼睑扑闪,手碰到火燎到一样躲开。 画眉更好奇了:“什么啊?” 她低头想去取出来看,曲瓷立刻道:“不能&#xe863;!” 画眉吓了一跳,“啊?” 曲瓷又羞又恼别过脸,烛火飘飞,从茜纱上惊掠而过落在她的双颊上,画眉恍惚之间似乎捕捉到一种别样的东西。 那种感觉细密而奇特,她懵懂地看着曲瓷,一时之间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那个念头引着她。 “小姐——” “将它锁进箱子里。” 曲瓷吩咐。 画眉思绪一断,便再续不上,她‘哦’一声转身去放好盒子。 曲瓷身心俱疲,又自觉自己约莫是坐的离烛火近了,所以脸颊发烫,神思不定,不经意一瞥,见画眉正好奇地打量自己,曲瓷不自然地让画眉去歇息了。 关门声响起后,曲瓷起身熄了床边的灯笼。 她走到龙凤喜烛前,俯身正想去吹,但红烛融融,娇艳明亮,她一时不忍心,便放弃了,又转身躺回榻上。 凉风习习,曲瓷了无睡意,便望着头顶的红帐。 虽然她跟陆沈白成亲了。 但—— 要更近一步,是绝对不可能的! 曲瓷立刻将头埋在锦被里,扭身去睡了。 陆沈白在喜宴散后才回来,已是深夜,喜房内静悄悄的。 他绕过屏风一路进来,喜床上没有按照惯例该坐的端正新娘子,反倒床边的灯笼都熄了。 纱帐低垂,隐约勾勒出一抹高卧的窈窕身影。 陆沈白走到床边,单手撩开纱幔,长眉一蹙。 够三人并排睡的喜床上,凌乱不堪,但再一细看,却发现其实是乱中有序——被子枕头的摆放看似凌乱不堪,但连在一起,却形成了一堵墙。 曲瓷贴着最里边睡,但却在外面造了一堵墙,她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吧嗒吧嗒——” 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风卷着红纱扑下来,扑簌簌要朝着曲瓷脸上飞去,陆沈白酒气未散,脚步虚浮,却下意识一把拦住了红纱。 红纱细腻,他握在手里,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低了头,转身在脚踏上坐下,脊背靠着床榻。 外面雨声淅沥,陆沈白安静坐着,坐了一会儿,他才惊觉手心还缠绕着红纱,于是轻手将红纱挽成一个结。 外面风潇雨晦,曲瓷在灯影绰约中枕光而眠。 雨下了整一夜,到天明时方歇,太阳穿过层叠云障,笼在花木上,像镀上了一层薄金。 “小姐!” 画眉一把推门跑进来,看见曲瓷还在睡,猛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地喊:“小姐啊,别睡了,赶紧起来了!要敬茶的,我的天,我昨晚为什么要喝孟昙的酒,真是倒霉催,小姐你也是喝多了吗?赶紧起了!” “敬茶?” 曲瓷猛地睁开眼睛,睡意顿时全消。 是了,她今天一早是要给陆沈白的娘亲 敬茶的。 那位陆嬷娘。 不,如今该喊娘了。 曲瓷一时心绪复杂,一群侍女呼啦围上来,有条不紊伺候曲瓷梳洗。 “嘭——” 有人将窗推开,冷意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院中有侍女在洒扫修剪花木,异常安静娴雅,与曲家截然不同。 曲瓷忽而觉得有些冷。 “是倒春寒?”曲瓷问。 “是,夫人。”一个侍女笑着回。 “夫人?”曲瓷在这个陌生的词汇里抬起头,目光触及铜镜,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 铜镜里的人发髻高绾,珠光宝气地点琳琅珠玉,眉心又点朱红花钿,细看之下虽娇俏可人,但——铜镜里突然多了一抹人影。 曲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就要去扯头上的发簪。 “哎,小姐——”画眉想去拦,但见陆沈白过来,又瞬间不敢&#xe863;了。 “别&#xe863;。”陆沈白摁住了曲瓷手。 自昨夜喝交杯酒后,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丈夫。 曲瓷一时不该如何自处,目光无意掠过床榻,她又赶紧垂下头,她昨夜也是想等陆沈白回来的,但左右不见陆沈白回来,且风雨催人梦,她竟也就睡着了,早上起来就是一堆人忙里忙外,她也没空闲偷声问画眉昨晚陆沈白是怎么过的。 “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曲瓷回过神,她发髻上只剩了一只红珊瑚步摇。 “哦,好。”曲瓷赶紧点头。 曲瓷跟着陆沈白出了院子,两人径直朝陆沈白母亲的院子走去,走了不久,便到了,曲瓷一踏进院中,便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 “好漂亮。”曲瓷喃喃。 她入目所见,整个院子里遍植花树,如今正是冬末初春,寒梅和迎春竞相开放,夜雨过后,地上残红一片,不见可怜,反而十分风雅。 院子里空空荡荡,走廊上连雨水脚印也无。 “来了。” 随着一道温雅而轻快的声音,一道身影撩开花枝从树下走来,她肤白貌美,一身罗裙脚着绣鞋,臂弯里轻纱上挎一只竹篮。 说话之间她眉眼一&#xe863;,柔和文丽。 “嬷娘。”曲瓷小声喊。 陆沈白偏头问孟昙:“怎么没人跟着?!” “夫人不许。你也知道的,夫人她时好时坏——” 时好时坏? 曲瓷微有讶异,看着陆蔓,陆蔓猛地笑起来,她双眼晶亮无暇,如孩童一样稚气地,抱着篮子扭身就朝着花木中央走了。 她转身太快,曲瓷只来得及看到她的眉眼,还尚未打量仔细,她人已经消失了。 “她——”曲瓷怔楞。 陆沈白没多说,只让人先带曲瓷进了廊下,而后他自己去找陆蔓。 曲瓷等了一会儿,陆蔓回来了。 陆蔓一路过来,都小心避开脚下的花,她步履十分轻快,眉眼含笑。 曲瓷心里顿时一阵酸涩,她强忍着,悄声叫了下:“嬷娘。”。 “是阿瓷?”陆蔓问。 其实,她们只是三年未见而已。 “是我,嬷娘。” 陆沈白偏头看了曲瓷一眼。 陆蔓笑了,走过来温柔地握住曲瓷的手:“阿瓷真是越长越好看了,也不知道以后谁有福气……” 话说到一半,陆蔓突然顿了一下,‘哦’了一声,旋即又笑开:“原来到头,是沈白有福气。” 陆母早年受过刺激,记性一直时好时坏。 进屋后,便是敬婆媳茶。 陆蔓喝过茶后,亲自将曲瓷扶起来,给她塞了个红包,又扭头去看陆沈白:“以后好好对阿瓷,不许欺负她啊!”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 陆蔓又从腕上褪了只白玉镯,往曲瓷手上戴:“这镯子是我成亲时,我娘送给我的,当时她可开心啦,还给我做了好多首饰……” 曲瓷无意打听陆家早年隐晦,赶紧低头,见玉镯在自己手腕上伶仃做响,她突然眼眶一酸,下了决定一般,小声道:“谢谢娘。” “不谢不谢,”陆蔓挥挥手,极温柔娇美,但很快,她目光落在曲瓷手上的玉镯,神色忽而变得迷茫,转头问自己的侍女:“我记得,这镯子是一对儿,还有一只呢?” 侍女一时拿不定注意,去看陆沈白。 陆沈白神色不改:“另一只被母亲种花时磕碎了。” “是吗?”陆蔓蹙眉想了一下,一时没什么头绪,便随着他的话道:“太可惜了。” 曲瓷和陆沈白今日还有事,陪陆蔓说了会儿话,两人便要走了。 出了院子,曲瓷又忍不住回头。 陆蔓正蹲在花树下。 曲瓷小声道:“娘 她——” “时好时坏,不好的事都不记得了。” 陆沈白说的很平静,曲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陆蔓忘了那些事情,但陆沈白还记得,他…… “时辰不早了,”陆沈白指尖一摆,拂掉曲瓷肩头落花,他轻声道:“走吧。” 孟昙早早侯在府门口,等他们夫妇上了马车,一甩鞭子,便将马车往城门口赶。 今天是曲砚离京的日子,陆沈白夫妇俩要去送行。 早晨在陆蔓院里耽搁了些时辰,时间本来就紧,可没想到,马车行到主道上没一会儿,又停了。 “怎么了?”曲瓷撩开帘子。 外面闹哄哄的,乌泱泱的都是人头,不少人还在往前挤。 孟昙在外面道:“回夫人,前面好像出事了,路被堵住了,可要属下去看看?” 正说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提刀粗鲁驱赶行人,骂骂咧咧道:“挤什么挤!刑部办案,都他娘的给老子往后退,别挡道。” 原本拥挤热闹的主道,硬生生被衙役们清开一条宽路,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立在路边,将脖子伸的老长,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陆沈白扫了一眼衙役来的方向,冲曲瓷道:“先去见父兄吧。” 曲瓷奇怪看了陆沈白一眼。 不先去见父兄,他们还能见谁? 曲瓷放下帘子:“掉头,走长庆巷,画眉知道路。” 孟昙应了声,在画眉的指示下,将马车拐去旁边的巷子里。 城门口,群山蔓延,官道冗长,道旁的老柳树,已悄然冒出嫩绿。 官道上,人流熙来攘往,不是疲于为生活奔波的,就是接送亲友的。来接人的,个个翘首以盼,来送人的,全都是涕泣涟涟。 曲砚张望了许久,陆家的马车才从城里驶出来。 他当即去扶折柳的曲文正:“爹,阿瓷他们来了。” “阿瓷?”曲文正握着柳枝,看过去。 曲家马车刚好停下,一只手撩开帘子,陆沈白弯腰出来,率先下了马车,又伸手去扶曲瓷。 日光悉数落在两人身上,远远看着,很是般配。 “爹,哥!”曲瓷小跑过来。 “曲瓷,不准疾行,要端庄娴雅!”曲砚拉着脸,去瞪她,却不期撞到了陆沈白的目光。 陆沈白笑着同曲 砚打招呼,曲瓷趁机跑到曲文正面前 曲文正献宝似的,将柳枝递给曲瓷:“我刚折的,送你。” “谢谢爹。”曲瓷接柳枝时,顺势扯住曲文正的袖子,央求道:“爹,你不要跟哥去随州,留在盛京,我照顾你好不好?” “不好。”曲文正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有沈白啦,你哥还是个孤家寡人呢!我得跟他一起去,盯着他成亲。” “咳——”曲砚脸上挂不住,只得转移话题:“沈白,阿瓷性子跳脱,以后你多担待些。” 陆沈白淡淡笑开:“兄长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其实到现在,曲砚对陆沈白钟情曲瓷这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盛京重逢后,这两人几乎都没见过面,怎么突然就谈婚论嫁了呢! 但—— 同窗好友多年,他是信陆沈白的,就是有些不放心曲瓷。 “阿瓷,过来。”曲砚叫曲瓷。 曲瓷扶着曲文正过来,扁着嘴:“干嘛?” “你如今既已嫁为人妇,日后便要端庄娴雅,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要时刻记得,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曲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要搁以前,曲瓷早就阳奉阴违打断了,但这次,她却难得乖巧起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阿瓷乖,”曲文正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道:“等你哥成婚了,爹就回来啦!” 曲砚脸色有些尴尬,但见曲瓷神色低落,语气也难得软了下来:“大夫说,父亲这是心病所致,你就当我带他去随州散心了。” 曲瓷鼻音浓重嗯了声,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便交代道:“到哪儿之后,爹要是不适应,你就给我写信,我去接他回来。” “好,”曲文正抢答,又将曲瓷的手放进了陆沈白掌心里,笑眯眯道:“我们走啦,你们要好好的啊!” 曲瓷心下一片酸涩,蓦的,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陆沈白声色沉稳道:“岳父大人放心。” 临走前,曲砚又想起一事,撩开车帘,探头出来交代:“听闻九公主不日将归京,你若碰到她,记得避让些。” 曲瓷一怔,这事她尚未听说,不过为免父兄担心,她还是乖巧应了声好。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0、抄家 送走曲文正父子后,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又从城外返回。 孟昙和画眉坐在外面叽叽喳喳说话,早上起得早,曲瓷稍有疲倦,但见陆沈白坐得端正,她也只好虚虚歪着,单手挑起帘子朝外张望。 京郊荒野,不时飞过几只麻雀,寂静安谧。 “在想什么?”陆沈白问。 曲瓷回头看他一眼,又扭过头,语气不咸不淡:“想我父兄为官多年,临了却落得个出京无人送的下场,我身为幺女,获宠颇多,早年蒙荫能长至如此,”她想到什么,唇角微挑,划出一抹似讥讽又似心酸的笑:“可以嫁予京都贵女钟爱的陆翰林,如此琴瑟和鸣,实在三生有幸,以至于我得陇望蜀,险些也误了送父兄——” “喝口茶。”陆沈白单手递过来一杯茶。 他出行一贯雅致讲究,即便是到这种出城来送人,也带了火炉煮茶。 曲瓷正巧口干,单手接过喝了一口,但到底意兴阑珊,才要回身去放茶杯,已被陆沈白半路截胡,曲瓷也不躲,由他接了,看他行云流水将杯子放在他手肘边。 “不怕烫到——”话说到这儿,曲瓷又自觉方才他让自己喝茶,大抵是嫌自己聒噪,于是便扁了扁嘴,不再言语,只是人借着马车颠簸的空档,往陆沈白身边挪了挪,她伸手想将茶盅挪的离陆沈白远些。 指尖正要触及,已被陆沈白握住。 “以后有我在,阿瓷。” 陆沈白轻声说。 曲瓷本想抽手,却鬼使神差不&#xe863;了,但过了会儿,她还是将手抽出来,道:“非是想轻薄你,只是怕水烫到你。” “嗯。” “嗯?”嗯是什么鬼意思?! 曲瓷噎了一下,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又靠回去,手才撩起帘子,陆沈白又开口了,这次他语气凝重,与方才截然不同。 “我找到了背后主使,你猜是谁?” “谁?”曲瓷并不回头。 父兄已经安然离京,她也婚嫁成为笼中鸟雀,知道是谁,又能如何? 她如今好友在京的只有两人,一是同为女眷的罗湘湘,二是被父亲养在温柔乡里的叶君然。 他们都帮不了她。 “对 方姓叶,名唤——” “谁?!”外面飞过一只惊鸟,曲瓷猛的回头瞳孔大张,一脸不可置信:“你说是谁?陆沈白,□□,你莫要诓我!” “诓你作什么?夫人方才不是说举案齐眉,怎么连为夫也信不过?” 曲瓷垂了眼睫,转过头去。 她不是不信陆沈白,是太信了,以至于瞬间就乱了阵脚,她也曾经有所猜测,只是她不愿联想至此。 马车经过城门,外面逐渐人声嘈杂,卖饼的,过路的,探亲的,人声热闹鼎沸。 在这一片热闹里,曲瓷微微蜷缩着,哑着声问:“叶侍郎为何对付我爹?” “鹊桥巷纵火不是简单的事故,其背后旁枝末节,指向了叶侍郎。” 外面有惊鸟掠过,发出凄厉的嘶鸣。 陆沈白继续说:“在一月之前,印四曾到京兆尹府衙自首,说自己偷盗主家财物,自请入狱,这个主家就是叶侍郎。” 曲瓷道:“我曾听我爹无意提起,说叶侍郎行为不端。” 陆沈白道:“据我所知,印四无意间抓到了叶侍郎的把柄,他便想趁机勒索了一笔钱财,给儿子治病,但钱到手之后,他担心叶侍郎权大倾天杀人灭口,便又去投案自首,想在牢里躲过杀身之祸,正巧就羁押在岳丈手下。” “叶侍郎做贼心虚,不敢将此事闹大,便从印四儿子身上下手?”曲瓷问。 陆沈白点点头。 叶侍郎派人给印宝下药,本来是想逼印四出来,但却没想到印宝一直体虚,直接病死了。 儿子死了,印娘子觉得没了希望,也跟着自杀了。 印四出来后,看到妻儿已死,想着叶侍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己也是命不久矣,于是,便在丰来酒馆放了一把火。 一则,酒馆掌柜曾多次言语调戏印娘子,他要报仇。 二则,他想将此事闹大,引起朝廷的重视,让其彻查此事,借此将叶侍郎的罪行翻出来。 而曲父只是倒霉,因叶侍郎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落罪。 ‘哐当’一声,马车突然停了。 孟昙在外面道:“公子,夫人,前面的路又被堵了。” 曲瓷的思绪被打断了,她回过神,惊觉马车已行至闹市中,外面传来粗鄙骂声。 “呸!狗官! ” “连灾民救命钱都贪,也不怕生孩子没□□!” “兄台此言差矣,”有人文绉绉调侃:“叶侍郎贪了这么多,人家哪个儿子不是全须全尾的?” 曲瓷猛的扭头,陆沈白已经抬手,为她撩开帘子了。 街上被清出了一条路,衙役押着一群人往前走,百姓们群起激愤,有人高声嚷着‘狗官,蝗虫’等字眼。 昔日威风凛凛的叶侍郎,如今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枷锁缠身被人拖出来,在□□里接受百姓的审判。 他身后跟着一众家眷,女眷哭个不停,男丁个个如丧考妣,只有一个人,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走在中间。 是叶君然。 曲瓷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人群中的叶君然,似是心有所感,猛的扭头看过来,看到坐在马车里的曲瓷时,先是一喜,但这喜色,在看到曲瓷身边的陆沈白时,瞬间凝住了。 而后,他仓惶挪开视线,飞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再抬头时,神色歉然望着曲瓷,唇角嚅&#xe863;说了句话。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走快点!”衙役粗鲁推了叶君然一把,将他撞进了人海里,转瞬就被人挡住了。 刑部押着叶家人走远了,人流散开,马车继续前行。 曲瓷觉得身心俱疲,耷拉着眉眼倚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马车一路行过,外面都在议论,叶侍郎贪污赈灾银一事。 两人刚回府,宫里便来了人,说陛下传召,陆沈白换了官服,匆匆跟着内侍走了。 曲瓷早起觉得有些乏,刚躺下,有侍女急匆匆跑进来:“夫人,有贵客来访。” “贵客?谁?!”画眉问。 侍女吞吞吐吐:“是……是九公主。” 画眉‘啊!’一声,立刻道:“就说夫人不在家,让管家先顶着,待会儿陆大人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说,快去快去!”画眉催促侍女赶紧走。 曲瓷神色落寞。 九公主—— 曲瓷听过太多次九公主的名字。 世人都说九公主才是陆沈白的良配,陆沈白与九公主之间的事情,曲瓷很多次都想问问,但她总是问不出口。 一来,她没有身份,她这个陆夫人的名头只是交易。 二来,她和陆沈白之间究竟还有没有情谊她也不确定,她 不敢插手他的私事。 三来,她畏惧九公主和陆沈白之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如果九公主不来,她还可以躲一躲,但—— “等等。”曲瓷叫住侍女。 “小姐?!”画眉一把扳过曲瓷肩膀:“你,你好歹等陆大人回来再说啊!” 曲瓷笑了。 连画眉都慌了,她一直叫陆沈白是姑爷的,但此时此刻,她也喊得是陆大人。 “我想见见她。” 曲瓷垂着脖颈,语气平淡。 她想看看这个世人眼中最有资格站在陆沈白身边的人,是什么样子。宅邸深深,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哪怕她也自知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是,她就是在这一刻执拗的,坚持的,血淋淋的,想要去看看。 “我想见见。” 曲瓷加重了语气,她猛地抬头,眼瞳明亮,犹如奔赴刑场死战一般的坚决。 画眉吓了一跳,没来及拉曲瓷,曲瓷就已经起身出去了。 画眉不知所措,一跺脚,赶紧拉过一个小侍女:“快去找孟昙!让陆大人回来解决他的烂摊子!” “是是是,奴婢告退。” 吩咐完了,画眉冷静下来,撩起裙角飞跑追上去:“小姐,等等我啊。” 曲瓷出院门时,走得飞快,她像是被‘九公主’这三个字魇住了一样,但等她穿过回廊,冬月冷风劈头盖脸吹过来,她顿时清醒不少。 她见了九公主又能如何? 陆沈白进宫的时间和九公主上府门的时间一样,显然九公主早有打算,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曲瓷顿时停住脚步。 她被父兄娇惯养到现在,从不知道世事艰苦,但是现在,为了一个陆沈白,她真的值得冲上前去做一个别人眼中的笑柄吗? 曲瓷犹疑了。 她可以爱陆沈白,可以梦里斯人来去,也可以白日神游思念,但是当她真正要在别人的视线里,因为喜欢陆沈白而被羞辱,她是不愿意的,她不能对不起父兄,也不能对不起将自己视为明珠的婶娘。 沈白虽好,却非我之物。 行在前方的侍女诧异回头:“夫人?” 曲瓷淡淡笑了下,她道:“不见了,照画眉的说辞,打发了。” “打发?你算什么东西?敢打发九公主?!” 随着一声尖锐且冷傲的声音,拐角外呼啦啦走出一堆人,领头的女子一身金色衣衫,手带琉璃夹套,头簪百鸟朝凤花钗,让人不敢细看。 她身边侍女各个抬头挺胸,比大家小姐还要有几分贵气魄力,而陆府的管家小厮紧随在后,大气不敢出,惊恐而同情的看着曲瓷。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1、大闹(大修,补了两个剧情) 银月如勾,悬于天际。 陆府门口人影憧憧,管家翁伯双眼如鹰,警惕地盯着官道,家丁小厮将陆府的前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面色凝重。 偶尔有人路过,见陆府一改往日的样子,都加快脚步走了。 “翁伯——”一个侍女奔出来,双颊挂着晶亮泪珠:“夫人劝不住,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翁伯仰头长叹一口气。 他本来家境富庶,早年蒙难之后便沦落为乞丐,后来是陆沈白上京赶考,与他引为知己,在高中后便将他带到府邸里。 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乞丐,能稳坐管家的位置,一直感恩戴德兢兢业业,谁知道—— “公子新婚燕尔,我便,我便护不住一家老小。”翁伯死死攥住拳头。 “吁——” 翁伯只觉得身边掠过一阵风,他一惊,才抬头,就见陆沈白已经翻身下马,孟昙正拉着两匹马,陆沈白回来赶马太紧,马一时半会嘶鸣不止,门口乱哄哄。 “公子。”翁伯作势就要跪下请罪。 “夫人如何?”陆沈白一把扶住他。 “夫人无事,但老夫人——”翁伯惶惶不安抬头,就见陆沈白目光一凛,顿时杀意必现,一贯的温文尔雅骤然消失,人如同一个铁面罗刹。 “公子,九公主——” “我知道了,守着门,待会来老夫人院子回话。” 陆沈白一边吩咐,一边脚步匆匆朝着陆蔓的院子奔去。 他心中焦急,但脚步却并不乱。 这是陆蔓教他的。 他少年长在陆蔓膝下,从来不会天真烂漫,规矩和刻板让他早早长大,与同龄的学子迥乎不同,他们欺负他,轻慢他,只一些公子,会看着他满意地点点头。 在这样的时候,他瞥到陆蔓会踏实松口气。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是陆蔓的唯一倚仗。 相应的,陆蔓也是他唯一的眷顾。 因此,他早早的,成为一个公子的样子,照顾自己,也照顾好陆蔓。 陆沈白穿过长廊,有人在吩咐:“赶紧的给端过去!不能吃甜的?谁说的不能吃甜的,哎你信我好不好,我总是这么哄夫人 的,不然等会公子回来了,谁知道会拆了谁的皮!” 陆沈白脚步一顿,并未惊到这谈话的人。 另一人说:“可是,可是公子说老夫人不喜欢吃蜜饯的,做人该有规矩,再,再失态,也会过去。” “什么规矩这么刻板!”画眉尖叫:“拿来吧你真是,话多!” 两个人争抢起来,人影映照在窗纱上,陆沈白蓦的心里一紧。 孟昙此时追上来,气喘吁吁喊一声:“公子,如何了?” 他一出口,窗纱上的人影顿时如同被点了穴道,都不&#xe863;了,继而,是果盘摔在地上的声音,蜜饯咕噜噜的滚出来,一颗正好滚在陆沈白面前。 陆沈白盯着蜜饯,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 画眉自知说错话,赶紧跑出来:“姑姑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 陆沈白没理会她,抬脚又匆匆朝着陆蔓的院子去了。 画眉愣了一下,她从没见过陆沈白这个如同金刚怒目的样子,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猛地一蹦,大叫:“糟糕!小姐!” 画眉喊着赶紧追上去。 陆沈白一路走到陆蔓的院子外。 便见院外小厮侍女林立,人人手执明灯,却个个屏息,不见一人言语,听见脚步声,都骤然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陆沈白身上。 “公子!” 陆沈白恍若未闻,直接撩起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已而进了院内。 院内寂寂无声,只屋内传来女子低低哭啼声。 陆沈白心里一紧。 他才要抬脚进去,忽而听见一道极轻柔温和的声音,在这沉寂的夜里响起:“娘亲莫怕,有阿瓷陪着你的,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花市,这样,我们瞒着沈白,不让他知道好不好?” “真、真的吗?” “真的!西市最近来了一批奇异花卉,女儿听说啊,那花仅供向人展示三天。” “我要去,我现在就要去!” “这——” 听到这里,陆沈白一把撩开珠帘进去。 九色珠帘珑璁作响,噼里啪啦打散人的心绪。 蹲在榻边的曲瓷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声音微有苛责地问:“怎么这么久才来?” “政事要紧,我被陛下所拦。” 曲瓷脊背瞬间绷直。 陆沈白看 见她僵硬了一下,继而快速的回头看过来,灯火晃晃,她的神色是惶惶的。 “沈,沈白——” 曲瓷视线才和他对上,又猛地垂下头去,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猛地站起来,躲一样站在一边,陆蔓坐在床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神色澈静而好奇。 “沈、沈白。我、我……对不起。”曲瓷小声道。 陆沈白长眉一蹙,视线落在陆蔓的双颊上。 “娘!”陆沈白惊了一下。 屋内灯火璨璨,陆蔓雪白的左脸已经高高肿起,上面指痕清晰可见,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这是他精心奉养的母亲,他只半日不在府中,她竟被人伤成这样? 陆沈白下颌骨瞬间绷紧,猛的转头,目光死死钉在曲瓷身上:“怎么回事?” “娘、娘是替我挨的。” 曲瓷十分不安,看也不敢看陆沈白。 曲瓷心里懊悔,今日若非她去见晏蓉,又岂会连累陆蔓受伤,她心下有愧,但—— 如果归根究底,此事也全非她之过,她并未蓄意招惹,是晏蓉找上门来的,她要如何避开?! 再者,到底是陆沈白的‘桃花’。 “沈白,我们现在去看花。”陆蔓道,边说边要站起来。 陆沈白立刻拦住她:“母亲,现在太晚了。” “不,我要去,我就要现在去。” “娘……” 曲瓷走过来,握住陆蔓的手,轻哄道:“那批奇异花卉只在白天展示,现在去看不见,明天一早我带娘去,好不好?” “好吧,”陆蔓不情不愿应了,又不放心,盯着曲瓷问:“明天去,你不骗我?” “不骗娘。” “拉钩。” 曲瓷和陆蔓拉完钩后,陆蔓就欢喜唤道:“花宜,花宜,进来帮我找衣裳,我明天要出去逛。” 花宜赶紧进来,帮着陆蔓挑选衣裳,陆蔓这里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曲瓷长舒一口气,偷偷松松肩胛骨,一扭头却视线撞进陆沈白眼睛里。 陆沈白示意出去。 曲瓷乖巧跟在他身后出去,正巧花眉追到一半见追不上,就又返回去拿了蜜饯,此时捧着果盘刚过来,曲瓷示意:“进去吧。” 画眉行个礼。 画眉身后的侍女目瞪口呆,视线在陆沈白和画眉身上来回 巡视,最后眼睁睁看着画眉进去了。 陆沈白对侍女挥挥手:“叫门口的散了,我回来了,今夜不会有事,除开巡夜的,都去歇着。如此兴师&#xe863;众,像什么样子。” “是,公子。” 侍女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曲瓷和陆沈白。 曲瓷垂头站着,等陆沈白回头教训自己。 但等了好半天,陆沈白都没有说话,曲瓷抬头偷偷看,就见陆沈白正看着她,她愣了一下:“沈白。” “今日的事是我不对,九公主不会再来府里了。”陆沈白顿了顿,又道:“既然答应了娘出门,改日你便陪她出去走走。” “嗯。” “今日便先这样,歇息吧。” “好。” 曲瓷自知理亏,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蹦,陆沈白一路赶回来,出了一身汗,此时冷静下来,只觉凉意和倦意骤然袭来。 曲瓷一个人先行回院子,她本来想喊陆沈白也歇息,但管家已经进来了,大约是要禀报今日的事情,她自觉该回避,就先走了。 出了陆蔓的院子,曲瓷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 这才是成婚的第一日,她实在是觉得疲倦异常。 这一夜陆沈白没来,说是要在书房忙公务,但陆沈白差遣了画眉来陪着曲瓷睡。 画眉睡在外间,没心没肺和曲瓷说陆蔓人好,所有人都怕九公主,在九公主打曲瓷的时候想拦不敢拦,只有陆蔓一下子扑上去,生生挨了一巴掌。 曲瓷不应声,只是翻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曲瓷起来时,陆沈白已经去翰林院了。 管家见她神色落寞,便将陆沈白留的话说了:“夫人,公子说,今日您可以带着老夫人出去走走,孟昙会一路跟着。” 曲瓷点点头。 于是吃过了中饭,曲瓷便带着陆蔓去了一趟西市,陆蔓甚少出门,见什么都稀奇有加,曲瓷亦步亦趋跟着,很有耐心的哄她。 两个人回府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残阳红艳艳铺满天边,陆蔓靠在马车上,轻轻哼起歌谣。 能看得出来,陆蔓今日心情很好。 曲瓷听着这歌谣,总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词,两人回府后,有关九公主的事情终于翻篇了。 不久后,曲瓷接到了一份请柬。 大 红烫金的封面,里面墨笔挥毫,说她外祖母生辰将至,邀她过去小聚。 “我去给小姐挑衣裳,这可是小姐成婚后,第一次和公子赴宴,得打扮的漂亮些。” 画眉喜上眉梢。 曲瓷喊住她:“先不忙,”在画眉疑惑的目光里,曲瓷躲闪地道:“沈白,沈白他这几日公务繁忙,到时候兴许去不了。” “哈?可是老太太寿宴要摆一整天的,公子再怎么忙,也不至于从白天到晚上!”画眉噘嘴,碎碎念:“又不是皇上,从前还是准驸马——” 话一出口,她猛的噤声,但曲瓷已经听见了,正看着她。 日光艳艳,照的烫金字体闪烁其光,书墨香从中逸散出来,像一只看不见的鬼爪,一时间扼住主仆二人的咽喉。 “小姐——”画眉不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 是什么,她说不出口了。 她只是无心之话,但白日郎朗,乾坤之下,那些话虽低低,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 “我一起去。” 窗外忽而响起陆沈白的声音。 清清的,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一般。 画眉像被雷劈中,猛的扭身,就见陆沈白已经迈进来了,他长袍玉带,鼻梁挺阔,只扫一眼画眉便视线落在曲瓷身上。 今日太阳很好,曲瓷约莫是怕晒,她坐在一片阴影里,画眉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见她‘嗯’了一声,就再没别的声音了。 画眉自觉方才失言,又见陆沈白没有要走的意思,赶紧找个由头自己溜了。 陆沈白扫一眼画眉的背影,微微摇摇头,又走进来。 曲瓷站起来,从善如流倒了盅茶递给他。 陆沈白接了。 曲瓷问:“你近来不是很忙么?” “好说。” 他语气清淡,曲瓷却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这几日,陆沈白一直是早出晚归。 即便回来,也是在书房同孟昙议事,曲瓷和他鲜少有独处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近来如何,只知道是忙。 但是此刻,曲瓷站着打量他,见他眼底微微有些乌青,顿时没忍住笑了出声。 他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样,自己辛劳却不愿说。 其实再天赋异禀的人,也得下得了苦工。 “笑什么?”陆沈白诧异。 曲瓷对上他沉沉的眼睛,立刻乖巧摇头:“没什么!” 陆沈白一挑眉。 曲瓷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我发誓。” 这次换陆沈白笑,他垂下头,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你一贯的伎俩,现在还想骗我?” 曲瓷吐吐舌头。 两人安静坐了好一会儿,曲瓷问起了叶家的事。 陆沈白道:“此次陛下龙颜大怒,叶侍郎这次是死罪难逃。” 曲瓷愣了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发问:“那,那家眷——” 陆沈白似早已料到,盯着她的眼睛,道:“若非流放,便入奴籍。” 曲瓷怔愣。 陆沈白又问:“阿瓷,你不再细问,叶公子如何么?” “他——”曲瓷本已经张口,但一抬头,和陆沈白四目相对,她恍然明白过来,下意识便道:“我与叶公子非是你想的那样,他,我,我们——” 话说到一半,曲瓷又突然顿住,她说这些做什么。 真是好笑。 他不也有红颜一众,脂粉一堆么? 她没有先问他,他倒是有胆子先来发问? 想了想,曲瓷率先垂头不再看他。 窗外枯木横斜,日光落于窗扉间,细细碎碎洒落下来。 钦州饿殍满地,路皆冻死骨。 叶侍郎是死有余辜,但却不该祸及家眷啊。 曲瓷垂了眼睫,轻声道:“上次见面时,他还说要参加今年春闱的——” 陆沈白并不言语。 此后过了数日,很快就到了曲瓷外祖母的寿辰当天。 早起在府里用过早饭后,曲瓷点了贺礼,两人走出府门,正要上马车时,街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远远的,有人高呼: “陆翰林留步!” 曲瓷眼皮一跳。 马已经冲到了府门口,飞灰轻尘中,一个内侍从马背上跌下来,来不及抬手正宫帽,喘着粗气道:“陛,陛下口谕,传陆翰林即刻入宫!”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2、寿宴 马车摇摇晃晃,踩碎一地明媚早光。 “小姐——” 画眉神色恹恹靠着马车:“这次是老太太寿宴,说不定九公主也去的,再说了,九公主即便不去,还有那个‘嘉善人’!” 画眉着重在最后三个字咬字格外重,倒不至于咬牙切齿,只是鄙夷又嫌恶。 “左不过赴宴,只是小聚,只有女眷,你不喜欢她,离得远些就是了。” “哇小姐!你可真是心大哈。”画眉掰着手指头:“次次都要比,吃穿用度比,交友衣服首饰要比,简直烦死了!好好一个嫡小姐,我看倒是像昭狱里托生出来的探子!” 这话就刻薄了。 “画眉。”曲瓷出声提醒。 画眉也自知失言,扁了扁了嘴不说话了,马车悠悠朝前走,孟昙赶着马车,一路走过闹市,又穿过水堤。 曲瓷一手支头,靠着窗子,只垂睫看着外面浮光跃&#xe863;。 陆沈白去的匆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近来总是忙。 朝中的事情曲瓷只知道一些皮毛,更是不清楚陆沈白的处境,但是,她总是担心他,即便她已经嫁给了他,两人住在同一座府邸里。 只是,曲瓷伸手,透过指尖缝隙,她仔细瞧着太阳。 以为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 这落在手上的光,就像她和陆沈白之间的关系。 她是他的妻,却也仅仅只是她的妻。 她从前读书,知道人有八苦,但少年不懂事,总是强行赋予新愁,偶尔情绪低落走神,庆怀就会弄个虫子、八哥去闹她,那些愁闷被一惊或是一喜之间,追赶时骤然消散,但又总会在夜深人静时,瞧瞧溜进屋子,攀上她的肩膀,一瞬间抱住她,她挣脱不得,最后一头扎进去。 如同一个溺水的人。 后来,她确实有次意外落水了,她在水里睁大眼睛,看着光一点一点消散,她所有的眷念,所有的悲喜,在她下沉时,寡淡而又倏忽艳丽的化作一帧帧走马灯,呼啦啦抽走她体内的所有精魄。 “——” 她记得她喊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是她平日不碰的,也是隔阂而熟稔的,在那样陌生的惊恐环境 里,她喊出这个名字。 在落进黑暗之前,那是她最后的一丝挣扎和不妥协。 后来,后来是什么呢? 曲瓷眨了眨眼皮。 后来,是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将她拖了出来。 当时她迷茫抬头,她眼前是一张慌张的脸。 “曲瓷,你在做什么?!” 是了,她在做什么—— 天上星子抖擞明亮,彷如万千母亲慈爱的眼,亮光骤然喷洒四溅,落在星海灿烂的水波上,夏日凉风飕飕从耳垂呼啸而过。 她迷茫的、惊愕的,突然咧嘴笑起来。 “你,咳咳,你别生气啊。” “你近来是怎么了?总是不听话,夜里还碰上歹人落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要如何?!嗯?曲瓷,幸而是仲夏,若是冬日,你这条小命,阎罗早就收走了!我且问你,你要你父兄如何自处?!” “我,我——” 她不是故意要碰上歹人的,她也不是故意要如此失魂落魄的。 她只是难过而已。 她幼年丧母,满腹心事无人说,孩童长成少女,簪花又穿艳丽罗裙,父兄忙碌,同窗开始科举,或是筹绣嫁衣,只有她。 她是孤寂的。 那种孤寂蚕食着她,让她不轻快、想有所依仗,想皈依。 在这个时候,他来了。 “沈白,我——” “小姐可来了!”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男声,他乐呵呵笑:“老夫人等半天了,一直催促着徐妈妈问呢,快下来快下来!” 曲瓷被这熟悉的声音拉回神,外面已然是人声鼎沸。 “小姐。” 画眉已经跳下马车,正伸了手要扶她。 曲瓷舒口气,扫开一堆乱糟糟的思绪,下了马车。 才站定,周围已经呼啦啦围上来好几个小姐夫人。 姚老夫人不喜奢靡,今日只是小宴,来的都是姚家亲眷,也都和曲瓷相熟。 曲瓷刚站稳,就被女眷们团团围住了,有人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祖母最疼你了,她生辰你竟然来的这般迟,该罚!” “对,罚曲妹妹等会儿给祖母做首祝寿词。” 曲瓷一一应了,滴水不漏。 一堆人手挽手迈上高高门槛,正要进府门,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声音柔柔的,冷冷的,带 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阿瓷——” 这声音清丽而贵气,从嘈杂的环境中一瞬脱颖而出,像一个真正端庄的大家闺秀,其余的人,只在这道声音面前,就已自惭形秽。 曲瓷回头。 画眉暗道:晦气!还没进门就碰上。 厄长的官道上,人来人往,姚府门门口,小厮侍女忙着登记名帖安排女眷,大红绸布系在雄狮脖颈上,飘飘然随风散开。 在这一堆香车宝马正中央,红绸铺地的尽头,停着一辆鎏金顶四悬宝铃的马车,车辕套了两匹毛色纯净的御赐宝马,车篷前垂了细碎琉璃珠帘,马车周遭站着八个侍女八个小厮,小厮捧着鲜红礼盒,侍女则持着香炉杨枝。 “真能摆阔!”人群里有人啐:“也不知道是老太太过寿还是她过寿。” “她毕竟是嫡小姐,又高嫁嘉靖伯爵府次子程远,正儿八经的夫人,她不嚣张谁嚣张。” “听说她以前中意陆翰林。” 女子们的议论声细细碎碎的,说到这句话时,视线都落在曲瓷脸上。 曲瓷风雨不&#xe863;,只是看着马车。 俄尔,一个剑眉星目的锦衣男子率先从马车里出来。 随后,珠帘里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来,它攀上男子的胳膊,似一抹柔风过,杨柳细腰一晃之间,她已经下了马车,娉婷袅袅立在男子身侧。 马车驶远,她眼波轻晃,扫过门前众人,挑唇一笑,没什么诚意地懒懒开口:“诸位,来的真早。” 画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是姚家嫡女姚雨蓁和她的夫婿。 曲瓷不说话,有人看不下去,直接走了,也有些呼啦啦围上去,姚姐姐长姚姐姐短地叫,姚雨蓁一一应了,目光遥遥落在曲瓷身上。 她慢慢迈上台阶,走到曲瓷面前后,才飘飘然开口:“前几日我府里有些事,没能去参加妹妹的婚宴,妹妹可别生我的气呀。” “不会。”曲瓷淡淡的,不着痕迹躲开姚雨蓁来抓她的手。 姚雨蓁脸色僵了一下,却从善如流,一挑眉,笑开:“陆大人怎么没来?祖母生辰,他也如此不在意么?” “他——” “姑爷出门时,被陛下急召入宫了,”画眉双手抱抄,嘻嘻笑:“哎呀姚小姐不知道, 我们姑爷如今在御前当差,当然不会像程公子这样清闲啦。” “画眉。” 曲瓷呵斥,画眉噤声了。 程远五官瞬间扭曲移位。 他一直想科举出仕,但就是屡试不中,画眉这话,简直是打蛇捏中了七寸。 “你——!” 管家见情况不对,立刻过来打圆场:“老太太还在等着,小姐夫人们先进府吧。” 好在只是小小插曲,贺寿要紧,一行女眷赶紧入府,随后一起去向姚老夫人拜寿。 姚老夫人面容刚毅,穿着一袭暗红色团福纹夹袄,握着佛珠坐在太师椅上,面容慈祥,她见一堆女眷进来,十分开心。 继而,各个女眷上前祝寿问好,姚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偶尔会问上几句。 姚雨蓁上前,行过礼,乖巧道:“祖母。” “来啦,过来坐。”姚老夫人招手,姚雨蓁在一众人羡慕又理所应当的神情里,气度雍华地落座。 侍女捧上热茶,她才喝过一口,曲瓷已经上前来贺寿。 曲瓷正要行礼,姚老夫人已经着人拦住她:“过来坐,你才新婚,下帖子的时候生怕你来不了,但我又想你厉害,到了还是下了帖子。” “是,老太太。”曲瓷笑笑,走过来在姚老夫人身边坐下。 姚老夫人出身商贾之家,对于曲瓷一直另眼相待。 曲瓷不像是京城中规矩的仕女闺秀,也不像调皮惹事的碧玉粗妇,她从到姚家的第一天,姚老夫人就喜欢她。 虽然后来她被曲文正接了回去,但是她救父兄、卖庄子、出嫁等等事情,姚老夫人都是知道的,现在看见她。 大婚不过几天,人已经渐渐有了另一种雅致而细慢的意味。 “我听说陆沈白如今在盛京中,很是得青睐。” “我也不知,只是见他忙碌,今日他本来也是要来的,只是宫内急宣,所以——” “无妨。”姚老夫人又问起曲瓷救曲文正的事情。 姚雨蓁坐在一边被冷落,她十分不爽,却并不显露出来,只是垂着脖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仿佛是在等什么好戏开场。 一时间,花厅里人人心怀鬼胎,气氛莫名怪异。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有人快步跑进来。 姚雨蓁猝然抬头,眼睛里亮光 闪烁:来了! 众人都抬头看着那匆匆奔来的侍女。 她面色凝重,进来后,通传道:“老夫人,九,九公主到了。” 随着她话音才落,院子里窸窸窣窣已经进来了一堆人,屋内的人赶紧都站起来。 姚家三位老爷都是小官,姚老夫人也非诰命,她的寿宴并未大操大办—— “九公主来干什么?” “谁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来贺寿的。” “嘿,你不知道?前两天,九公主才砸了陆翰林府,冲着谁来的,一看不就知道了。” 所有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落在曲瓷脸上。 窗外东风轻柔,撩&#xe863;细长红纱,飘然轻飞,地上落了不少金箔碎屑,光照上去,闪着明亮光泽。 树影婆娑,疏疏印成窗上棱花。 曲瓷放下茶盏,不卑不亢起身。 “九公主到——!” 随着内侍高昂又鄙夷的声音,整个屋子里的女眷都抖上三抖。 顿时,看好戏的,同情的,好奇的,尴尬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曲瓷脸上,她从从容容,甚至是有些冷而散漫的看着门外。 随着逐渐响&#xe863;的嘈杂脚步声,先前摆架子的姚雨蓁也败下阵来,身上那股唯我独尊的气派凋败了个七七八八,人垂着头,刻意让自己融进人堆,最好泯然众人,好不被九公主逮住。 雕花门被一只玉白手腕推开。 这只手腕上戴了两只上好飘花玉镯,镯子撞击在一起,‘叮——’一声,曲瓷眼皮一撩,就对上门外九公主一副凌厉而凶相十足的眉眼。 “陆夫人,好巧。” 宴蓉开口。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3、情敌 曲瓷行了一礼:“九公主。” 晏蓉垂睫看着她,好半晌,在一堆人惊疑不定的神色里,晏蓉挑唇一笑,眉眼之间光波流转,她恩赐一般,极冷淡地开口:“平身。” 花厅内气氛压抑,人人左顾右盼。 晏蓉迈进来,眼波横斜间,已钉在姚老夫人脸上,她笑开,一张如雪芙蓉面上,唇朱钗艳,她抬手双击掌。 一个内侍恭敬捧着朱盒走上前,晏蓉旁边的侍女从善如流打开盖子。 “此乃早先江雪阑先生手笔,本宫听闻老夫人寿宴,才回宫中实在清闲,便来凑个热闹,略备薄礼,还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不敢不敢。”姚老夫人赶紧道谢。 一堆女眷坐立难安。 这江雪阑是一代画作圣手,但是却因为忤逆一位皇子,最后家破人亡。不过前朝历史,并不妨碍当世的人珍惜其才华,可惜,他遗留下来的画作世面上并不能看到。 “早前听说只一副赝品,就出到了这个数!”有人小声说,手指偷偷比了个九。 晏蓉唇角扯&#xe863;,划出一抹睥睨地笑,她身边的侍女得令阖上盖子。 “这,这实在是太贵重了,老身不敢——” “不敢什么?”晏蓉的侍女横眉冷眼,凌厉道:“公主给你的,便恭敬端着。” 这话实在指向明显。 所有女眷的视线都落在曲瓷脸上。 晏蓉淡淡笑了,雪肤玉貌轻摇,正要出去,曲瓷忽而开口:“公主,臣妇愚钝,一事有疑,想请公主赐教一二。” 晏蓉在听到‘臣妇’这两个字时,不快地眯了一下眼睛,她很快扑闪下眼睫,懒懒看向曲瓷,似是对她有勇气开口而感到赏识。 恩赐一样,晏蓉道:“好。” 周围人作势就要告退。 晏蓉本已打算落座,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略微烦躁的‘啧’一声,笑道:“姚老夫人,不知你们府上可有清净的院子,本宫见这春色融融,想去睹上一二。” “清和园雅致。” 姚老夫人冷冷扫过去,姚雨蓁立刻低下头,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画眉候在院外,见晏蓉和曲瓷出来。 “夫人!” 画眉想跟过去,被曲瓷抬手止住了。 “哎哟,你去也没用,”有人拉住画眉,等晏蓉她们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道:“赶紧去找你家姑爷来。” “对对对,找姑爷,找姑爷。” 画眉抹着眼泪朝外跑。 有人将晏蓉和曲瓷带去了清和园。 清和园里水台明净,一座水榭飞架于朱色长栏之上,栏杆之下,清幽水畔遍植梅树,此时正是晌午,软风扑簌簌敲打,粉艳朱红花瓣如有落雨,柔曼洒落在湖面上,有金红鲤鱼甩尾嬉戏,一时香风袭人,靡丽清雅。 斜花成雨,平静湖面上,映出两道人影。 一道窈窕清丽、纤弱而风雅十足。另一道稠艳贵重,仿若九天玄女错落凡间。 晏蓉朝着曲瓷走了两步。 曲瓷不着痕迹朝旁边躲了躲。 “怎么?”晏蓉笑:“你怕本宫?” “公主身份尊贵,曲瓷自然怕。” “怕你还敢抢本宫的人?”晏蓉好整以暇看着曲瓷,她形容懒散,指尖接住一片柔嫩花瓣,两指一捻,神色骤然狠厉,再一松手,她长眉也跟着松开,又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本宫只月余不在京中,你竟就成了陆夫人。好厉害的曲小姐啊,你有什么怕的呢,嗯?” 曲瓷垂着眼睫,一时间微有恍惚。 继而,她又抬眼看着晏蓉,晏蓉雪肤玉貌,一身撒金蝶百花罩衫,鸦髻如云金饰微坠,小巧耳垂上一点明月珰,一双狭长凤目中有光莹莹而亮。 正午骄阳下,她熠熠生辉。 连靡艳的楼台都只能做陪衬。 “在想什么?” 晏蓉问,她眼中讥诮。 她真厉害,不必说什么,不必做什么,只是单单站着,一眼扫过来,就能让别人知难而退。 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她是公主,又颇受恩宠,性格张扬跋扈中却纯而天真,像一朵从尸首里开出来的玫瑰花,灼眼烫人,又所向披靡。 曲瓷在这一瞬间,有些失去言辞。 她想的东西有很多。 她在没有真正对上晏蓉之前,晏蓉只是一个皇家的标志,只是一个遥远的公主,只是一个众人称道却害怕的美人,只是落在陆沈白影影绰绰生命里颇为靡艳的一朵‘桃花’。 但是,当上次晏蓉闯进府里。 她就像是一根刺,狠而辣地一下子刺穿了曲瓷的心。 她的侍女抬手间,带着血腥味儿和皇权的意味,也带着曲瓷这一生都无法翻身的宿命。 那一天,仿佛天地之间,一片静谧,曲瓷站在走廊上,她连躲开的勇气都失去了,她就那么站着,似乎是想被这一巴掌打醒,从此放弃与陆沈白之间的念想,又似乎只是在面对晏蓉时,她一步都不想退,哪怕会受伤,只因她将陆沈白放在自己的心尖上,她爱陆沈白爱的孤注一掷,她在父兄离京、叶家落狱之后,迅速地长大了,她在用尽了力气的,去抓住她和陆沈白之间一丝一毫的缘分。 她像个天真的神女,心无旁骛,只想双手握住她和沈白的红线。 又像是一个不坚定的信徒,今日拜观音虔诚磕长头一万步,额头鲜血长流,睡在青灯古佛的孤寂长道上明月照,但明日一睁眼就潇洒恣意上了朱红楼,吃茶看戏又喝酒,走在富贵红尘里成最与陆沈白无关的漠然女儿郎。 她这一路,犹疑着,却又坚定地向陆沈白走着。 毋庸置疑,她喜欢陆沈白。 曲瓷猝然睁开双眼,冷冷扫过晏蓉,而后她道:“公主,我与沈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东西,或是任何的缘由,能教我与沈白分开,除非有朝一日,他让我走。” “你!” “世人敬奉神明,躬俭权势,但那些,与我并不干系,若我心怀,便我心忧,可惜曲瓷一介草民,幼年丧母,不知礼数,只明白心之所向,便为所求。若非琉璃不堪碎,我便怀璧不肯归。” “曲瓷。”晏蓉脸色青白不定,她一瞬间失去方才的傲慢和贵气,脸上笑意全失,她死死盯着曲瓷,双目中怒火滔天,但末了,她轻笑一声,只是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喜欢沈白,亦是沈白的夫人。除非沈白让我退,否则,这一生,没有人可以让我离开沈白。人生岁月悠远,但我爱沈白,也并非一日之事,我将沈白珍藏于心,供奉至今,小心翼翼如同怀璧,我非男子,不可出仕,我非民妇,不可游于田间。我爱沈白,偏又命运垂青于我,我既揪住藤萝蔓,便不会松手。” 曲瓷跪 下去。 花朵飘摇,红廊鹅黄灯迎风而&#xe863;,细碎的雪白花瓣,零星被一线风穿走,像是神明潇洒背手,扛走的一串招魂幡在甩尾巴。 末尾的花瓣跟随不及,败落下来,失却灵气般的,落在曲瓷细白额上。 曲瓷今日也贴了花钿,不是晏蓉那样贵气肆意的红莲,而是陆蔓和她都喜欢的桃花。 曲瓷合上双眼,眼睫一颤。 晏蓉行事乖张,人恣意妄为,能有很多种方法除去她。 今日姚家寿宴,不过是敲山震虎,晏蓉总有一天,忍无可忍,便会下手。 曲瓷哪怕躲开今日,也终会有一天,真正落在晏蓉手里,她忽而很庆幸,她并非是哥哥所期待的温婉羞怯的闺秀样子,而是如此胆大包天,所以才能有机会和晏蓉如此面对面说这些话。 她的心意,她的心上人,她的不悔。 是了,她不悔。 她庆幸一切都刚刚好,在她有陆夫人这个头衔,在她勇气尚未被权贵打折之前,她能用自己心头最热的血,忠肝义胆般的,珍之而重般的,在喜欢陆沈白的人面前,扬起头,与对方一较高下,也与那个走走停停的自己说一句: 曲瓷啊,你不悔。 “你心悦他,莫非我便不是了?!” 晏蓉怒意滔天,曲瓷耳边听到一声锐利的刀铁声,那是长剑抽出剑鞘的声音。 继而,一道寒光闪过曲瓷眼皮。 曲瓷肩膀一沉,冷冷一把剑稍一翻转,已经挨住她脖颈的皮肤。 “今日我就是杀了你,他又能怎样?你既爱他,我便成全你,你想生死不离,我也让你做到。旁的,” 晏蓉轻巧一笑。 曲瓷察觉到那柄剑颤了颤,像是晏蓉拿不稳没下定决心在犹疑,又像是晏蓉因极其欣喜而手颤。 晏蓉懒懒道:“你死之后,便不必忧心了。陆夫人,本宫自会替你料理妥当,好叫你明白今日的你,有多狂妄,我晏蓉,又是何等人物!” 曲瓷并不答话。 晏蓉微眯了双眼,手腕一转,抬起长剑就要狠狠砍下去。 曲瓷被那阵劲风吹起脸颊边的碎发,她心里一颤,却并不躲。 而后—— “当啷——” “你敢拦我!” 晏蓉怒喝。 “你无故伤人,陛下可知?” 是陆沈 白的声音。 曲瓷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她面前站着陆沈白,他身形高大遮住了她,她低头,发现自己全笼在他的影子里,她一瞬间松口气,浑身脱力一样,软了脊背,跪坐着。 “你用父皇压我?!” 晏蓉道:“是她找死,上次的事情,本就是她不对,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误伤了你母亲,这次,也是她挑衅!” “挑衅?!”陆沈白道:“我被宣召进宫,碰上看守珍宝阁的人被陛下问罪,知道原来是公主私自拿走了江雪阑先生的画作。公主来赴宴,用这样一件贺礼,又将我夫人独自一人喊来园子里,&#xe863;了刀剑,到底是谁在挑衅?” “你!” “公主,请回吧,珍宝阁的人正在被罚,若是公主回去迟了,今日又是一条人命。” 晏蓉的怒气偃旗息鼓。 她看着陆沈白转头,轻轻蹲下去,在那个容色一般的女子面前,轻柔和缓地换了语气,道:“阿瓷。” 他白皙指尖,拨&#xe863;她脸颊边碎发,声音小心翼翼的,极近温柔的,轻轻哄她,告着自己的罪:“是我不好,近来忙碌,应了你一同来,又被事情留住脚。”末了,他垂着眼睫,轻轻扯了扯她袖子:“夫人,你理理我。” “陆沈白!” 晏蓉尖叫。 曲瓷像被吓到一样,她一把抱住陆沈白,陆沈白单手搂住她脊背,一下一下地顺,在曲瓷气息逐渐平静后,他才抬头,极冷地看向晏蓉。 只那一眼,就伤的晏蓉后退一步,她脚绊在华贵衣裙里,一垂脖颈看时,鬓边金钗不堪重负,猝然砸在地上。 ‘叮——’ 晏蓉盯着金钗看了半晌,猛然扭头,径直带着宫娥内侍呼啦啦离开了。 园子里慢慢宁静下来。 曲瓷早不知今夕是何年,她在看见陆沈白背影的时候,心里的东西仿佛一刹那间松懈,她朦朦胧胧里,听不见声音,看什么东西都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只一颗心,在死里逃生后,剧烈地跳。 此时,她在陆沈白一声一声轻唤下,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沈白。” 她看着他,像是又一次从溺水中清醒过来一般。 “嗯。我在。”陆沈白应道。 曲瓷看着陆沈白的脸,她扑闪了下眼睫,耳边终于慢慢有了声音。 她说:“我带你去见外祖母,今日她说起你,她是想见见你的,你已经来的迟了,应当去找她告罪的。” “好。” 陆沈白扶着曲瓷站起来。 两人出了园子,画眉正在外面拦着姚雨蓁不让进。 “你也敢拦我?” “反正不能进去!” 姚雨蓁冷嗤,她眼波一&#xe863;,身边的侍女得令,一把推开画眉,画眉一个踉跄,正好撞在陆沈白身上,陆沈白单手扶住她,抬眼冷冷看向姚雨蓁。 姚雨蓁没胆地缩了一下。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4、赈灾(大修) 院子里披红挂彩,绸带垂拂,满座宾客脸上神态各异,间或有人轻笑一声。 姚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一串佛珠转的飞快。 “听说陆翰林来了,想必阿瓷没事的,老夫人不必过于担心。” “小人之心!大白天的公主就是来送个贺礼,你竟敢妄自揣测。” “我——” “好了。”姚老夫人头疼,呵斥道:“都歇歇嘴吧,你们夫君今日都在外间,难不成要叫进来,在老身寿宴上比个高下?” 她一开口,先前争执的女眷顿时闭嘴,其余小声议论的人也都住了嘴,众人又等了一会儿,有侍女匆匆跑来说公主怒气冲冲走了。 惊的一堆人站起来,匆忙跑去姚家大门外,但是公主的銮驾早已一骑绝尘而去。 姚老夫人今天折腾了半晌,顿觉疲倦,才返身回花厅,呼啦啦一堆人绕过游廊,又抄着影壁前行,忽而,一只惊鸟啼鸣一声,荡漾过花梢,瞬间消失在屋檐后,晃&#xe863;的花枝下,转出两个人影。 陆沈白道:“慢些。” “嗯。” 女眷们都跟着姚老夫人停步,陆沈白一抬头,视线掠过她们或悲或喜的目光,最后落在曲瓷身上,短暂停顿了一下,他再回头,已经对着姚老夫人笑开:“外祖母。” 陆沈白语气沉稳,态度恭敬:“今日我本该同阿瓷一道来的,但才出府门,便被陛下急召入宫,来的迟了些,还请外祖母恕罪。” 说着话,陆沈白对着姚老夫人行了一礼。 姚老夫人面色沉沉如水,仿佛要看透他这副皮相。 陆沈白并不躲,今日公主上门,于情于理,都是他的错。 “外祖母。”曲瓷轻声喊道,语气里带了央求。 姚老夫人叹口气,最终口气淡淡的,道:“政事为重,不打紧。你去前厅同那些老爷吃酒去吧,阿瓷过来,陪老身去听戏。” “嗯。” 姚家虽然只是家宴,但因有女眷尚未婚配,所以男宾女眷还是分开坐的。 姚老夫人吩咐过后,很快来了侍女陪着陆沈白去外面,曲瓷则和姚老夫人到了戏台下。 今日和公主争执之后,那柄长剑的冷曲 瓷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是陆沈白救了她。 但中间陆沈白到底和公主说了什么,曲瓷却全然无印象。 曲瓷下意识朝着堂外扫了一眼。 陆沈白来的匆忙,但却帮她圆过了今日的难堪,她一时之间心绪复杂,不知是该谢谢他帮自己解围,还是该责怪他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画眉见她频频朝外看,又发现姚雨蓁不时盯着曲瓷,画眉眼睛一转,便故意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小姐是担心姑爷啊?不然奴婢去看看?” 周围的人,都从侍女小厮那儿知道了今天陆沈白为了曲瓷和公主闹的过程,因此,此时都不无羡慕地夸他们夫妻鹣鲽情深。 曲瓷淡淡笑了,并不言语。 筵席从白天一直要摆到晚上。 姚老夫人上了年岁体力不支,到掌灯时分,便说自己倦怠,要回去歇息了,让众人自便。 曲瓷将姚老夫人送回去,再出来时,外面男客的筵席上,飘摇灯火点缀满堂,一片半真半假的红彤彤。 曲瓷搜寻了一下,最终在一颗梅树下找到了陆沈白。他一身绯红的外袍,在夜风中翻飞,周围几个叔公在和他说话,客气又赞赏。 远远看起来,今夜仿佛他才是主客。 “姑爷就是讨人喜欢。”画眉撅嘴感慨:“今天是他弄出这种事情,要是别人,可且等着吧,不被轰出去就不错了!” 曲瓷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陆沈白。 起风了,点点花瓣砸落下来。 陆沈白说话间看见她,同身边的叔公说了什么,而后便笑着走过来,他步态沉稳,是一贯的泰然自若。 “回吧。“曲瓷说,她今天实在是倦了。 “好。” 两人和几位舅舅辞别后,便出府走了。 马车离开姚家,晃晃悠悠行在大街上,曲瓷没了早上出门的兴致,神色恹恹靠在车窗上,冷不丁,陆沈白突然开口,问:“上次的蜜饯是在哪儿买的?” 曲瓷看一眼他,他也是歉疚的,所以会这样退让地问果脯来打破僵局。 “许记果脯。” 陆沈白:“去许记果脯。” 孟昙在外应了声,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此时刚入夜,街上人声鼎沸,帘子翻飞间,游人往来如织,衣香鬓影间好不热闹。 曲瓷怔怔出神时,手腕蓦的被人握住。 陆沈白用的力气不大不小,不至于拉疼她,也不至于放跑她,他轻声道:“阿瓷,我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语气慎重,带了几分小心。 曲瓷回头看他。 陆沈白今夜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但眼神却很清明。 曲瓷盯着他看了片刻,才问:“去哪儿?” “钦州。” “钦州不是去岁刚遭过雪灾吗?”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眼神温软看着她:“陛下今日召我入宫,派我去钦州赈灾,阿瓷可愿与我同去?” 他去赈灾,她去做什么? 曲瓷原本想拒了的,但撞进陆沈白温软的眼神里,她神色一顿,这才反应过来。 陆沈白是担心她吧。 今日她得罪了晏蓉,一旦陆沈白离京,晏蓉肯定会再找她麻烦。 陆沈白不想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这才想着将她带在身边。 曲瓷垂下眼睫,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全。 同陆沈白去钦州,刚好可以暂避锋芒,但陆沈白此去毕竟是赈灾,带上她—— “阿瓷不必多想,若肯与我同去,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曲瓷犹豫片刻,轻声问:“我跟你去钦州,府中无人,娘怎么办?” “无事,娘那边有花宜姑姑在,我亦会将一切安排妥当。”陆沈白突然坐起来,捏住她的腕骨,靠过来,嗓音低沉,带了几分蛊惑:“阿瓷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相识至今,陆沈白从没有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尤其还在离这么近的时候。 曲瓷睫毛无措扑簌着,不自在将头转开:“那,那就去吧。” 马车行过街市,车帘飘飞间,有光漏进来,马车里忽明忽暗,见自己应了之后,陆沈白非但没抽身,反倒还在向她靠近时,曲瓷心下蓦的一悸。 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胳膊。 可她刚一&#xe863;,陆沈白便倏忽间握紧了,力道重了几分,禁锢得她&#xe863;弹不得。 曲瓷呼吸蓦的拧紧,眼珠不安转&#xe863;着,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陆沈白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酒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快要萦绕到鼻翼时…… “吁——” 马车蓦的停了,曲瓷猝不及防扑上去 ,一头撞进陆沈白怀中。 “许记果脯店到了,姑爷你要买什么,奴婢去帮你买。” 画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曲瓷像被吓到了,一把将陆沈白推开,踉跄起来:“我去买。” “我陪阿瓷……” “不用!你坐这儿好好醒醒酒。” 曲瓷头也不回,红着脸带着画眉朝果脯铺子走去。 她走得飞快,画眉都快跟不上了。 “哎,夫人,你慢点,你慢点呀!” “太可怕了!”一道珠圆玉润的声音猛的响起,里面带着浓浓的震惊和疑问:“这才数月不见,阿瓷怎么就从小姐,变成夫人了呢?!” 曲瓷脚下一个踉跄,猛的抬头,便见果脯店门口,立着个体态丰腴的姑娘。 这姑娘一身鹅黄长裙,面如望月,曲眉丰颊,一看就是温柔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宝珠。 此时这颗宝珠,眼睛圆溜溜撑着,正吃着果脯,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她。 “湘湘?!”曲瓷喜不自胜,拉住来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是罗长史的小女儿罗湘湘,同曲瓷是手帕交。 “今天才回来,就听说九公主找你麻烦了,”罗湘湘咽下果脯,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八卦:“我说阿瓷,你也太厉害了!和公主抢人竟然还能抢赢,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的时候,罗湘湘拉着曲瓷,就想将她往旁边的茶楼里拐,小嘴叭叭问:“你不是要嫁给庆怀的吗?怎么琵琶别抱啦?庆怀怎么办啊?他知不知道这事?我得给书信一封吧!” 曲瓷伸手点了一下她眉心,半嗔半笑:“想什么呢你。” “哎,好奇嘛。” 罗湘湘是罗家的幺女,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完全不懂得看人脸色,又好奇心强,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还总打破砂锅问到底。 曲瓷笑:“别好奇了了,我正有事要找你。” “啊?阿瓷什么事情,我保证做到。” “是个大事。”曲瓷眼睫扑闪了一下,说道:“你需得全力去做,不可有失。” 嘱托完罗湘湘送后,罗湘湘着急去办,直接就走了,两人在铺子门口分开,画眉已经买了许多陆蔓喜欢吃的果脯正在一边等着她。 见此,画眉不大赞同的道:“夫人这般帮 忙,也不知道人家领情不领情呢。” “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钦州之行来的仓促,回府之后,陆沈白和曲瓷既要收拾行装,又要安置陆蔓,以及他们离府后的事宜。 两人忙了大半晚上,各司其职,到夜半时分,终于将一切安置妥当了。 第二天,刚过卯时,曲瓷便被从被窝里拽起来,换衣梳洗,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飘飘然就跟着陆沈白上了马车。 昨夜曲瓷几乎一夜没睡,一上马车,就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毡毯里。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路,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已是人声鼎沸。 曲瓷迷迷糊糊坐起来,呓语道:“水。” 很快,一个茶盅递了过来。 喝过茶后,曲瓷才醒过神来,陆沈白将茶盅接过去,轻声问:“还要么?” 曲瓷摇摇头,挪到窗边,掀帘去看窗外。 外面天光大亮,该是出京了。 然而掀帘看到外面城楼时,曲瓷顿时怔住了。 “怎么还在盛京?” 陆沈白纤长两指揉了揉眉心:“王爷还没来。” “嗯?” 陆沈白道:“此去钦州赈灾,陛下派我和建宁王同去。” “谁?!”曲瓷怀疑自己听错了。 “建宁王晏承。” “他?!他不是个草包吗?怎么,怎么……”曲瓷脸都白了,扶着小几才没一头跌下去,“陛下怎么会派他去赈灾?” 那位草包王爷,靠着父辈荫蔽,斗鸡走马样样精通,陛下派去他去赈灾,他分得清五谷吗?! 陆沈白疑问:“阿瓷认识他?” “结过梁子算认识吗?” 陆沈白:“?”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xe863;,紧接着车壁被叩了两下,孟昙在外面道:“公子,王爷来了。” 曲瓷顿时坐直,一脸如丧考妣,脑袋上飘过四个大字:吾命休矣!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5、流民 晨光抖擞,远远一线天处一轮金乌徐徐升起,灿灿金光洒满石板地,在一中官员翘首以盼的目光中,终于,一辆宝盖垂珠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散漫过来,赶车的小厮神色傲慢,手执紫藤金线鞭,看到一众等候的官员,只是不急不慢地打个哈欠。 “真是放肆!”有人说道。 “嗨,别多管闲事了,这建宁王一向如此,老弟你入朝不久不知道,这位可是祖上的功勋,他父亲用性命做成的登云梯。连陛下都让他三分,更遑论你我了。” “可这是赈灾啊!如此,如此——” “所以点了陆翰林同去。”这人挑唇一笑,如释重负道:“建宁王只是镇场子,硬骨头都要陆翰林去啃了,幸好没点到我。钦州形容复杂,我这官场摸了十多年的人,都不敢在钦州地界走,更遑论去赈灾查处。盘根错节啊。” “那,那怎么点了陆翰林——” 这人笑,又扼腕叹息惜才地道:“谁叫他无权无势,不愿做赘婿,偏娶了曲文正的女儿。” “啊,这简直是自毁前途啊!” “谁能奈何他?他从前嚣张不与人来往,如今这不快跪下了?赈灾只是开始而已。” 站在马车边的曲瓷心情复杂。 她立在陆沈白身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抬头看着陆沈白。 议论的几人官位都比陆沈白高,但他不卑不亢,站的挺直文雅,飘飘衣袖间垂着如玉指尖,在金色骄阳中闪着流淌金光。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金榜提了姓名,一朝进了仕途,却发现,不过是新的开始而已。 命运齿轮咂摸着朝前行,他肩上扛着重担,清明端正的一路走来。 他依旧是那个她少年爱恋的少年郎。 曲瓷下意识去抓了下他的指尖,她用的力气很小,只是虚虚握着。 “建宁王到——”侍从一声高喊。 曲瓷心里一颤,指尖收回时,剐蹭到他的指尖,她迅速低头,混在人堆里行礼,恍惚间看见陆沈白先前被她抓过的手,似乎是追着她朝后抓了一下。 建宁王并没露头,只一个侍女拨开帘子传话:“王爷让诸位免礼,说时辰不早了,让走 吧,毕竟灾民要紧。” 一堆送行的官员舒口气。 这王爷总算还有点脑子! 马车驶&#xe863;,呼啦啦的随行人员跟上,还没走出来两步,建宁王的车轮颠了下,里面传出一道女子娇媚的嘤咛声:“哎呀,妾身磕到了,妾身不想去了。” “别别别,好姐姐,别生气嘛,很快就到了。那地方可好玩了,你想想,本王可带够了金珠,到时候你站在城楼上一撒,一堆刁民争着抢,多有意思呢。” 建宁王的声音软糯可爱,周围的人有的面色铁青,有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的则是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 “嘻,王爷说的是。”女子笑开,一只足金嵌红宝石镂成榴花的酒壶滚出来,在地上叮当作响,酒渍滚了一地。 曲瓷蹙了眉心。 陆沈白面色不改,迈过酒壶,握着曲瓷手腕,轻声道:“上马车吧。” 一路上,曲瓷都忧心忡忡,陆沈白忙着翻看历年赈灾纪要,得了空闲,见曲瓷竖着耳朵一脸嫌弃地在偷听建宁王的马车。 她&#xe863;作带着不自觉的娇憨可爱,陆沈白莫名松口气,单手撑头望着她,见她砸吧下嘴摇头放下车帘子,陆沈白立刻好整以暇坐好。 “你和王爷究竟有什么过节?” “到也不是什么大过节,就是,就是……”曲瓷摆摆手。 “没什么。” 曲瓷为了躲建宁王,从当天晚上就开始扮成陆沈白的小厮,她很少下马车,虽然闷得慌,但最多也只是坐在车辕上和孟昙瞎侃。三天后,马车出城,曲瓷就经常坐在外面。 又过了五天,曲瓷掀了帘子进来,神色颇为凝重的喊陆沈白。 “怕是不好了。” “怎么?”陆沈白从书里抬起头,倦怠地伸手捏捏眉心。 外面等灯火憧憧,为了尽快赶到钦州,陆沈白下令白天夜里都要赶路,中间建宁王虽不是不满,但陆沈白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建宁王最后还是妥协了。 此时正走出大道,远处山峦叠嶂,墨黑云朵层叠透不出一丝光亮,仿佛墨汁倾倒,带着油光四溅的焦躁,在哔哔啵啵的火把声中,疲倦和沉默笼罩着整个队伍。 “即将要进山了。”曲瓷道:“我曾经看此地形图,我婶娘说,这儿地势险 要,易守难攻,常有匪患。早前朝廷几次围剿,如今山已经成了荒山,不再有人作乱。只是——” “你继续说。” “一路行来,我见乞丐增多,想来是钦州难民无法果腹,或是有怨上诉,所以一路朝着盛京而行,我看你白天夜里都在赶路,想着兴许能在他们到盛京之前,你就到达钦州去料理此事,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言说。” 陆沈白仔细听着,听到此,点点头道:“我也有所察觉,所以让尽快赶路。” “不是。”曲瓷道:“我们原本走的路是绕过这个栖凤山的,应当是那位建宁王不满你,便下令让人偷偷改道,走这条虽平坦却需绕路的山路。” “什么?!” “你鲜少出门,总爱窝在书堆里,所以我才一路跟着孟昙坐在外面看路。”曲瓷叭叭说,全然没注意陆沈白的脸色,只是道:“也是刚改道,现在再换回去,难免起争执,且也难躲过。依我看,兴许有灾民藏在栖凤山里,今夜会出事,你还是早些部署的好。” “你怎么知道会出事?”陆沈白好整以暇问道。 他语气淡淡,却是十分欣赏的样子,以手支头,垂睫看着曲瓷。 曲瓷全然不察,将自己所想和盘托出:“我婶娘说的,一来,山林少鸟啼,是有人居住,二来,有人住却不见灯火,多是匪贼在伺机埋伏。三来,”曲瓷没好气地往外面扬扬下巴:“兵疲马累的,带着赈灾粮银,这么大一块肥肉,和美人怀璧独身出门有什么区别?” “若非琉璃不堪碎,我便怀璧不肯归?” “啊——”曲瓷怔楞住,她抬头看去陆沈白,脑子里一瞬间是大片的空白。 外面风林簌簌响,呼啦啦的旗帜在风里来回拂&#xe863;。 早春里开的樱花低低垂着,从马车飞檐上乌溜蹿过,一瞬间被抛却在空道上撒下粉艳光芒。 簌簌。 又沉静。 “你——” 陆沈白道:“你那日同公主说了什么?我去的晚,不曾听到,只是听姚雨臻的侍女在寿宴当天和人咬耳根,说到了这句话。” 风轻轻地,马车晃晃的,外面的一切都反射着肃冷又疲倦的意味。 曲瓷看着陆沈白,灯影车声里,他轻袍缓带望着她,素白的 脸上,下颌有些尖,不像山野勾人的精怪,也不像盛京傲慢风流的公子哥,他只是平等的,柔和的,与她对视。 “我不知道。”曲瓷仓促收回目光:“与我无关。” “阿瓷——” “什么人?!干什么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高喝:“哎呀,好姐姐你别哭,大胆刁民,竟然敢来偷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去追!” 是建宁王。 “不能追!”陆沈白一把撩开车帘,高声吩咐道。 “不能追?!陆沈白,你是活腻歪了吧。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陆沈白站在车辕上,他脊背挺直,语气不容置喙,吩咐道:“孟昙,去追。其他人提高警惕,原地暂歇,守好赈灾粮银!” 陆沈白一发话,才追出来的官兵立刻返回来。 莫名的,他们都听陆沈白的命令,也从陆沈白的命令中,察觉到他们从戎生涯中那经常出现的不同寻常。 要出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沈白身上。 他只是一个文官,却莫名叫这一堆泥腿子安心。 那样文弱的手,风流俊逸的相貌,但郑重其事起来,却像一个手掌大权晓勇善谋的将军。 “是你!”建宁王尖叫一声,白皙指尖指指戳过来,戳向曲瓷的脸。 曲瓷吓了一跳。 俄尔。 树林中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行路声,是那堆流民来了!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6、应敌 陆沈白面不改色,只是沉沉望着簌簌而&#xe863;的竹林。 灯火憧憧,划破阴沉夜色,片叶如冰刀,劈斩开早春新开的稠艳桃花,抬头一望,蔼蔼山崖高耸之间,有人影在间或闪烁。 “沈白!” 曲瓷惊叫一声。 陆沈白打个手势,安抚住她。 在最开始的焦躁过后,林子里的人似乎停住了。 双方沉默地对峙起来。 静。 极致的宁静。 列队的军士目光灼灼,不自觉捏紧手心的兵器。 “你怎么跟着陆沈白?你给我过来!” 晏承嘴角抽&#xe863;。 他刚安抚好怀里的娼伶,就开始找茬,见曲瓷一&#xe863;不&#xe863;,遂冷笑一声:“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本王眼皮底下!来人,给我把她抓过来!” “我——”曲瓷头大。 有人看不过去,翻个白眼回:“王爷,那是陆夫人。” “陆夫人?”晏承惊了一下,又哆嗦着手:“你明明是个男的!你过来,让本王瞧个仔细。” 曲瓷:…… 一堆军士:…… 大难临头,这个傻缺王爷,怕是真嫌命长吧。 “大人,抓到了。” 幸而孟昙回来了,打破了僵局。他将手里半死不活的男人扔在陆沈白面前。 陆沈白打量着男人,男人猝然抬头,一把抢过军士手里的火把扔在粮车上,哔哔啵啵的火烧灼起来,继而,麻袋烧的崩裂开之后,大片粮食显露出来,在火光中莹莹颤颤。 “是粮食!”男人高喊:“是粮食,真的粮食!” 他形容癫狂,陆沈白脸色难看到极点,立刻下令:“按住他,警惕!” “是粮食,真的是粮食。” “从京城来的呢,是贡米吧?” “嘿嘿,我想吃。” “娘,呜啊——” 一声孩童的啼哭,瞬间响彻云霄,曲瓷脊背绷直颤了颤,竹林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影影绰绰的,仿佛虫鸣弱肉强食正撕咬,又仿若阴冷邪恶群鬼在喁喁嬉笑,片叶飞&#xe863;声中,人人汗毛竖起,潮冷的汗如同贴着耳廓。 “嗒——” 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砸在地上,还是这群流民冲出来的脚步声。 “快抢粮食啊!” 忽而一声尖利呼啸,四周竹林里蹿出上百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超半数人手里拿着简陋的弓箭刀戟。 “唰——” 所有军士抽刀列阵,是迎战的姿态。 “孟昙!” 孟昙应声,将手中火把对着尚未走上前的难民投掷过去,又用一坛酒砸碎在上面,火光扑蹿,镇住了不少人。 但余下的人,早已在饥饿面前,丧失理智,绕过火堆,脸色狰狞就朝着粮车冲过来。 曲瓷脸色发白,急声道:“沈白,不宜恋战,我听婶娘说,这凤栖山往前再走五里,有一处山坡,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们先赶去那里……” “赶?我晏承从来就不是缩头乌龟的——” 陆沈白使一个眼色。 孟昙径直飞掠过粮车,一把拖过晏承,小声道:“得罪了。”而后单手揪着衣领提在手里,脚底借力,就带着‘啊啊啊啊’叫的晏承落在一匹马上,他一抓缰绳夹着马腹迅速开道走了。 “大家跟着孟昙,急速前行。除去平常赶车的,都随我在此殿后。”陆沈白吩咐。 他竟然不先走么? 军士中有人心中大恸,登时热血窜上心头。 有人叫道:“我等誓与陆大人共生死!” “沈白——” “你先走。”陆沈白吩咐一个侍从:“照顾好我夫人。”说完又扭头,道:“阿瓷,你先走设防,我随后就到,恋战不是久策。” 曲瓷眼睫扑闪两下,道:“好。” 曲瓷带人离开,难民见粮食被带走,顿时暴起,官民扭打起来,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曲瓷回头看去,陆沈白混在人堆里,他单手提着长剑,素色的衣裳在人群里卓尔不凡,她看见他剑尖流光一闪,忽而心中猛然揪&#xe863;地抽了一下。 铅黑色的墨色长夜火兹兹压下来,她骑在马上,在呼喊声中,目光从一张张迥乎不同的脸上掠过,最后惊鸿一瞥般的,身下马嘶鸣一声,拉回她的思绪,她仓惶抬头,就看见陆沈白正好回头,隔着苍茫人群,他沉静而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沈白——” “沈白!” 曲瓷在这一瞬间忽而生出一种离别的害怕来。 她能做到吗? 她只是听婶娘说过而已,而且早已过去了这样 长的时间,那个地方是否改变她也全不了解,在这一刻,巨大的仓惶感扑面而来,她忽而想待在陆沈白的身边。 她害怕,她只是一个才出闺阁的女子。 她—— “夫人!该如何走?”有人高声问。 曲瓷猛然回过神。 孟昙走的快,早已消失在竹海中,押解粮食的将士彷如群龙无首,火光照亮一堆人的脸,曲瓷心里一&#xe863;,忽而想张口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选的是否正确,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带你们脱险。 “哔哔啵啵——” 火把声烧的灼烈,映照着所有人的面孔,或期待、或热血、或不羁、或刚正。 与那群喁喁偶偶的京官不同,这些人的身上带着粗野的质朴,曲瓷再一次将目光投在粮车上。 这是货真价实的粮,千辛万苦从盛京一路押解到此。 “不能失败。”曲瓷小声说。 她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道:“诸位随我来。” 夜色如墨倾倒,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冗长蔓延的山道上,一溜火龙在疾速前进。 凤凰坡那个地方,易守难攻,只要他们尽快赶到那里,便能护住赈灾粮银,这样也能抽出人,折返回去救陆沈白。 “嘭——” 曲瓷猛的回神,就见一道蓝色烟火,猛的在夜空中炸开,似流星纷飒。 曲瓷认出,这是婶娘说过晏承家的信号弹。 是了,晏承父亲戎马半生,手下军士分散在国土之上,只要曾承受过晏承父亲恩泽的人,总会在晏承危难时伸以援手。 曲瓷舒口气。 兜转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凤凰坡,曲瓷带着众人藏到了山腰上,又让孟昙带人回去支援陆沈白。 怕暴露行踪,众人一坐下,就把火把灭了。 连日赶路人困马乏的,难得休憩片刻,众人都沉默不语。 曲瓷靠在树干上,目光紧紧望着山下,在看到移&#xe863;的火光时,瞬间站着身体。 “有人来了!”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道。 “是陆大人还是流民?!” 所有人屏息以待,齐齐握紧刀鞘,紧张盯着那些火光逐渐逼近。 到山脚下时,那些火光却骤然灭了,紧接着山脚下传来暗号声。 有人听出来,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还没来 得及做出反应,曲瓷已经踉跄着朝下跑了。 陆沈白正在跟孟昙说话,突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 “沈白——” 有人喊他。 他猛地抬头,就见有个黑影跌跌撞撞朝下跑。 风几乎像是拔地而起,窜过竹林,簌簌响&#xe863;,如同扯起碎银铃铛,催的她脚步更无章法,她半扑半跑地急奔过来,衣衫在烈烈风中被吹得鼓&#xe863;起来,只余下墨黑的发丝如同游墨一般,零散地托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脸是慌张的,是不安的,是带着颤耸的,到了他面前,她一下扑在他怀里。 如同高山霜雪,一瞬瘫倒下山头。 光裸的剖白出自己的失措和惶恐。 “沈白——” “我在。”陆沈白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 “没事,那些流民已经退了。” “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他怔愣了一下,呆呆的,好半晌,才道:“我没事。” 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晚钟沉沉而&#xe863;人心弦,那只温热而骨节分明的手,爱怜地轻抚她发髻。 “我没事,阿瓷。”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人过来了。 曲瓷便没有再说话了,但抱着他腰的手却并没松开,陆沈白也不觉难堪,用着这样的姿势,同那人简短说了几句话。 那人走了后,陆沈白低头,轻轻笑了一声,道:“流民不会再来了,今晚原地休整,明日再赶路。夫人,你今夜骁勇善战的名头已经传得七七八八了,如此儿女情长,似乎有损你的神威。” “是我想要这神威么?!” 她抬头瞪着他,圆瞳滴溜溜中央亮着一点光,小巧的鼻子旁有两片泥灰。 陆沈白道:“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淡淡的,语气诚心实意。在眼睫&#xe863;的空当,他抬手极小心地用拇指去揩她脸颊。 曲瓷脸一红,偏过视线,呼吸喷洒在他拇指上,陆沈白也是微微一僵。 气氛实在尴尬,曲瓷绞尽脑汁,终于扔出一个话头,道:“今晚那些流民,是真的流民么?” “阿瓷为什么这么问?” 曲瓷此刻意识已经回拢,侃侃而谈:“你此去钦州,一为赈灾,二为查处赈灾粮银。那些人心里有鬼,自然会在路上给你使绊 子,借机拖延时间,好补他们的窟窿。” 陆沈白叹了口气。 曲文正这人随性惯了,朝中诸事,也从不避讳在曲瓷面前谈及,再加上曲瓷聪慧,其中诸事,她竟能一下子看透其中缘由。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见陆沈白许久不说话,曲瓷又问。 陆沈白笑笑,答非所问:“阿瓷觉得,他们是真的流民吗?” “应该是。” “何以见得?” “第一,那些人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其中还有老弱妇孺,应当是真的流民,而真的流民,会仇视官府,绝对不可能帮官府做事;第二,你临出京前,在马车里藏有自己备的赈灾粮,那些赈灾粮不见了,应该是你刚才分给他们了,并且应该还从他们嘴里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曲瓷拉住陆沈白的胳膊,激&#xe863;道:“快说快说,你从他们嘴里问出了什么。” 激&#xe863;时,曲瓷无意识露出了娇憨一面。 陆沈白淡淡笑开,神色却有几分凝重:“阿瓷,钦州的灾情,怕是比我们想象得到还要严重。” 曲瓷眨了眨眼睛,对此似乎早已料到,并无意外。 两人之间一阵宁静,就在此时,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晏承的尖叫:“叫她给我滚过来!陆夫人怎么了?很了不起吗?我还是王爷呢!” “哎哎哎,王爷您别跑啊。” “大晚上别折腾了吧。” 曲瓷回过头,已经见一行人下山而来。 猎猎夜风似乎停了,晏承怒气冲冲而来,曲瓷看见他,下意识想朝陆沈白身后躲,但脚尖才一&#xe863;,她又稳住身形,直直看着晏承。 “我说你好大的胆子啊你!” 晏承怒呵。 “我——”曲瓷才开口,面前已经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今夜兵疲马累,王爷有话,不妨与下官说。”陆沈白道:“夫人沉静娴雅,恐惧怕王爷,夜深难眠。” 晏承一副你仿佛是在搞笑的神情,看着陆沈白,一字一顿森森道:“你夫人,在花楼,推了本王一把,摔掉了本王一颗牙!” “噗——”曲瓷没忍住笑出声。 “你!”晏承气结。 陆沈白扭头去看曲瓷,眼神凉凉的,曲瓷立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规规矩矩 站好了。 陆沈白转身,冲晏承行了一礼:“王爷,我夫人先前顽劣,此事,我代她向王爷赔罪。” “她女扮男装逛花楼,还害本王摔掉了一颗牙,你怎么赔?” “要不,我给王爷重新补一颗,材质您随便挑?”曲瓷探头,小声道。 晏承怒道:“补的能有原来的好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但事已至此,”曲瓷觑着晏承的脸色,小心道:“王爷,您看您有什么条件可以提,我视情况,看能不能满足。” 晏承都要被气背过去了:“你——!” 他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但从来不为难女子,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扭头恶狠狠瞪着陆沈白:“你刚才说,你替她赔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陆沈白嗯了声,打断曲瓷的话:“我同王爷说,你先过去。” “沈白,我——” 陆沈白抬手抚了抚曲瓷的发顶:“去吧。” 曲瓷只得走远了。 林中风声簌簌,陆沈白回身,看着晏承,轻声道:“王爷想如何?”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7、安置 夜色浓稠,天上墨云层叠,将月亮囚于其中,林中静谧,只余夜风刮过树枝,发出噼啪脆响。 曲瓷抱着双臂,冷的直哈气,站了半盏茶的工夫,身后才传来窸窣脚步声。 “沈白——” 她惶然回头,乌云散开,林下疏疏漏月光,陆沈白从林中而来,宽袖长袍在夜风里盈飞,像是要随风而去的谪仙。 “沈白——” 曲瓷心下不安,踉跄跑过去,一把握住他的袖角。 俄尔,风停,曲瓷却不肯松手,她不敢去看陆沈白的脸色,只怯弱解释:“那次是意外,我,我不是……对不起。” 虽说这是先前的事情了,可如今她顶着陆沈白夫人的名头,这事有一半,就会算在陆沈白头上。 是她连累陆沈白了。 陆沈白看着脑袋都快垂到地上的人,沉默片刻,开口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是我连累你了。” 陆沈白眼脸下沉,抬起曲瓷的下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语气淡淡的,带着几分不满。 曲瓷神色茫然,但很快,她又想到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我不该去逛花楼。” 她不去花楼,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但那时是情势所逼,她也是误打误撞进去的。 “沈白,我——” “下不为例。”陆沈白曲指,敲了敲曲瓷的眉心,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你也是胆大,静宁王都敢招惹。” 晏承颇受圣上偏宠,皇子公主都得让他三分的。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他是静宁王,”曲瓷揉着眉心,小声嘟囔,察觉此事翻篇后,又好奇问:“你刚跟王爷说了什么?” “流民的事。” 曲瓷很怀疑:“他能听得懂吗?” “……”陆沈白哑然失笑,过了片刻,才意味深长说了句:“阿瓷,虎父无犬子。” “哈?!”曲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逗怀中娼伶的晏承,呆住了。 人困马乏,众人在凤凰坡休憩了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曲瓷就被人轻轻晃醒了,她困倦睁眼,陆沈白近在咫尺。 “阿瓷,醒醒,该走了,去马车上再睡。” “这么早?”曲瓷打着哈欠,眼皮耷拉在一起。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扶着她起身,替她系狐裘的带子:“今日怕是有雨,早些出发。” 天色阴郁,山尖笼雾,确实是有雨之兆。 而押送粮银之物,最忌讳这种天气行路的。 曲瓷揉了揉脸,昏昏沉沉跟着陆沈白下山。 刚到山脚下,突然传来齐刷刷的抽刀声,曲瓷一个激灵,身体立刻站直了。 她抬眼望去,百十来人堵在官道上,他们衣衫褴褛,眼窝深陷,双目呆滞无神,个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其中有一半还是老弱妇孺,此时他们黑压压挤在一起,像一群被迫迁徙的卑贱蝼蚁。 是昨晚那帮流民。 “啊呀,”晏承怀中的娼伶尖叫一声,揪住他的衣襟,颤声道:“王爷,这群贱民怎么又来了?您快下令,杀了他们,妾身怕。” “好姐姐不怕,我这就下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 “我让他们来的。”有人打断了晏承的话。 晏承回头,看到陆沈白,怔了下,旋即怒骂:“陆沈白,你疯了吗?皇命是要我们去钦州赈灾,你想做什么?” 陆沈白淡淡道:“做陆某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说完,他绕过晏承,朝两方对峙的地方走去。 “是他!” 流民中里一阵骚乱,有人认出了陆沈白,高声道:“就是他让我们来的。” 众士兵回头,见到陆沈白,齐齐惊愕道:“陆大人——!” “呜——”有小孩刚发出哭声,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巴。 陆沈白抬手:“都把刀收了,是我让他们来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习惯听陆沈白发号施令了,闻言立刻将刀收了。 有人问:“陆大人让他们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带他们同行。” 此言一出,士兵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带着这些流民,万一他们半路上打赈灾粮的主意,怎么办?圣上是要他们去钦州赈灾,若半道上赈灾粮银出了事,他们都得掉脑袋。 “带上他们太危险了。” “陆大人三思啊!” 劝说担忧声此起彼伏,晏承瞬间火冒三丈,握着扇子就要往下冲,有人突 然挡在他面前。 “让开!”晏承撮着后槽牙:“本王不打女人。” 曲瓷站着不&#xe863;:“王爷稍安勿躁,先听听沈白怎么说。” 身后是惶惶不安的灾民,身前是极力反对的士兵,陆沈白一身素袍,立在官民之间,平静开口,却是在质问士兵:“此行我们是去钦州赈灾,他们亦是钦州灾民,为何不救?” “这不一样嘛,”有人小声道:“陛下要我们去钦州赈灾,又不是救钦州的灾民。” “所以要他们回到钦州地界,我们才能相救?” 那人想接话,但见陆沈白面容肃冷,又脑袋一缩,把嘴闭上了。 “诸位的担忧,陆某明白,陆某亦与诸位一样,以圣意为先,但——”陆沈白侧开身子,抬手指向那群难民,凌冽质问:“烦请诸位抬眼看看,山雨将至,若我们不搭救,他们能否活着走出这里?” 山风刺骨,一群蓬头垢面的难民,瑟瑟发抖挤在一起,他们面色脏污,目光希冀卑微看着他们。 “呜,阿娘,我不想死。” 稚嫩的哭声,像把钩子,瞬间勾出了他们心底的惶恐,以及求生的渴望。 “官爷,救救我们吧。” 有发须皆白的老者,双目通红,艰难跪下去,低低哀求着。 继而,所有灾民陆续全跪了下去,即便生如蝼蚁,他们依旧想活着。 一时山道上,悸哭哀求响彻云霄。 晏承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面色不善,却没再说话了。 曲瓷站在他身侧,怔怔望着迎风而立的陆沈白。 昔年清瘦羸弱的少年,在时光荏苒中,突然长成了一棵可以庇佑他人的松柏。 看着这样的陆沈白,曲瓷突然就很想与他站在一起。 可刚迈开一步,她又蓦的顿住了。 抛却陆夫人这个身份,她有什么资格,与这样的陆沈白并肩而立呢! 晏承偏头看了她一眼,张嘴说了句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雷声遮住了。 “轰隆——” 雷声轰鸣,像是迫不及待要食人的秃鹫,在他们头顶盘旋,久久不散。 众人神色变得游离不定起来,但却无人松口。 在长久的沉默里,陆沈白再度开口:“皇命是命,人命亦是命,两者皆不可抛,他们是陆某叫来的, 陆某自会对他们负责,孟昙。” “属下在。”孟昙上前。 “王爷打头阵,你压赈灾粮银走中间,我殿后,让他们跟在我后面。”吩咐过后,陆沈白扭头,去看晏承:“王爷可有异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晏承身上,有哀求,有探究,还有意味不明的。 晏承眉毛挑的老高,没好气道:“你都安排好了,本王有意见有用吗?磨磨蹭蹭的,赶紧走。” 说完,搂着娼伶上了马车。 两位钦差发了话,底下人自然不敢违逆,一行人继续赶路了。 孟昙去前面押车了,陆沈白便自己驾马车,曲瓷坐在车辕上陪他。 雾锁山头,林中染翠,树枝擦着车篷飞过,抛出一串串晶莹的夜露,似美人垂泪。 陆沈白突然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陆沈白轻笑一声:“那阿瓷想出来了么?” “不是长水就是阜宁。” 陆沈白偏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曲瓷拢着手炉,继续道:“这些人是从钦州逃出来的,他们必然不肯再回钦州,可一直带着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他们突生异心,那你可就真成东郭先生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就近安置,而离这里最近的,除了长水就是阜宁。” 说到这里,曲瓷歪头看向陆沈白:“可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笃定,长水或者阜宁的县令会收这些难民?” 陆沈白眼底滑过一抹赞许:“阿瓷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曲瓷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陆沈白也没再卖关子,坦诚相告:“阜宁,不过我不笃定,阜宁县令会收留他们。” 曲瓷瞬间睁大眼睛:“不笃定,你还敢——” “夫人莫慌,”曲瓷安抚住曲瓷,望着前头的队伍,轻笑道:“阜宁县令同意与否,要看王爷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晏承?!他——” 曲瓷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他们一行人快马加鞭,到日暮时分才赶到阜宁。 陆沈白提前派人通知阜宁县令了。 是以一下马车,便见老县令颤巍巍候在城门口,见到晏承后,老县令感激涕零道:“老朽此生之年,能见到恩公之子 ,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你死不死的,本王不感兴趣,”晏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进府衙,便直接开门见山:“本王途中救了些灾民,你看你能不能把他们安置了?” 晏承的父王,对这县令有活命之恩,此番晏承开口了,这县令自然满口应了:“王爷放心,此等小事,包在下官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去安排,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晏承将老县令赶走,整个人虚脱了一般,瘫在椅子上长舒了口气,然后恶狠狠看向罪魁祸首。 曲瓷立刻闪身过去,挡在陆沈白面前,笑眯眯道:“王爷深明大义,那些灾民定然会感激您的。” 晏承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极力克制着,才没把茶盅砸到曲瓷那张欠扁的脸上。 快到阜宁时,陆沈白才说,要劳烦他到阜宁县令这里来刷个脸。 晏承当然不干。 曲瓷就幽幽道:“他们现在是流民,可若王爷您不肯施于援手,他们说不定会变成暴民。” “永和三年,川州地&#xe863;,官员赈灾不利,暴民作乱,死伤无数;永和九年,琼州旱灾,赤地千里,官员贪污赈灾粮,灾民揭竿起义,连杀两州知府。”陆沈白说到这里,抬眸看着晏承:“据陆某所知,这两次□□,最终都是静宁王率军镇压下来的。” 陆沈白每说一段历史,曲瓷就悠悠说了句:“王爷,虎父无犬子啊!” 说到最后,几乎是用老王爷,把晏承逼来的。 现在晏承一看到他们夫妇俩,满肚子都是邪火:“滚滚滚滚!本王看见你们俩就心烦!” 赈灾队伍在阜宁歇了一夜,确保县令安置好灾民后,他们一行人又直奔钦州而去。 越靠近钦州,曲瓷心里的疑惑越盛了,见陆沈白也神色肃冷时,她这才忍不住开口:“你也发现了?” “这一路行来,乞丐越来越少了。” 钦州是灾区,因灾乞讨的人只会更多,但他们这一路行来,乞丐却越来越少。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公子——”孟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前面又发现了好几具尸体。” 陆沈白问:“跟前几天发现的一样?” “是,有饿死的,也有他杀的。” “他杀 ?”曲瓷呢喃着,这个范围就可大可小了。 饿到极致,人们抢食杀人,是他杀;官府为掩盖罪刑,清理灾民,也是他杀。 曲瓷问:“那沿途的树木呢?” “树根树皮全被扒拉干净了。” 曲瓷突然就有些怕了。 她不知道,沿途遇到的这些尸体,是不是钦州官员给的下马威,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钦州的□□,深到已经超过他们预想的了。 “沈白——”她担心陆沈白。 他虽担着赈灾钦差之命,但手上并无实权,赈灾倒是好办,可他要如何在群狼环伺中,核对查处粮银库存?! 陆沈白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没事的,这些我能应付,倒是你。” “我?我怎么了?” “进城后,我要赈灾,还要查库存,怕是无暇顾及到你,阿瓷,你——” 话说到一半,前面突然传来吵嚷声。 很快,孟昙去而复返,压低声音道:“公子,钦州知府率官员来城门口相迎了。”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8、施粥 一轮金乌西坠,扑砸进稠艳的云霞中,有黑漆漆的蝙蝠遮天蔽日飞过城池,风扑簌簌刮,城门上一张水红楹联破成细碎长条,耷拉着飘&#xe863;,像极了一串招魂幡。 车轮在姜黄灰尘中落定。 曲瓷一撩车帘,钦州知府已然率一众官员候在城门中央。 钦州城门此时大开,咯吱着扑闪响&#xe863;。 举目望去,昏黄的土地尽头是身着簇簇鲜红官袍的官员。 曲瓷抓着帘子,忽而一阵猎猎阴风从眼睫下窜过去,她浑身一僵,在她上抬睫毛的须臾,风已将她推近至了城门前灰头土脸的众人面前。 “哇——” 头顶枯枝上寒鸦尖锐一声长鸣。 曲瓷被吸引了目光,一只乌鸦堪堪躲开自半空盘俯冲下来的鹰隼,死里逃生兴奋地蹿走了。 鹰隼一击未中,落在树上,锐利的喙啄着羽毛,倏忽,视线仿佛有灵气一般,直直和她对视。 “恭迎钦差大人!” 有人高喊道。 一堆官员立刻正了正官帽,小碎步整齐地快步迎上前。 曲瓷跟着陆沈白下了马车。 “下官钦州知府薛定山,参见王爷,参见钦差大人。” 语气才落,这个身材微胖,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已经抬头笑了起来,他长得圆脸大耳,乍一看十分和善,但那双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却叫曲瓷心中十分不适。 “薛定山?” 晏承懒懒撩起车帘宝珠,任珠光在手心里流窜,他笑:“你老师是谁?本王怎么在京中没听过你的名字?” 能官拜到此等品级,虽然是在钦州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但薛定山没有点能耐,根本做不到。 “王爷公务繁忙,小人粗名秽姓岂敢污浊王爷贵耳。” “嗤——” 晏承皮笑肉不笑,似已经极其厌倦般,吝于再给薛定山眼神,只是扭头同怀中貌美娼伶调笑。 “好姐姐,到了。没什么意思,一堆皮糙肉厚的糟老头子而已,难为大荒灾年,他们还能长得如此水灵。” 娼妓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到柔苏娇笑了一声。 晏承顿时心花怒放,恭维又着急地说道:“我不忙,就陪着你,天天陪着你, 姐姐是天仙美人,温柔乡,陆夫人?哎,怎么又提她!” 马车里黏黏糊糊的声音飘来荡去,薛定山身后的官员神色万紫千红,但薛定山却是稳如泰山,只挂着平和又敷衍的笑。 “啊,想必这位便是陆大人了。一路过来舟车劳顿,不如先随下官去暂歇?”薛定山笑:“待大人接风洗尘后,我们便再行议这赈灾之事。” 陆沈白神色不&#xe863;,只是盯着他,薛定山坦然对视,半晌,薛定山平静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裂痕,他假笑开,正要说话,陆沈白已阻止了他的话。 “走吧。” 薛定山闹了个没脸。 他身后的官员畏畏缩缩,都大气不敢出。 薛定山唇角&#xe863;了两下,最后甩袖让开大道,挂着早先的笑,高声说:“辛苦各位弟兄了,大家都随陆大人进城吧。” 虽然一路兵疲马累,但此时此刻到了城门口,这些押解粮食银两的士兵任务算有惊无险要完成了,都不免兴高采烈,灰土两尺厚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灼眼的笑。 “总算到了!” “得赶紧洗洗了,再不洗我都要长虱子了。” “我可听说钦州里边有一个大温泉,洗澡正合适,现在在灾情闹得,估摸着去都不用排队,哈哈哈,咱们一块去舒坦舒坦呗。” “好好好,到时候叫上孟爷!” 一个粗野的汉子头上包着脏污的布巾,冲孟昙喊:“赏个脸啊孟爷。” 坐在车辕上的孟昙,也精神气极好,闻言,他歪了歪头看过去,准确叫出这人名字,笑道:“你们算盘打得倒是快。” “哈哈哈——” 回应孟昙的是一阵开怀的哄笑声。 薛定山的目光落在孟昙脸上,孟昙并不躲闪,带着与陆沈白五分相似的平静神色,直直与他对视了半晌。 “驾——” 马车驶&#xe863;,队伍开始呼啦啦朝着城中走去。 过了巍峨城楼,孟昙不由得蹙眉。 这城中景象十分凋敝,灰檐土瓦前,宽阔的大道上,站着言辞冷酷的士兵,他们手中长矛强硬地赶开路人。 “都让让!活腻歪了吗朝前冲,爷我送你一程?!” 路人衣衫褴褛,面孔灰扑扑,被士兵吼得那个人下意识伸手抱住头缩在地上,他等了一会儿,见脑 袋没‘开花’,大着胆子,木讷地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毫无神采,仿佛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行军的队伍一进门,立刻有士兵紧紧阖上城门。 沉重的闷响声,震得城楼上偌大两个字‘钦州’几乎摇摇欲坠,有灰土落下来,游曳地落在早已看不清纹路的石板上。 “别看了。”陆沈白出声。 曲瓷‘哦’一声,缩回脑袋。 这里的灾情,显然要比曲瓷设想中的严重很多,不管是开仓放粮施粥扎帐,还是洒草药防止鼠疫,都迫在眉睫。 而且—— “为什么要关门?” 陆沈白不咸不淡,只是眼睑下垂,在眼窝中撒下一片阴翳:“再有人走,钦州就要成为一座空城了。” “哦。” 马车悠悠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座驿馆前停了下来。 此驿馆并非是歇脚的驿站,而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看着像是私人宅子,门口矗立两只硕大雄狮,张开的獠牙中,卡着一条沾满灰土的红绸花球。朱门大开,仅仅站在门口,已然能看见门内朱红叠翠。 香风袭人,曲瓷有些晃神。 薛定山带着他们进了宅子,宅子中宽阔的院子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一堆士兵一进门,各个便开始两眼冒光。 他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 “犒劳诸位兄弟的,诸位不必有所介怀,畅饮即可。” 薛定山凉飕飕的声音响起。 一堆士兵顿时有人丢盔弃甲,脚底就挪&#xe863;了,但好在大多数都稳如泰山,最开始挪&#xe863;的人,最后又归回原位。 晏承撩开眼皮,看着丰盛筵席,唇角的笑&#xe863;了下,似乎是想收起,但犹疑了两下,依旧牢固地照例扯开了。 “薛大人的筹备,真是深得本王的心。好姐姐,到底不是在京城,委屈你了。” 他垂头和娼伶说话,一张脸都隐在娼伶面前,旁侧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遭有人鄙夷,有人叹气摇头。 薛定山涵养极好,从善如流笑开:“王爷,里面请。” 晏承跟着薛定山走了,陆沈白也下令,让孟昙带着士兵去吃饭。 这一餐饭,虽然极其骄奢,但不吃的话,也只是浪费了这些粮食。 较劲没意思。 但 曲瓷没胃口,她神色恹恹的。 陆沈白找了个由头说要先更衣,便带着曲瓷去了卧房。 领他们去的是一个格外貌美的侍女,说话娇柔水嫩,尤其回头看陆沈白的时候,莹莹眼波便荡起层层涟漪。 曲瓷心里乱七八糟,便将这侍女视而不见。 进了卧房,侍女离开后,曲瓷在椅子上坐下。 薛定山布置得很好,小几上放着四盘盛京如今最时兴的四色点心,曲瓷扫了一眼,并无食欲,单手撑着头,纤长睫毛垂下,长长又轻轻舒口气。 这一路上兵荒马乱,到现在她总算能缓缓。 但是—— “沈白,你作何打算?”曲瓷感慨:“我瞧着这姓薛的,是个人物。” “晏承不是说了,薛定山在盛京无门无派,即是如此,便照我先前定好的做。” “你先前想的是设粥棚,防鼠疫,而后查官府库房,我看现在——” “只好两手来做了。”陆沈白道:“薛定山胆敢如此,想来除了叶侍郎,他上边暗线还有别人,越早查越好,万一上面的人&#xe863;手,就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了。” “嗯。” 屋子里昏昏沉沉的,有细微的粉末在阳光中浮&#xe863;,带的曲瓷昏昏欲睡,但偏巧这一路她睡了很久,此时实在没有睡意。 “你去施粥,我让孟昙跟着你。你换衣裳,就以陆夫人的名头去。” “我?!” 曲瓷惊了一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陆沈白。 “嗯。” “我。”曲瓷磕巴了一下,又疲累地收回下巴,歪靠着椅背。 也是,晏承是指望不上的,陆沈白要两手抓,只能自己去施粥了。 曲瓷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这样救人一命的事情,心里丝丝绕绕,新奇又惶恐,而后两人换了衣裳,去由薛定山陪着吃饭。 吃饭到一半,陆沈白便找了个由头,说让曲瓷去施粥的话。 薛定山神色变了一下,但看着晏承嘻嘻哈哈的样子,最终还是应了,但他也点了一个人,要陪着曲瓷去,只推说:“陆夫人对钦州不熟,而且这灾民已成了半个暴民,下官也是担心陆夫人。” 陆沈白点点头。 曲瓷一行人便先走了。 曲瓷出门来,孟昙早已等在门外,他点了二十 来个人,带着之前行军路上的伙夫,一堆人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见曲瓷穿着女装出来,孟昙立刻正了正色,躬身行礼:“夫人。” 其他的人也呼啦啦跟着行了礼。 曲瓷打眼一扫,就知道已经准备好了,便点点头:“这些人够么?” 有个汉子羞红了脸颊,不好意思看曲瓷,挠着后脑勺道:“嘿嘿,我们的其他弟兄去拿东西了。” “是!夫人别小瞧我们,我在军营里掌勺的时候,那可真是陆大人都没生出来呢!当时一把大勺子喂饱几十万行军——” “就你能!叨叨叨。” “我——” 孟昙却警惕地看向曲瓷身后的高挑男子,这男子身材欣长,眉眼生的和薛定山有七八分相似,但他更挺拔有少年气。但是不知道因什么,他眉眼之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愁云,看起来整个人似乎有些焦躁和疲态。 “这位是?”孟昙问。 曲瓷也扭头看着他。 “我是薛大人亲属,大人叫我薛峰便可。” “薛峰。”曲瓷舌尖咂摸着这两个字,分辨不出他的真正意图,但这薛峰确实是薛定山放在自己身边的一条尾巴,明着说是帮自己指路,实则不就是来监视自己的么? 曲瓷摇摇头,对孟昙道:“收拾妥当了我们就走吧。” “是!” 一堆人抱拳行礼。 出了驿馆大门,曲瓷没有坐薛定山准备的轿子,而是和孟昙他们一块步行过去,听到曲瓷这么决定的时候,薛峰不&#xe863;如山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异样,他打量一般淡淡看了曲瓷一眼。 曲瓷察觉到了,却并没当一回事,只是指挥着孟昙和这些军士带上锅灶和扎帐用的东西。 她并不娇气地只是跟着运输的马车,偶尔在上坡的时候,还会帮着推两把,蹭的衣摆有些脏污,薛峰看见之后,便不&#xe863;神色绕在她身边,将她隔到了碰不到马车的地方。 曲瓷心里想:这薛峰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但很快,她的这个想法就被打破了。 随着扎帐煮粥,不少人闻风而来,曲瓷指挥着让灾民排起长队,有找人拿着锣鼓去走街串巷,告知更多的人,从今天,来赈灾的钦差会在城中央设立一个施粥铺,左右的 灾民都可以来果腹。 来的人多了,吵嚷声也就多了,甚至有人&#xe863;了拳脚。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被一个男人一把推出来,差点撞到薛峰,薛峰神色冷硬,看也不看,只是换了个地方站着。 曲瓷撇撇嘴,示意让孟昙扶起女孩子,她则盛粥,给一个一个灾民递过去。 灾民大多是感恩戴德的,会说两句吉祥话,外加上一堆做饭的军士插科打诨,在夜色升起的时候,这一餐总算是施到头了。 月上柳梢头。 曲瓷疲惫的揉揉肩胛骨,大约是因为这是远离盛京的原因,所以天上的星子格外的明亮,甚至有些像她幼年时候常见的场景。 冷冷的,又带着一些艳,扑闪扑闪的,亮晶晶挂满整个黛黑色的天空。 “也不知道父兄怎么样了。”曲瓷小声念叨。 吃饭的灾民很多还没有散去,聚在附近三三两两的说话,曲瓷低头看着他们,心中唏嘘不已,其实姚老夫人的寿宴过去还没几天,曲瓷忽然想起姚雨臻的马车,她有些坏心思地想:要是拆了折成粮食,怕得有十担细米! 想着想着,曲瓷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又半靠着一簇暖黄烛火,在这样疲累又可怕的城中,悠哉又娴雅地半撑着头,乌发发髻不待珠玉,显得人十分素净。 “陆夫人。”薛峰突然出声。 “嗯?”曲瓷回头看着他。 他站在粥铺面前,他今日也帮着施粥,虽然一直话少,但是也不辞辛劳,曲瓷看在眼里,但他是薛定山送的‘尾巴’,曲瓷尽可能地避免和他交谈。 此时此刻,夜空寂静,当一切松弛下来,他看着曲瓷,眼中有惊疑,也有逆来顺受的疲态,但他的眼睛里,仿佛是藏着什么秘密,想要宣之于口,却是差了一个契机。 曲瓷眼睫扑闪一下,她忽而心中一亮堂,便试探着问道: “你是有话要同我说么?”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9、旧友 “我——”薛奉嘴唇翕&#xe863;,正要开口,曲瓷‘呀’一声。 “姑姑人好!我想吃百味酥。” 一个小豆丁正抱住曲瓷的腿轻轻摇晃,她约莫四五岁,一双鎏黑葡萄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落在带着泥灰的脸颊上,寒夜冷风吹过破旧衣衫的洞,她打个哆嗦,却纯真笑意不减。 “百味酥,你是丽端城人氏,怎么到了钦州?”曲瓷微有惊讶,百味酥是丽端特产,幼年曲瓷也总缠着兄长要吃。 小豆丁不回答,只是低声央求:“小柱子说姑姑有好吃的糕,肯定是百味酥?我娘重病,她睡着的时候说梦话,说想吃百味酥,她说最好吃的糕就是百味酥。” 曲瓷‘哦’一声,“那不是百味酥,是四色豆糕。” 曲瓷从州府离开的时候,将早前薛定山给她备在卧房的糕点都带出来了,施粥的时候,散给了一些小童当零嘴。 曲瓷转身去取,掀开竹笼,却只剩下了一堆渣滓。 小豆丁一把抢过竹笼抱在怀里。 “没了。“曲瓷歉疚地道。 “有有有。“小豆丁见曲瓷不责骂,大着胆子笑起来,她细幼手指小心捻了一点兜在指缝中,伸出粉色舌尖一甜,舒服地打个哆嗦。 “是百味酥!谢谢姑姑!姑姑好人,长命百岁!” “哎——”曲瓷本意是想取过竹笼,让她再等一会儿,自己着令孟昙返回去取一点糕点来,但小豆丁约莫是被人打怕了,吓得一缩脑袋,紧紧抄着竹笼张牙舞爪呲牙吓曲瓷一下,而后一溜烟就跑了。 曲瓷无奈,只好摇头笑笑,一扭头,再对上薛奉的眼睛。 “你方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薛奉眼皮&#xe863;了&#xe863;,不着痕迹挪开目光,只落在曲瓷裙子上,那里赫然是两枚黑手印。 曲瓷并不嫌弃,只笑着伸手轻轻掸了两下。 灰尘浮&#xe863;。 薛奉突然开口,语气刻板而生硬,像是鹦鹉学舌,在背诵早有人备好的颂词:“夫人和陆大人鹣鲽情深,一路相伴,不辞劳苦来此赈灾施粥,善心义举薛某实在钦佩。” “只是如此?” 曲瓷忽而觉得倦怠,她道:“明人不说暗话 ,你是薛大人亲属,我不知晓你心中秤如何平量,但灾民惶惶,天冷夜长,他们随时有性命之忧,一粥之饭,一豆之羹,说是续命亦不为过。薛定山身为此地主理官员,食君之俸,便应担君之忧,庇佑这一方百姓。赈灾早前已经拨粮一次,钦州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 “嗤——”薛奉笑出声,似是笑曲瓷天真。 是了,她是真天真,一个闺阁妇人,如此讲不着边际的大义。 且是和薛定山的亲属,来晓之以理。 曲瓷摇摇头:“今日施粥一事已然了结,薛公子可回去复命了,不送。” 薛奉深深看了曲瓷一眼,他却并没走,而是转头去跟几个军士帮忙收拾东西了。 曲瓷心道: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夫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虚弱而讨好的女声。 曲瓷扭头,就见一个妇人带着方才的小豆丁正站在她身后,妇人一身粗布麻衣,上衫缝补几个大补丁,裤子又肥又大拖在地上,是男人的衣裳。 妇人一直低着头,曲瓷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皲裂的左脸颊,照面一打量,像个婆子,但这声音却是年轻的。 “给夫人来还竹笼。” 妇人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竹笼递给曲瓷,她行为恭俭,格外有礼有节。 曲瓷便着意多看了一眼,闻言接过了,笑道:“夫人是丽端人氏?我方才听千金提到百味酥,我少年时,也随着父兄在丽端住过数年。” “啊,这样巧么?那我想同夫人打听一家人,是姓相里的。” 她抬起头,枯黄的头发中,一张脸饱经风霜,但眼睛明亮而惊喜,似一块内里燃烧的银炭。 但视线和曲瓷一对上,她倏地脸上血色全消。 “是你。” 曲瓷也怔楞住:“金禾?” 相里金禾嘴唇翕&#xe863;着,一时之间瞳孔收震了一下,她不安地道:“我只知道是盛京来的钦差赈灾,不知道是,不知道是你。” “你不应该在丽端城么?相里是丽端最大的商户,百年根基,你怎么会——” 流落此地,成为这个样子。 相里金禾攥紧手指,末了却是抬头轻轻笑了:“曲大人离开不久,我爹商行出了问题,墙倒众人推,说是百年基业, 不过白蚁蛀木,早是断毁之缘。” “金禾——” 曲瓷心中百味陈杂。 相里家家大业大,相里金禾作为唯一子嗣,自幼骄纵不堪,从不正眼看人,且行为乖张,&#xe863;辄便伙同一众仆从堵截小同窗,当年上学的时候,相里金禾喜欢陆沈白,为此,曲瓷没少吃她的亏,不过幸好曲父从官,相里金禾被她父亲耳提面命过之后,行事也就收敛了很多。 只是没想到,一别经年,她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我听说来赈灾的大人,是姓陆。” “嗯,是沈白。” “哦。”相里金禾茫然之后突然连连点头,她行为迟钝,带着骨子中的卑,她笑着说:“当年我爹就说他是个好苗子,果不其然,真好,你们也在一起了,真好。” 她一连说了几个真好,曲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啊!” 相里金禾突然脸上一变,双手捂住肚子蹲下去,痛苦的喉咙中发出‘呦呵呦呵’的沉重呼吸声。 小豆丁蹲下去,哭着摇她的胳膊:“阿娘,你别学爹和他们啊,你别丢下我。” 曲瓷本来正喊医官过来诊治,闻言脸色一白。 几个军士涌上来,曲瓷被挤在外面,夜风苍冷地吹,她忽而觉得心头方才和薛峰对峙时的热血,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钦州灾情,到底亡了多少人?! 幼童稚子口中的死,竟如此轻飘,令人胆寒。 “夫人!”孟昙过来小声回话:“医官说怕是不大妙。” “那——” “她一直低声呓语,说想回自己家。” “但是一路颠簸,”曲瓷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又见医官远远对她摇摇头,曲瓷走进人堆里。 相里金禾大约是回光返照,脸色看着比方才好了不少,她如望救星地看着曲瓷:“曲瓷,我想,想回家去。” “娘——” 小豆丁哭的声音尖利。 曲瓷心里乱了一下,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一行人直接抬着相里金禾回去,所幸她家离施粥的地方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月色清寒,从茅草屋的破洞里流泻而下,像一簇簇幽浮的冰柱,相里金禾家周遭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灶台后连接着一个土炕,另有一个破旧的衣橱 静静矗立在墙壁边。 有人点了一盏灯,火苗扑蹿。 屋子外传来孟昙的声音:“姑姑只是和你娘亲说说话,我带你去取百味酥。” “我,我不要百味酥,我要我娘!” “可是你娘想吃百味酥。” “我,我——”小豆丁六神无主,抽抽搭搭的,最后还是被孟昙带走了。 “半月前,薛定山将城中所有生病的人,都带去了丰阳山,说是有大夫在那儿救治,”相里金禾神色黯然:“我们都知道,丰阳山大夫没有,猛虎倒是不少,他是因为钦差要来,所以才这样做,但草民岂能碰的过官老爷,如此一来,家里只剩下我和岁岁相依为命了。” 难怪他们到钦州后,钦州百姓一见官兵,就抱头鼠窜。 薛定山用百姓尸骨做仕途的登云梯,如此天怒人怨的行径,他夜里可能安枕?! “曲瓷,你我总角相识,昔年我少不更事,多有对不住你,但稚子何其无辜,我求你,我求你——” 相里金禾突然急喘起来。 “金禾——” 曲瓷上前,却被反手攥住手腕,相里金禾悲戚哀求着:“岁岁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这世道艰难,我曾想着带她一起走,免得留她一人茕茕孑立,可她如今才四岁,我……我下不去手啊!” 相里金禾声音虚弱,似杜鹃啼血,声声悲鸣。 “曲瓷,我求你,你带岁岁去盛京,把她交我表姐葛薇琦,行吗?” 曲瓷并未听过葛薇琦这个名字,但见相里金禾已是强弩之末,当即便应了:“好,我答应你。” “多,多谢,”相里金禾喘息着,又道:“还,还要劳烦你件事,待我死后,别把我送去丰阳山,我,我不想成为孤魂野鬼,你把我烧了,撒进河里,这样以后岁岁到哪里,我……我都能陪着她了。” 曲瓷也应了,她见相里金禾神色已不大好了,俯身道:“金禾,你且等等,我已着人通知了沈白,他很快就过来了。” “陆,陆公子——” 相里金禾瞳孔涣散,气若游丝:“昔年情愫,我,我已释然,我如今的夫君,他虽比不过陆公子,但他待我极,极好,我已知足,倒是你,你——” “金禾——!” 相里金禾已经听不见声音了,只是兀自道:“你当年走的那么干脆利落,你可知,陆,陆公子,他,他——” 相里金禾艰难转&#xe863;眼珠,似是有话想跟曲瓷说。 “沈白,他怎么了?”曲瓷倾身上前。 相里金禾嘴唇嚅&#xe863;间,外面骤然响起重物坠地的声音,隐约夹杂着脚步声。 曲瓷只分神了一瞬间,再回神时,有风吹灭了烛火,屋里一片漆黑。 “沈白,他怎么了?”曲瓷又问了一遍。 但回应她的,是无边的沉寂。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0、出事 “大人!” 乌云蔽月,周围光秃秃的树枝仿佛森森阴差,安静矗立着,叫人觉得不详。 陆沈白勒马翻身下来,立刻问:“如何?” “撑不了太久——”医官摇摇头。 陆沈白颔首,他匆匆朝着茅草屋走去,屋子森冷而干巴,没有一丝暖意,身后一堆人呼啦啦跟上,手里灯笼鹅黄明红,影影绰绰挤在一起,如上元节中薄命女手里要过桥的河灯,蜡烛哔啵灯花璀璨,细细一抹,摇曳在薄薄绢帛纸中,叫人只觉脆弱。 陆沈白突然停步。 “大人?”众人疑问。 “你们等在这里,灯笼提远些,另,去买一副薄棺备好衣衫,邀附近几位女眷过来。” “是!” 吩咐过后,陆沈白垂着眼睑,快步走到门外,他轻轻单手推开门,破旧门扉早已摇摇欲坠,在他手下‘吱——’一声。 曲瓷背对他站着。 光从门外照进去,曲瓷脊背僵硬缩了一下,陆沈白立刻反手闭了门。 “阿瓷。” 陆沈白心下一恸,单手抓住她手腕,猛地一带让她转过来,不再面对着土炕上的相里金禾。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如此惩罚自己。亡者已逝,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曲瓷声音哽咽,飘乎乎的,像是在呓语:“若是路上我快些,再快些,也许金禾就不用这样了,她还这样年轻,有一个叫岁岁的女儿。沈白!” 她像是突然发了狠,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料,他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濡湿了。 “阿瓷,这不是能由你决定的,天灾人祸,从来都是避无可避,且你已在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我对不起岁岁——” 陆沈白心里一紧。 还是这样。 他听到下属来报的时候,心里便暗道:不好! 曲瓷幼年丧母,这是她心上的疮疤,今日相里金禾的事情,除却是碰上故人被托孤外,也是揭开曲瓷的旧伤。 “阿瓷,你如此沉湎于相里金禾的死,那钦州百姓呢?” 他只能这样将她拉回来,从她那孤寂和悲伤的童年中,从阴判和命运无可辩驳无 可回头的潮势中。 “阿瓷,今日之事,非你之过,她可还有遗言?你一件一件说与我听,我们去做,好不好?” 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大人,备妥当了。” 这人的声音也是萧索的,幽咽而游曳。 曲瓷猛的回过神来。 对了,岁岁,岁岁被孟昙带走,她惦记着给相里金禾带糕点回来,孟昙拖不了太久,得赶在岁岁回来之前。 “有。”曲瓷道:“金禾留下两件事。一是岁岁,让我带去盛京交于她表姐葛薇琦,二是她的身后事,她不愿土葬,想一把火烧了自己,让我们将她的骨灰撒进河里。” “嗯,”陆沈白应了声,向门外的人道:“不用棺了,去备柴堆。” “是。” 那人刚走,外面就传来孟昙的声音:“姑姑和你娘还在说话,我们等会儿再进去。” 是岁岁回来了。 “不能让岁岁知道,”曲瓷立刻擦了眼泪:“沈白,让他们快些。” 说完,两人一起出去。 岁岁在外面吃糕点,见曲瓷出来,当即跑过来:“姑姑出来了,我去给娘百味酥。” “岁岁,”曲瓷拉住她:“你娘不在屋里。” 岁岁转头,疑惑看着曲瓷。 曲瓷将她带去外面,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她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娘是不要岁岁了吗?” 岁岁小嘴一撇,就哭了起来。 “她没有不要岁岁,”曲瓷心下哀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语气带着一丝颤:“她是有事走得急,让我先照拂你。” “不。”岁岁摇头,一脸泫然欲泣:“我不要姑姑,我要我娘亲,是不是因为我吃了姑姑的百味酥,娘亲赔不起,所以将我典给了姑姑,我以后会还给姑姑的。” “不是因为百味酥。“曲瓷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滑落,砸在地上,她的声音是无力的,手却是越收越紧,狠力攥住岁岁。 “岁岁——”曲瓷平复下,轻声道:“岁岁,你的孝心让姑姑&#xe863;容,姑姑怎么会让你赔百味酥?你娘她啊,已经走了。” 天空沉寂,惨淡星子一闪一闪,奋力地亮着星点的光,曲瓷闭上眼睛,被流光扑落一身,她抱着年幼的岁岁,感受着那颗鲜活的心脏在蹦。 “ 扑通—— 扑通—— “她已经出了城,去了盛京,你娘亲她是一位小姐,出行要侍女随从,要鲜花铺路,要软轿香炉,还要金屉银珠,她走过的地方,香风袭人,金银迸溅,即便是晚上,也一闪一闪的,能做她身边末等的侍女,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像个小姐了。” “是么?” “嗯,她是丽端最大最久商户家唯一的小姐,千娇万宠锦衣玉食长大,自她七岁鸿蒙开,丽端粮仓上的黄符墨笔‘粮’字,便只她有资格写。” “对对对,我娘亲写字好看,宋先生都说她写的好!” 岁岁被她彻底带走了注意力。 大道上沉寂而空当,喁喁偶偶的交谈声像是自石板下钻出来,窸窸窣窣地包裹住曲瓷。 她此时才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仿若一寸一寸被冰封住了,只余下自己胸膛里这颗心,和岁岁的心靠在一起,在扑通,扑通地跳&#xe863;。 “那等姑姑忙完了,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 孩童天真无邪,笑容真挚期待,明亮地像一把利剑,曲瓷不敢直视。 “好不好,好不好?” 岁岁追问,她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曲瓷喉头滚&#xe863;,嘴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答应你。” 身边突然响起陆沈白的声音,他在淡淡的语气中,于曲瓷身边蹲下来,顺理成章地接过岁岁,拉来自己怀里。 岁岁没见过这样漂亮俊秀的男子,低着头只敢偷偷看他。 “沈白——” “现在太晚了,我还有事没做完,等做完了,就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嗯!” 岁岁重重点头。 远远有人拿着火把过来,快走近的时候,对陆沈白点头示意,陆沈白眼睑一垂,将岁岁交给孟昙:“你先跟着他,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好,岁岁很乖,很听话的,你快去忙,忙完了我们就可以走啦!” “嗯。”陆沈白爱怜地摸摸她头发,同孟昙交代:“她的衣服用具,一律不可从简,你要一直跟着,这小姑娘,我便先交给你了。” “是,大人!” 孟昙行礼。 “是,大人!” 岁岁不怕生,学着孟昙的样子,咯咯笑着给陆沈白行了 礼,她声音清脆,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别过脸不看她,一时间,长吁短叹像冤魂,甩着鬼魅的尾袖在飞。 “去吧。”陆沈白道。 孟昙带着岁岁走了。 曲瓷和陆沈白又折返回去。 他们过去时,相里金禾已被安置在柴堆上,有士兵举着火把立在一旁,等着陆沈白示下。 柴火哔啵间,上面的松脂不停往下掉,像有人在垂泪。 陆沈白轻轻颔首,那士兵上前,燃起火堆。 “呼——” 火苗骤然蹿起,迅速蔓延开来,火势宛若游龙,很快就舔舐上了相里金禾的衣角。 火光亮如白昼,滚滚浓烟扶摇而上,似冤屈未昭的鬼魂,盘旋在将明未明的天际,许久不肯散去。 料理完相里金禾的后事时,已是天明时分了。 相里金禾想让把她的骨灰撒进河里,从她家里出来后,曲瓷和陆沈白便直接朝城外去。 此时晨雾蔼蔼,周遭影影绰绰的,街上行人辨不出容貌。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身影,似鬼非人。 曲瓷放下帘子,看向陆沈白,轻声问:“沈白,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薛定山作为一州知府,在其位却不谋其政,非但没能造福一方百姓,反倒中饱私囊,草菅人命弃百姓于不顾。 只有拿到证据,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他们呈上来的账册,是假的。” “假的?!”曲瓷惊了:“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叶侍郎倒台后,他们应该早有准备,也无甚意外,”陆沈白道:“不过他们这般行事,反倒让我确定,他们背后还有靠山。” 若他们背后还有靠山,那接下来的调查必然会更艰难。 “沈白,你打算怎么办?”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曲瓷:“?!” 马车突然停下来,陆沈白掀帘看了一眼。 他们快到城门口了,孟昙正在跟守城官兵交涉开城门。 陆沈白放下帘子,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们贪污倒卖赈灾银两,必然少不了两道关卡。” “粮行和钱庄?你打算从这个地方入手?” 陆沈白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 “薛定山一直派人盯着我们,你要如何在他眼底底下,查这两个地方? ” 车壁忽然被敲了两下。 小厮在外面道:“大人,守卫不肯开城门,说需得薛大人的手令才行。” 曲瓷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薛定山简直是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又听到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曲瓷掀帘看过去,一辆油棕马车穿过浓雾,急急朝他们行过来。 “薛定山来得倒是够快。”曲瓷道。 “不,不是薛定山!”陆沈白脸色一变,“阿瓷小心。” 陆沈白揪住曲瓷手腕,正要将她朝自己怀里拉过来,一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入。 陆沈白无法,只得松了手,一扭头去抽藏在桌几下的长剑,一只鬼魅一样的手,已经点了曲瓷穴道,在她张嘴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掳劫走了。 陆沈白回头,空荡荡的车棚内,只余下布帘在轻卷着飞。 “阿瓷!”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1、囚禁 陆沈白回头, 空荡荡的车棚内,只余下布帘在轻卷着飞。 “阿瓷!” 陆沈白立刻提剑追出去。 那?人身?形快如鬼魅,直朝浓雾里扑去, 他对城中?地形极为熟悉, 窜逃起?来轻车熟路,但架不住陆沈白穷追不舍。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越拉越近, 眼看?着陆沈白的剑,即将能够到对方后背时, 身?后突然传来‘嗖——’的一声轻响。 有人在他背后放冷箭。 陆沈白眼脸下沉, 没有任何犹豫,拼尽全力将剑刺向面前的人。 “噗嗤——” 剑尖和剑羽刺破皮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陆沈白闷哼一声, 无暇顾及自己背上的伤, 又迅速提剑朝那?人刺去。 “放了我夫人!”他声音冷若冰霜,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人闪身?躲开,正要继续逃时, 陆沈白的长剑,几乎是擦着他脖颈滑过的。 那?人心下一惊,知道不能再恋战,在陆沈白再度出招时, 突然道:“还给你?!” 说完, 一把将怀中?的人朝右侧推开, 身?子迅速朝后掠去。 “阿瓷!” 陆沈白顾不得?再追人, 立刻闪身?去捞曲瓷。 可?手一碰上那?人, 就察觉到自己上当了! 这是个稻草人! 陆沈白下颌紧绷,立刻又朝黑影的方向追去。 街上浓雾叠起?,四周看?的不大?真切, 陆沈白拎剑在浓雾中?疾走。蓦的,见前面隐约有人影奔走,抬剑便刺了过去。 “啊!!!别杀我,被杀我,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看?着面如罗刹的陆沈白,和近在咫尺的长剑,身?子抖若筛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侠饶命啊,小人婆娘就要临盆了,小人不想死啊!” 是个普通百姓。 陆沈白欲收剑时,身?后猛的有劲风袭来。 他手腕一抖,立刻提剑转身?迎上去。 “哐当——” 刀剑相碰,发出重响,陆沈白看?到来人,眼脸瞬间?下沉:“是你?!” “陆大?人!” 来人似乎也没料到竟然是陆沈白,愣了一下,立刻收了刀,看?到求饶的百姓,疑惑问:“陆 大?人这是?” 陆沈白目光锐利盯着薛峰,极快打量了他一眼 刚才那?人身?形比薛峰矮,反击自己那?一下,那?人用的是右手。 而薛峰刚才出刀用的是左手。 不是他。 “陆大?人?”薛峰疑惑问。 “薛公子打哪儿来?”陆沈白不答反问。 “从城中?而来,”薛峰道:“在下虽未有官职,但平日会帮薛大?人去城楼巡视。” “薛公子一路行来,可?曾见过形迹可?疑的人?” “不曾,可?是出了什么事??在下一路过来,看?到百姓都神色惶惶的,说是杀人了。”说到此处,薛峰鼻翼轻轻煽&#xe863;。 他在陆沈白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他们是在城门口遇袭,城门未开,那?刺客出不去,只能折返回城里。 而薛峰是从城中?而来,却言未曾见过刺客。 “陆大?人?”薛峰又叫了声。 陆沈白道:“我夫人被歹人掳走了,薛公子既在这附近巡视,麻烦帮忙寻找一二。” “□□,竟有如此狂徒!”薛峰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将刀收回刀鞘:“陆大?人放心,在下这便去同巡逻的兄弟们知会一声 。” 说完,抱拳冲陆沈白行了一礼,快步走了。 陆沈白攥着长剑,咬着牙骨,伸手掰断肩的箭,快步朝马车的方向折返回去。 街上雾气未散,行人往来,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压根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披着人皮的鬼。 那?个形如鬼魅的人掳走曲瓷后,有人放了几支箭羽,浓雾中?就再没声响了。 士兵们不敢掉以?轻心,都拿着刀背对背站着,目光警惕望着四周。 见陆沈白从浓雾里走出来,所有人先是松了口气,又齐齐行礼请罪:“大?人,属下等无能,让刺客跑了。” “自责无意?义,分头行事?,”陆沈白点?了两个士兵:“你?们两个出城,将相里金禾的骨灰撒进河里,其?余人,回驿馆候命。” 话落,便径自翻身?上了马背,骑马朝城里奔去。 “陆大?人受伤了!”有人突然惊呼。 士兵们刷的一下抬头,这才发现,陆沈白后背上晕开了一圈血渍。 有人小声道:“唉,今天要是 孟爷在,想必夫人就不会出事?了。” “谁他娘的早知道!他奶奶个熊的,哪个鳖孙玩意?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xe863;陆夫人!” “行了,别唧唧歪歪了,赶紧按照陆大?人说得?办。” 一群士兵立刻分头行&#xe863;起?来。 *** 薛府花厅。 “哎哎哎,快!拦住陆大?人!” 薛管家一招手,手提棍棒的家丁便一涌而上,他只语气着急,神色却怡然自得?,甚至带着几分看?戏的戏谑:“可?别伤着陆大?人!陆大?人提剑大?清早上我们府里,可?是有事??” “都闪开!”陆沈白呵斥一声。 “对对对,都闪开!来人,上茶。” 此时金乌高悬,狠狠刺透森森浓雾,薛府花厅绿肥红瘦,层叠洒金屏风前,家丁侍女熙熙攘攘,他们看?他的目光中?,充斥着同情、好?笑,手中?长剑忽而硌的他掌心生疼,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险些?着了薛定山的道! 陆沈白将长剑收回鞘中?,在一旁的枣木椅上坐下。 “哎呀,这不就好?了,陆大?人有话好?好?说,都下去吧,别吓着陆大?人。” “哒——” 侍女将一盏茶放在小几上。 陆沈白抬眼看?过去。 茶盏薄胎细腻,白而莹润,上绘有秾艳桃花。 “薛定山呢?” “我们大?人啊,”管家着意?在‘薛大?人’三个字咬重口音,绿豆小眼不怀好?意?的转:“陆大?人未到之前,薛大?人不辞辛劳彻夜难眠,一直操劳灾民?安置事?宜,如今陆大?人到了,我们大?人可?暂松一口气,所以?今日怕是要起?晚些?,想来京中?事?务繁忙,陆大?人也是能体谅一二的。” 陆沈白目光沉沉如水,一言不发。 管家笑意?僵在脸上,磕绊了一下:“陆大?人请喝茶,这茶可?是好?茶,须得?用沸雪水冲泡,才能出味的。” “是吗?”陆沈白漫不经心问了句。 管家上前,正要细说这茶如何好?时,陆沈白抬手直接将茶泼了他一身?。 管家当即“啊”的惨叫一声,扯着前襟,一面大?力抖&#xe863;着,一面连连后退,怒骂道:“岂有此理,好?你?个陆沈白——!” “让薛定山滚出来见我!” 管家一口气梗在心腹之间?,尚未发作,已被他冷冷视线,震慑的后退一步。 “你?!你?带着刀剑就这么上了我们府邸,还要这样见我们老爷,我,我——” “我不愿多与你?废话,若是我夫人有什么闪失,我要薛定山的脑袋去祭她!” “你?!” 陆沈白在这一刻陡然生出一种悲凉的心绪来,他怨憎起?自己来,曲瓷已经被带走一个时辰了,浓雾散去,这鬼魅人间?,实在令人厌恶。 曲瓷是曲家的小姐,盛京中?可?以?被婶娘和兄长父亲庇佑的姑娘,但跟着自己,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大?雪连天,将钦州与外界隔断,她一路颠簸,从不抱怨分毫,只是因为她心里是有悲天悯人的,但是,但是,但是—— 陆沈白猝然阖上双眸。 他一瞬间?脑海里空荡荡一片,骤然,虚空散去,一两瓣梨花飒沓而下,带着流星光点?,砸落在地上,砸落在酒杯中? “你?是——陆沈白?” 灿烂骄阳下,树树梨花如雪纷飞。 一个高挑的男子走出来,他眉目刚硬,但却周身?极其?儒雅,一身?天青色衣衫罩在宽肩上,一枚雪白勾玉融在衣摆的褶皱中?,轻飘飞&#xe863;。 “我是沈白,”记忆里的自己站起?来,拱手行个礼,再抬眼的时候,看?见面前男子满意?地颔首,这男子的眼睛中?十?分有神,几乎一如往昔少年时,也一如那?个活泼的姑娘。 “曲兄。”陆沈白说。 “好?说,早听说你?到了盛京,一直想见你?叙旧,却是不得?空。”曲砚声音清雅却带着年岁赋予的钝重,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诲:“规矩礼仪不可?废,可?行礼,不可?弓心。” “沈白谨记。” “好?你?一个曲砚,知道你?有个妹妹,也不必这样抓着逮着我们的探花郎了。” “就是就是。”一堆人嬉笑打趣着从园子外走进来,曲砚眉宇皱起?‘川’字,一脸的不认同,但他也不恼怒拂袖而去,只是不&#xe863;如山的站着,但也不偏头分给来人几分好?脸色。 “妹妹——”陆沈白轻轻念。 盛京总是爱刮风,大?风起?来 的时候,所有赤红明黄的成串灯笼,自八角楼流泻而下,在风中?摇摇摆摆,上面描绘的侍女妖怪美景河山,仿佛活起?来一般,在风里自由洒脱地奔走嬉笑。 明亮的天空上,永远是蔚蓝中?一点?白,璨亮而光明的意?味,如同佛像宝相庄严,叫人自觉明朗而没有一丝阴翳。 他虽不如此天真,却也是畅想过海清河宴的。 那?些?盛京的风,刮过高楼,刮过珍宝绸缎,自闺房掠过,吹来胭脂香和罗钗响。 叮。 当。 呼—— 他上盛京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但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里,他微微抬高头,在一堆年轻文官嬉笑中?,自雪白梨花中?,忽而窥视到一抹艳丽的红色。 继而,他失笑。 为何是红色? 是因他第一次见曲瓷的时候,秋千上她的那?抹颜色,这一刻,在婚约、妹妹这样的词汇出现的时候,他忽而心中?一&#xe863;,看?着呆板被人拉拉扯扯不断推搡的曲砚,突然就想推开那?些?人。 然后说:他不愿意?与你?们同流合污。 还说:陆某钦佩曲大?人。 最后说:我沈白,尚未婚配,于曲大?人的小姐有意?,不知能否,不知能否聘她为妻,我虽如今只是翰林,但是假以?时日,我会给她诰命夫人,让她吃穿不愁,护她平安无忧,爱她敬她,如同珍重一个世间?珍宝。 但是他才张口,有人推了他一把,笑:“别介意?啊,小曲大?人不喜玩闹,今日来此,已是给足了面子,来来来,沈白啊,我们喝,我是你?同僚,明日你?进翰林院,与我怕是同张桌子了,以?后,有好?事?莫忘了我啊。” 他笑笑,而后抬脚就追了出去走到大?门外,朱红大?门上两只狰狞的铜把手,有风吹过,吹来院中?梨花,也吹得?曲砚远行的背影洒脱而自得?,他绿色袍袖如同躲了两簇风,呼呼地吹—— 那?一日,他没有追上曲砚,但后来,他也娶到了曲瓷。 他握着她的手进了陆府的大?门,他陪她送曲砚去上任。 他—— 他—— 他还是丢了她。 “阿瓷。”陆沈白心中?锵然。 他对不起?曲砚。 陆沈白陡 然睁开双瞳,眼中?明光一点?,犹如罗刹怒目,又似睥睨困兽,他森森看?向管家。 “薛定山若不来,便不必来了。” “已然,已然着人去请了,陆大?人稍坐。”管家擦擦脑门上的冷汗,不敢直视他,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此刻豆大?眼睛都带着诚惶诚恐。 “大?人稍等,真的马上就来!” 管家不住瞟着通往后堂的走廊。 他是看?出来,这陆沈白特么虽是个文官,但武官那?一套也吃得?生透,薛定山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钉板! 自己也是,在府里这么久了,真是狐假虎威久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重,也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这天,还是从盛京来的—— 不过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看?来倒是有例外,且还是个痴情种。 管家兀自点?点?头,对陆沈白莫名生出几分钦佩来。 不过,倒也还有痴情种,就是这‘种子’太带血,管家轻叹口气:“比如那?位,唉——” “陆大?人!”薛定山笑眯眯从红廊走来,他人未到,声音先甜丝丝地飘出来。 如同一碗下了足量糖的□□,甜的令人作呕。 管家耸耸肩,退到一边。 薛定山走进来,瞪一眼管家,意?思是:没用的东西! 再一抬头,他已经换了一副脸色,笑着说:“实在是不凑巧,你?瞧瞧,下官就今天起?得?晚,偏巧就让陆大?人见笑了。” “我没空跟你?虚与委蛇。”陆沈白道:“我夫人被人在城中?劫持——” “哎呀!”薛定山一掌拍在桌子上:“你?看?看?!我说这堆刁民?可?怕,肯定是有人觊觎着陆夫人的美貌,所以?才下的手,所以?说啊,妇道人家,在家里待着,绣绣花就成了,抛头露面的,早晚会出事?。” “薛,定,山!”陆沈白森森然。 “哎,下官在。”薛定山皮笑肉不笑,怡然自得?地与他对视,仿佛一切他的怒火,是他欢乐的养料,薛定山眼睛笑意?溢出,流泻在黄而糙的面皮上,人活像一个成了精的黄鼠狼。 “陆大?人,有何吩咐啊?”他问。 陆沈白道:“若我夫人有事?——” “知道知道。”薛定山 收回前倾的身?子,板正地靠窝回椅子里,端起?茶盏,单手撩开杯盖,徐徐垂眼一吹,复而在朦胧水雾中?,看?着陆沈白笑出声:“陆大?人呐,你?才到钦州,怕是不知道,这钦州呢,不管是张贴榜单布告,或是审案追凶,都是需要先给府衙递一张状子的,我呢,虽然是钦州的父母官,但是呢,总不能置我朝律法不顾。” 见陆沈白脸上黑气渐盛,薛定山得?意?而满意?地垂下眼睑,喝一口茶,品着咂摸两下,悠悠道:“不过呢,我与陆大?人也是有些?交情,再加上陆大?人此番前来是为了救钦州的百姓于水火,于情于理,陆大?人的这件事?啊,都该加急办理,不如这样——” 陆沈白唇齿间?森森蹦出两个字:“怎样?” “咳。”薛定山道:“钦州呢,一个案子要想水落石出,得?五月一年的样子,陆大?人丢了夫人这件事?呢,本官着力尽职去办,约莫三个月,对!” 薛定山笑:“三个月定然给陆大?人一个交代!陆大?人,你?看?如何?” “三个月?交代?”陆沈白道:“我要的不是交代,是我完好?无损康健的夫人!再说三个月,三月之后,已然入夏,薛定山,我不与你?打哑谜,钦州的事?,我已经查看?过账册,也知晓你?们这种人,都是些?什么手段。” “手段?!”薛定山尖叫:“哎我说陆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怎么能这样诋毁我呢,我虽官职没有陆大?人高,也处在这等地方,但是,侮辱朝廷命官,律法——” “钦州的事?,我知晓该怎么做,我夫人的事?,希望用不了三个月。” 薛定山看?着陆沈白,良久,他忽而一笑,将手中?捏的指骨泛白的茶盏终于放在小几上,他收敛了那?高深莫测又戏谑至极的夸张神情,淡淡而厌倦又漠然地说:“陆大?人早如此识相,尊夫人何必受苦呢。” 薛定山视线下垂,唇角扯开一点?笑:“你?瞧瞧,我也不想&#xe863;刀见血的,现在这,哎,也非我所愿,陆大?人,想必我府里的大?夫没有你?随行的医官用着顺手。即是如此,便请吧。” 他垂下眼睑,只看?着一 只蚂蚁顺着枣木椅的小几爬上来,又不自量力地爬进纯白透光的骨瓷盘中?,妄图想撕下一块糕点?拖走。 “哈哈哈——” 薛定山高声笑,伸出食指,定住它的身?体,感受着它的挣扎和蠕&#xe863;,继而,他倏忽收了笑,森冷的面孔像是泛着乌煞的白。 他手指狠狠捻&#xe863;。 他抬起?手指,眨了下眼睛凑近看?了下蚂蚁,又将视线从蚂蚁身?上掠到陆沈白脸上。 陆沈白冷眼旁观了全过程,此刻顿觉有些?反胃。 “陆大?人,可?还有见教?” 陆沈白紧绷着脸,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花厅。 骄阳兜头照下来,陆沈白才恍然察觉到一丝活气来。 他一路出了薛定山的府邸,孟昙已经等在门外。 “公子!你?的伤!”孟昙一把揪住身?边的医官领子,提溜着将人拖近:“快瞧瞧!金疮药呢?都拿出来!” “嘭——!”薛府大?门猛地关上。 “你?们!”孟昙气不过。 陆沈白拦住他:“多说无益,先松开医官。” 孟昙松开,医官诚惶诚恐从这个一贯笑脸示人的孟昙手里,如虎口逃生一般,感激地看?向陆沈白:“大?人,小的给您瞧瞧。” “有劳。”陆沈白语气淡淡。 医官看?了他一眼,陆沈白似乎和昨天一样,但似乎又是哪里不一样了。 医官摇摇头,又惹得?孟昙一阵大?惊小怪。 “看?起?来严重,实则还好?。”医官说:“好?好?将养,不会落下病根的。就是这段时间?,最好?少走&#xe863;,少费心劳力为好?。” “嗯。”陆沈白淡淡应了。 孟昙来的匆忙,只提溜着医官,疯了一样策马跑过来,此时此刻,见陆沈白无恙,才想起?问曲瓷:“夫人呢?薛定山怎么说?” “他不松口,要我成他的同谋。” “啊?!” “我答应了。” “什么?!” 陆沈白走下石阶,一手握着剑,一步一步朝着驿馆走去,孟昙赶紧跟上,一行人到驿馆的时候,正好?碰上岁岁。 岁岁换了一身?衣裳,被一个美貌侍女抱在怀里,正在折花。 早春花朵伶仃,被手指一折,顿时脆生生断了。 “我给小姐戴上 。”美貌侍女笑,声音清润柔和。 “我不想戴,花儿太可?怜了。” “花有什么可?怜,花开无人赏才可?怜。”侍女握住岁岁的手,不由分手就要给她戴。 “不要!”岁岁一把推开她,她摔进蔷薇花丛,娇嗔一声,幽幽就哭了。 “沈白大?人!你?回来啦?事?情是不是都办完啦?我们是不是能走啦?”岁岁连环问。 陆沈白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白净的脸,她洗干净了,依稀能看?出几分相里金禾的影子。 他遇上曲瓷的时候,她也约莫是这个年纪。 “我办砸了。”陆沈白轻声说:“不过我很聪明的,我会尽力去补救,很快就能办好?。” “真的吗?” “真的,若是办不好?——”陆沈白舌尖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面对着这样的孩童,他一瞬间?止住了自己的话,他淡淡笑了,抬手抚过她发髻,轻声道:“我会办好?的,没有若是。” “嗯!”岁岁重重点?头:“我相信沈白大?人!” 小小的手,握住陆沈白的食指。 陆沈白站起?来,反握住岁岁的手。 “呜呜,大?人——”侍女哭泣着。 陆沈白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她瑟缩了一下,顿时忘了抽噎。 陆沈白道:“粉残露褪,滚。” 他从未在女眷面前用过如此不文雅的字眼,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一把怒火,已然烧穿了他,叫他失去理智,只剩下攻城略池的敌我阵营。 再者,他第一次见这侍女,便知道这侍女也罢,薛定山也罢,都打的是什么算盘,当时他还需要周旋,现在——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他语气森森然,说完,不再吝啬给予她一个眼神,径直带着岁岁就朝着内堂走去。 走到廊下,陆沈白才觉胸中?浊气散了些?,问道:“王爷呢?” “应该在院中?。” 陆沈白将岁岁交给孟昙,自己去找晏承。 人还未踏进院中?,便听到淙淙的琵琶声,夹杂着晏承甜糯的抱怨声:“哎,幸亏有姐姐陪我同来,否则我可?真要无聊死了。” “那?可?说不准,昨夜不有人给王爷送美人来了么?” “嗐,那?些?庸脂俗粉,怎 么能跟姐姐比。” 话音刚落,就见陆沈白一脸冷色进来,晏承怔了下,躺在娼伶腿上没&#xe863;,懒洋洋问:“怎么了这是?瞧你?这蔫眉耷眼的样,跟曲瓷吵架了。” “她被人掳走了。” “什么?!”晏承吓的橘子都掉了,一溜烟爬起?来,怒道:“谁干的?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钦差夫人都敢&#xe863;手!” 陆沈白没说话,冷冷看?着晏承。 晏承怔了一下,瞬间?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们这一路上,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昨天刚来钦州,今天曲瓷就被掳走了。 还事?能是谁干的。 “不是,本王就不明白了,”晏承道:“怎么本王睡了一宿的工夫,薛定山就狗急跳墙了?你?们俩查到什么?” “我若说了,王爷可?愿为钦州百姓伸冤?”陆沈白抬眸,直勾勾望过来。 晏承平日里被人嘲笑惯了,从来没有人会用这般眼神,寄予厚望的眼神看?他。 他瞬间?如芒刺在背,立刻避开陆沈白的目光,扶额道:“哎哟,我头好?疼,好?姐姐,快把那?醒酒汤端来喂我一口。” 话落,身?子一滑倒在娼伶腿上,哼哼唧唧就着娼伶的手喝醒酒汤,他只想在富贵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哪怕被脂粉酒气泡烂骨头,也无意?与人为敌。 陆沈白长睫微敛,已然知晓了答案。 他后退一步,神色冷淡下来:“我夫人被人掳走,我亦受了伤,安置灾民?一事?,就交由王爷负责了。” “什么!?”晏承迅速跳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麻溜说出自己的口头禅:“我不行,我不会,你?找别人去。” “没有人天生就会,”陆沈白声音冷冷的,不冒一点?热气:“王爷不会便去学,我让孟昙教你?。” “陆沈白,你?算哪根葱,竟敢跟本王这么说话,本王告诉你?——本、王、不、学!” 回应他的是陆沈白决绝的背影。 “本、王、不、去,本、王、不、学!”晏承又恨恨重复了一遍,这才坐回榻上。 娼伶攀上来娇笑道:“王爷,王您不是说要带妾身?去撒金珠么?” “撒什么金珠啊!”晏承一脸如丧考妣:“我怕 到时候,他们会把我们俩吃了。” “哎呀,到时候我们多带些?护卫去,不会有事?的,”娼伶来了兴致:“去嘛去嘛,妾身?还没见过施粥呢!” 钦州在封城的大?雪消褪后,迎来了几日大?晴的天气,白日里日光靡靡,夜里则软糯香美,街上的草民?无处容身?,只好?挤在才扎好?的帐子里,孩童调皮,在大?人长吁短叹的交谈声中?,将自己脑袋偷偷自帐子里露出来放在外面,头枕着手臂看?星星。 而浣花楼的夜里,却是热闹鼎沸,大?堂内衣香鬓影,人们褪去白日的伪善面具,搂着花娘歌姬,恣意?调笑取乐,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同楼下的欢歌笑语声不同,顶楼唯一亮着灯笼的那?间?房间?,却是鸦雀无声。 高高书架后露出一张清冷孤绝的脸来,这姑娘生的并?不十?分美,身?穿一件紫色底儿印花短衫,雪白裙摆逶迤隐在书架后,抬眉之间?,颇有霜露的仙冷之感,叫人觉得?不俗。 “你?问我浣花楼是什么地方?”她的嗓音也是冷冷的,如淙淙泉音,又似铮铮古琴弦,即便轻笑,也是恹恹的,懒懒的。 “自然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她说。 “你?跟那?些?刺客是一伙儿的?”曲瓷问,见她不回答,又隐在层叠书架后,曲瓷赶紧哎哎两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这我都跟你?在一块待了好?几天了,你?也不告诉我。” “说了也无用。” “哎——”曲瓷眼睛一转,又道:“那?你?把绳子给我解开怎么样?” “不可?。” 眼看?着姑娘的声音走远了,曲瓷慌了,想叫,遥遥传来姑娘的声音:“你?莫不是又想饿着了?” 曲瓷就老实了,耷拉着头乖巧下来。 掰着手指头数,这是她被劫持来的第五天了。 这五天来,她只见过这个姑娘,知道这个地方是浣花楼,是钦州内最大?的花楼,除此以?外,再没别的线索了。 “是不是青楼的我不在乎,倒是我该给沈白去个信儿才好?。”曲瓷被捆了手脚,扔在矮榻上,她扑闪着眼睛看?着窗子外面。 已经是夜里,浣花楼里是看?不见星星的,各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2、自救 第二日, 机会便来了。 咯吱一声门响,曲瓷猛的睁开眼睛,她惊讶的‘嗯?”了一声。 “别说话。” 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推门进来, 她生的粉雕玉琢, 却是言辞犀利:“别惹沉霜姐姐生气,她要是生气了,我哄一两个时辰都哄不好的。” 她朝曲瓷走来, 口中碎碎念:“都是红玉那个小贱蹄子打了她,幸好大人今日来了, 不然我又得想法子哄她, 我可是真没办法了。” “唔唔唔——” “说了让你别说话!” “咄——” 她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斜眼看着曲瓷, 眼中似好奇, 又似钦佩:“我说你可是真厉害,沉霜姐姐昨日那样生气,回去却平复了许多, 只是又拿了那钗来看,早就事过?境迁了,亡人早过奈何桥投胎去了,偏生她巴巴记着念着, 叫人捏住了把柄, 时不时打一次七寸。” “唔唔唔——” “烦死了!”她黑眉一撇, 眉心皱出一道竖梁, 狠狠一把拽出塞在曲瓷嘴里的布, 突然咦了声:“沉霜姐姐,吃的用的可全是珍馐玉食,绫罗绸缎呢!她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 曲瓷心下一&#xe863;。 “不过?说起来, 公子对沉霜姐姐是真好,嫁个郎君也不一定?有此殊荣。” “公子是谁?” “要你管!”她睁大眼睛,瞪着曲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当即凶巴巴道:“我刚才?说的,你不许告诉沉霜姐姐。” “好好好,吃饭要紧,今日吃什么?” “沉霜姐姐说你挑嘴,果然如此。”王妙儿道:“今日特意请了福满楼的大厨,掌勺做了八碟小菜,你要还是没胃口,就饿着吧你!” “倒也不是不想吃,”曲瓷望着盘子,假意挑三拣四,一抬头,见?她横眉怒目,十分可爱,顿时想起岁岁来,便道:“只是在我们那里,每天都要喝翠玉八宝羹的。” “啪——” 王妙儿将筷子拍在桌上:“没有翠玉八宝羹!” “不能没有,不然我就告诉沉霜姐姐,说你气的我吃不下,而且你还在背后偷偷说她坏话。” “你!”王妙儿一下子从软榻上蹦到地上,食指指着曲瓷,脸色 涨的通红:“你,你这个无赖!我没有说沉霜姐姐的坏话。” “刚才?那些议论,就算的哦!”曲瓷耸耸肩,好整以暇看着她。 王妙儿似泄了气,恨恨收回手指,撇撇嘴,闷闷不乐道:“行了,明日给你送过?来。” “真有?”曲瓷眼睛一亮。 “嘭——” 楼下忽而传来一声刺耳的摔琴声,王妙儿顿时蹭在墙上,竖着耳朵听墙角。 曲瓷又追问:“真的有吗?” “有有有,你真烦人!” 楼下的嘈杂一瞬又归为寂静,王妙儿跳上软榻,抱着软枕下意识用拇指抠旁侧的绣花纹路。 曲瓷扫一眼,笑了:“这荷花怎么是蓝色的?” “沉霜姐姐绣的,她说荷花是蓝色的。” “奥。”曲瓷点点头,不再问了。 很快,曲瓷吃过?饭,王妙儿把她嘴堵上,便拎着食盒走了,一出浣花楼,王妙儿立刻懊恼起来:“我这张破嘴,好端端的,同她说那些做什么!真是的。” 但如今,懊悔无济于事,只能去找翠玉八宝羹了。 王妙儿跑了好几家酒楼,掌柜的都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听过的,那掌柜却道:“咱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哪里会有盛京有的东西,小丫头,我看你也别白跑了,回去给你家主子说,让她换个别的吃得了。” “可我家主子就想吃这个,掌柜的,你见?多识广,帮我想想办法吧,”王妙儿双手合十,央求道:“求求你啦!” 掌柜的被她缠的没办法了,便给她指了条明路:“听说负责煮粥的厨子,是钦差大人从盛京带来的,你去那儿打听打听,说不定?人家会做。” 王妙儿道过?谢,就朝粥棚跑去。 天穹暗淡,寒风一吹,瓦檐的积雪扑簌簌的往下落。 粥棚前排着冗长的队伍,灾民们端着碗,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这碗热粥果腹。 同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旁边的寮棚里烧着炭盆,暖意十足,熏的人昏昏欲睡。 “王爷——” 晏承刚与周公会面,突然有人在叫他,睁眼,就见薛定?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笑:“您若是困了,不妨回去歇着,下官在这儿盯着。” “回去还得看陆沈白那 张晚娘脸,本王不回去!”晏承扯了扯狐裘领子,一脸烦躁道:“还是没有曲瓷的消息?” “没有。” “那就多派些人去找,钦州就这么大的地方,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是是是。” “真该死!”晏承一巴掌拍在小几上,茶盏猛的跳了跳。 “她不见?了也就算了,还害本王受累,成日跟这帮獐头鼠目的人打交道,真是玷污本王的眼睛——” 说着,晏承眼皮一掀,突然看过?来。 薛定?山脸皮顿时一阵抽搐。 “让开,”晏承不耐烦拨开他:“好姐姐,快过来,让本王多看看你,洗洗眼睛。” 娼妓柔弱无骨靠过?来。 “王爷——” 孟昙掀开帘子,手中端着个托盘,过?来行完礼后,将托盘里的东西放到晏承面前。 是两碗粥。 薛定?山立刻道:“此等粗鄙之物,怎配入王爷之口,下官这便着人去安排……” 孟昙额头上的青筋迸了迸。 “不必了,”晏承摆摆手:“来你们这破钦州,本王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见?他们吃这粥吃的香甜,便来尝尝。” 说着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去。 娼伶笑问:“王爷如何?” “嘁!难吃死了。”晏承咂砸吧了下嘴,将碗撂回桌上,表情里透着嫌弃:“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是怎么吃出山珍海味表情来的?” “王爷息怒,”薛定?山立刻上前,将茶盏递过?去:“下官这便去备酒席。” 有人听不下去了:“他们不比王爷金贵,大灾之年,有口吃的,已是感激的涕泗横流。” 一听这话,晏承火气蹭的一下上来了。 扭头狠狠盯着说话的孟昙:“陆沈白人呢?” “大夫说,我家公子需要卧床休养。” “放屁!”晏承难得粗鄙了一回,蹭得一下站起来,怒声道:“他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卧什么床?把他给本王薅起来!” 孟昙巍然不&#xe863;:“小人不敢,王爷若有需要,可亲自去。” “你!” “王爷息怒,”薛定?山适时站出来,替陆沈白说话:“陆大人挂念陆夫人,再加上有伤在身,确实不 宜操劳,王爷若有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晏承乜了薛定?山一眼,骤然发怒,一把将茶盏拂到地上,厉声骂道:“陆沈白不肯来,你也别在本王面前碍眼,赶紧滚!” 孟昙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薛定?山立在一旁,等晏承的火撒完之后,才?道:“听说王爷爱蛐蛐,下官今日恰巧得了一只,王爷可愿赏个脸,去下官府里一观?” “去去去去,现在就去,”晏承转身就走:“还是薛大人深得本王之心,不像陆沈白,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哎,对了——” 走到门口时,晏承又扭头交道:“让老朱把粥熬稠些,稀汤寡水的,难喝死了。” “是。” 小兵领命,去窝棚里传话。 “老朱——” 小兵边喊边往里走:“王爷有命,让你……” 话没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老朱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弯腰将勺子捡起来,磕磕巴巴问:“怎、怎么了?” 小兵抬眼,见?灶台前站着个小姑娘,愣了下,立刻过来训斥。 “跟你说多少遍了,煮粥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可入内,你怎么就是记不住!”说着,凶神恶煞过?来赶人:“去去去,领粥到前面排队去。” 王妙儿被推的踉跄了好几步,转过头,见?灶台上的碎银没了,便知道这事成了,当即笑道:“多谢大叔,多谢大叔。” 说完,一溜烟跑了。 *** 第二天,曲瓷如愿喝到了翠玉八宝羹。 王妙儿坐在她对面,一边喂她喝汤,一边恨恨道:“翠玉八宝羹给你弄来了,你不准把昨天的话,告诉沉霜姐姐。” “可以,但我明天还想喝翠玉八宝羹。” “还喝?!”王妙儿眼睛瞪大,把勺子摔进空碗里,怒道:“你知不知,这羹汤是我——” 话说到一半,见?曲瓷直勾勾望着她,王妙儿又迅速改了口:“真不知道沉霜姐姐把你捆来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一天到晚还挑三拣四的,难伺候死了。” “那你让沉霜姐姐放了我呗。” “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放了你。” 冷淡的女声蓦的响起,曲瓷回头,就见一身紫衣的沉霜,从外面进来道:“这儿没你的事了, 下去吧。” 王妙儿撇撇嘴,拎着食盒出去了。 “沉霜姐姐的郎君今日没来?”曲瓷笑问。 “他也并非天天都来。” “哦。”曲瓷看着她。 沉霜今日神色淡淡的,隐约带了几分落寞,联想到昨天听到的摔琴声,曲瓷心下便有了猜测。 正要说话时,楼下骤然传来哄笑声,有人高声道:“泰安钱庄刘老板,出价三千两,还有没有哪位老爷再加价?” “嗯?”曲瓷竖耳,正要细听时,沉霜素手一抬,直接将窗子关严了,下面的喧嚣声瞬间小了许多。 曲瓷转头去看沉霜:“这是魁娘赎身竞价么?” “你竟然知道这个?” “咳,以前在盛京时,误打误撞见?过?一次。”曲瓷神色赧然,顿了顿,又道:“左右无事,不如沉霜姐姐同我说说,你和你郎君的事?” “我同他?”沉霜一怔,喃喃道:“孽缘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不如说说你跟陆大人。” “我同沈白?” “嗯,听说他为了娶你,得罪了当朝权贵,才?被罚到来这里赈灾的。” 曲瓷笑了:“勉强算吧。” “勉强?” “我告诉姐姐,但作为交换,姐姐告诉我,沈白他现在怎么样了,如何?” 沉霜撑着头,没答话。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曲瓷头靠着花窗,楼下的嘈杂声,混在灯火光影中,伶仃几声琴音响起。 “不是说你们鹣鲽情深?” “不是鹣鲽情深,是我从前心仪他。”曲瓷扑闪着眼睫,她淡淡笑了,夜色深而沉,如同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釉。 是了,她从前心仪他,在她爱蹦爱跳,不必做个闺阁姑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时候,她是喜欢他的。 那份喜欢,仿佛融成魂魄的一部分。 见?了他,她开心,不见?他,她就盼望着见?他。 “丽端最爱无端下雨,虽然雨后就是大晴,但雨大的时候,我爹便许我可不去学堂。我曾以为,规矩坐在学堂里读书,哪有爬树在街上玩来的好,但是就有一天,我开始不喜欢下雨天了。因?为,下雨天我见?不到沈白。直到有一天,下着雨,我躲开嬷嬷,冒着雨冲到学堂,像个 落汤鸡,我看见?他——” “他怎样?” 曲瓷神色落寞,却弯唇笑了下,点滴痴呆和伤情,浮光掠影般从她雪白面皮上消失了,她再抬头的时候,又是这个端庄的陆夫人:“他很好,正在读书,我在与不在,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你撒谎。” “谁没撒过?谎?”曲瓷道。 沉霜微怔愣一下,继而也笑开,隔着一豆灯火,她轻声说:“是啊,大家都在撒谎。”末了,她道:“陆大人没事,你不必担心。” 曲瓷点点头,心中却自由盘算。 不!不会没事的。 她了解陆沈白,他会救她,但若因救她,而放弃自己坚守的清正,他这一生都会自责难安。 曲瓷想赌一次。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沉霜姐姐,你想不想跟你的郎君在一起?我可以帮你们。” 她看得出来,沉霜很喜欢她那个郎君,若是她肯帮她—— “不必。” 曲瓷惊诧:“为什么?” “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别的,我不奢望了。” “沉霜姐姐——” 曲瓷还欲再说话,沉霜却摇摇头,重新将她嘴堵上,起身离开了。 门咯吱响了一声,又关上了。 曲瓷躺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果真沉霜这里是行不通的,现在看来,她只能指望晏承了。 晏承啊晏承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沉霜推门出去,就见王妙儿蹲在走廊上,正在恨恨骂道:“天天骂我是草包王,草包王,我看她才是草包,整天光吃饭不干活!” 正骂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 王妙儿仰头一看,顿时吓的跌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3、找到(修了后半部分) “薛公、公子, 你?……你怎么来了?” 王妙儿眼神闪躲,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来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立在王妙儿面前, 灯火都被他挡了大半。 正是薛峰。 薛峰笑道:“你?又背着沉霜,做什么坏事了?? “才没有,妙儿可乖了?呢!公子来了, 沉霜姐姐一定很高兴,我这?就去告诉她……”王妙儿蹦起来, 刚转过身, 就见沉霜站在走廊上,整个人神色淡淡的, 眉宇间并无喜色。 奇怪了。 以前每次薛公子来时, 沉霜姐姐都很开心的,这?次怎么是这个样子? 难不成两人吵架啦? 王妙儿歪着头,看看薛峰, 又看看沉霜。 “妙儿,”沉霜开口了:“你?先下去。” “哦。”王妙儿拎起食盒,慢吞吞朝楼下走。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沉霜开口,声音冷冷的。 王妙儿更奇怪了, 眼睛咕噜一转, 走到楼梯口时, 趁两人不注意, 一个闪身躲到旁侧花瓶后。 薛峰走到沉霜身侧, 道:“有事,刚好顺便过来瞧瞧你。” 沉霜轻轻嗯了声,斜倚在栏杆上, 垂眸朝下望,五彩斓环之下,长绢红纱随风飘撒,灵巧窗棂上大红囍字被绢纱撩起一角,呼啦飞舞中,斑驳影子与窗棂外的花枝遥相呼应。 浣花楼老鸨,似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在人群中游曳。 她乌黑发髻油亮,雪白面皮中央一点殷红花钿,扯帕歪头一笑时,金钗宝珠险险悬在肩胛骨上。 有人半嗔半笑:“妈妈不嫌重啊,一身家当都戴上,也不怕丢了。” “好不容易开张,老娘要捞笔大的,这?些算什么?再说了,即便掉到地上,贵老爷们也是不屑捡的。” 沉霜冷笑一声。 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哐——” 锣声骤响,沉霜长眉一蹙,身子轻颤,手已被人握住,垂眸,便见薛峰双手交叠,像似捧着珍宝一般,笼住她的手,道:“我可以娶你,你?不必待在这里。” 楼下人声骤然炸开。 “恭喜广泰银庄钱老板,终抱美人归!” “恭喜刘兄啊!” “多谢各位承让,多谢各位承认 。” …… 嘈杂的阿谀奉承里,被赎身的花娘,一身红衣,头戴盖头,被侍女扶着下了?高台。 买主已定,只待择良辰吉日,被一顶小轿抬出浣花楼。 或入府为妾,或被安置在宅子里,成为一个日日盼君顾的外室。 “娶我?”沉霜喃喃道,忽而笑开,清冷面皮上冰化雪融,却带着森森寒意,一瞬间,她又成了?浣花楼那个难以相处的沉霜,她道:“我若要嫁,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你?可能娶?” “沉霜——” “薛峰,你?不能的。” 沉霜轻笑一声,抽出手,穿堂风惊掠而过,周遭红纱扑了?她一身,她清清冷冷站起来,单手撩开纱幔,似拂开层层束缚一般,孑然一身走了?。 王妙儿躲在花瓶后,看不清薛峰脸上的神色,只见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下了?楼。 “呼——” 王妙儿松了一口气,这?才从花瓶后面出来。 她不明白了,沉霜姐姐明明是喜欢薛公子的,但是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 而且藏人这件事,沉霜姐姐也不让告诉薛公子。 真是好生奇怪。 王妙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来,小脸皱成了?一团:“算了?,不想了,反正听沉霜姐姐的就对了?。” 倒是房里那位,明天还?要吃翠玉八宝羹,她还得偷偷再去找趟那个厨子。 月上柳梢头,老朱从粥棚回驿馆时,远远看到王妙儿时,头都要大了。 正要躲开时,王妙儿眼尖看到他,立刻跑过来。 “你?、你?怎么又来了?” “大叔,劳烦你再给我做一次翠玉八宝羹。” “这?,昨天不是已经做过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再做?” “那个作精还要吃,”王妙儿双手合十,小声道:“大叔,求求你?了?,再给我做一次吧。” 老朱被缠的没办法,再加上看在银子上的份儿上,勉为其难答应了?。 正要进去时,又冲王妙儿招手:“这?个点后厨没人,你?进来给我烧火。” “哎。”王妙儿忙跟着进去了。 到了后厨后,老朱就后悔带她进来了。 这?小丫头实在太能说了?,蹲在灶膛前,叭叭 的嘴就没停过:“哼!真真是个麻烦精!还?天天骂我是草包王,我看她……” “哐当——” 老朱差点把勺子摔进了?锅里,怒喝道:“胡说什么?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有人一阵风跑进来。 老朱脸唰的一下白了:“王、王——” “王什么王!”来人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内乱蹿,神色焦急:“这?屋里哪儿能藏人,快跟我说说,姐姐马上要找来了。” 老朱嘴唇哆嗦,已经不会说话了?。 王妙儿抬手一指:“那儿有个空米缸,可以藏人的。” 晏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妙儿指的地方,掀开盖子,立刻躲了?进去。 王妙儿还好心替他将盖子上,然后又坐到灶膛前,继续道:“哎,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你……” “奥,想起来了,是她天天骂我是草包王,草包王,我瞧她才是作精加草包王!” 老朱脸色惨白,想到米缸里藏着的那位,最?忌讳草包王三个字,拼尽全力,才把话说利索:“你?可闭嘴吧。” 王妙儿被吼的脖子一缩,瞬间不敢说话了?。 门外又突然传来轻巧的脚步,不一会儿,娼伶蹁跹而至,美眸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王妙儿脸上:“小妹妹,有没有看见人进来?” “有啊。” “在哪儿?” “仙子姐姐不就在我面前站着么?” 娼伶一怔,旋即娇笑开来:“那除了我,可还曾看见别人?” “没有啦。” 王妙儿仰着脸,稚嫩的脸全是纯真,娼伶便信了?她,转身往别处寻了。 “好啦,那个姐姐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王妙儿话音刚落,晏承挪开盖子,从米缸里出来,老朱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哆嗦道:“王、王……” “老朱,你?这?是干什么?”晏承道:“快起来,我不会告诉王爷的,但是见者有份,你?这?锅汤得分我一碗。” “好好好,”王妙儿替老朱应了?:“我要不了?这?么多,可以分你?两碗。” “那就多谢小妹妹了?。”晏承过来,和?王妙儿挤在灶膛前:“刚才听小妹妹说,你?家主子很难伺候?” “哼!她才不是我主子呢!” “不是你主子还?敢这么嚣张?” “主子说,她是贵客。”王妙儿气哄哄道:“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算哪门子的贵客!” 在曲瓷那里吃了?次亏,王妙儿抱怨几句后,便住了?嘴,安静等着翠玉八宝羹好。 晏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盯着灶膛。 老朱抖的勺子都快握不住了,勉强做好羹汤交给王妙儿,等王妙儿一出门,他直接扑倒在地,砰砰磕头:“王爷饶命啊!” 晏承没空管他,快步走到门口:“来人,跟着那个小丫头,看她去了?哪儿。” 有人立刻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派去跟踪的人前来回话。 “浣花楼?”晏承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你?确定是浣花楼?” “属下确定。” 晏承犹豫片刻,还?是去找了陆沈白。 他去时,陆沈白正坐在廊下,怀中抱着岁岁,一身月白锦袍,沐浴在橘红灯晕下,非但没有半分艳色,反倒像褪色了一般,带着颓废。 自从曲瓷被掳后,陆沈白便消瘦了许多,他大多时候是在府衙,回驿馆时,便带着这?个孩子。 他看似向薛定山妥协了,但私下却一直在派人找曲瓷。 陆沈白瞧见了?晏承:“王爷有事?” “嗯,”晏承走过来,立在台阶下:“我找到曲瓷的下落了。” 陆沈白原本低垂着眼脸,闻言,猛的扭头,烛火幽幽,照得他一双眼睛红得骇人,他踉跄起身,哑着声问:“在哪里?” “浣花楼,一个叫沉霜的花娘手里。” “劳烦王爷送岁岁回房。”陆沈白快步朝晏承过来,将岁岁递给他。 晏承不&#xe863;,他看着陆沈白:“薛定山抓人,无非是为了?钳制你,你?若不轻举妄&#xe863;,我们离开时,他自会将人送回来。” “那王爷能保证我夫人安然无恙么?” 晏承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多说无益,劳烦王爷今夜替我盯着汇利商行,保孟昙一条性命。” 话落,陆沈白向晏承行了?一礼。 “哎哎哎,陆沈白,你?冷静点!”晏承道:“现在要是跟薛定山撕破脸了,他若狗急跳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事来,这?样,咱们从长计议。” 陆沈白没搭理晏承 ,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院子,陆沈白将岁岁交给侍女,人直奔浣花楼而去。 夜幕沉沉,街上家家闭户,唯独浣花楼朱红雕花门打开,繁灯如月缀满高楼,夜风拂过,灯笼摇晃,斑驳灯晕落下,罩着一只只扭&#xe863;的人影,他们似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在这夜里披上人皮,躲在灯火阑珊处,恣意偷欢放纵。 “哟,爷,您来啦!” 陆沈白刚走至门口,一股浓郁的香粉气扑面而来,他厌恶皱了皱眉,老鸨已扭着腰肢,迎了上来:“来来来,快里面请,爷是第一次来玩儿,还?是有相熟的姑娘啊!” “找沉霜姑娘。” “唉哟,那可真是对不住公子,沉霜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暂不……” “大人让我来传话。” 老鸨三角眼瞬间眯起来:“大人,哪位大人?” 陆沈白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厉声道:“还?能是哪位大人!让人滚来带路,若耽误了?薛大人的事,小心你?的脑袋!” 浣花楼是薛定山的地方,若不尽快找到阿瓷,恐会生变。 这?老鸨被陆沈白冰冷的视线所震慑,后退两步,招人过来道:“带他上去找沉霜。” 陆沈白跟着侍女上楼。 一路见了?不少活色生香的场景,他下颌骨绷紧,骨节泛白,恨不得立时将薛定山千刀万剐。 “公子稍等,”侍女停了?下来,道:“奴婢先去通禀一声。” 陆沈白回神,点头,看着那侍女走到一扇房门前,轻叩几声:“沉霜姑娘,有客来访。” 房内,沉霜坐在桌边,正在抚弄着一支旧钗。 冷不丁听到敲门声,沉霜吓了?一跳,立刻将钗收进锦盒里,这?才起身去开门。 “谁——” 话还?未说完,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阿瓷在哪儿?” 来人面容白皙清隽,眉骨漆黑,冷冷盯着她。 沉霜眼波微&#xe863;:“陆大人?” “阿瓷在哪儿?” “在……” “哐当——” 重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沉霜的话。 陆沈白匕首抵在沉霜脖颈上,循声看过去。 一只铜盆摔在地上,一个小丫头立在铜盆后面,眼神惊恐看着他,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妙儿!” “”我、我不叫,我、不叫,你?,你?别伤害沉霜姐姐,别伤害她。” 陆沈白不欲与她多言,挟持着沉霜:“带我去找阿瓷。” 王妙儿拼命点头,跌跌撞撞朝走廊深处跑。 咯吱门响时,曲瓷立马将簪子收入袖中,立刻倒回榻上假寐。 “在、在屋里。” 是王妙儿的声音,还?带着惧意。 “嗯?”曲瓷狐疑睁眼,扭头,就见有人挟持沉霜,从外面进来。 “沈白!!!”曲瓷眼睛瞬间亮了?,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却因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栽去。 曲瓷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袖风掠过,她已被人拥了满怀。 “沈白,你?怎么才来?” “我——” “官府抓捕要犯,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楼下突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夹杂着厉喝声—— 曲瓷骤下意识揪紧陆沈白的衣襟。 “别怕,”陆沈白拍着她的背心,软声安抚:“我在。” 曲瓷靠在陆沈白怀中,听他心跳一如往常,和?缓有力?,忽而便静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楼下吵嚷声渐大,夹杂着咒骂赶人声。 “所有人听令,守住浣花楼的每个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楼下踢里哐啷的声音响了?一阵子,又迅速归于平静。 夜风大力?撕扯着灯笼,灯晕明灭间,原本敞开的街窗正门,齐齐紧闭。 “唰啦——” 曲瓷和陆沈白下完最?后一级楼梯,大堂内立着一群人,个个刀已出鞘,刃光明晃晃的,亮过了?楼中的灯笼。 薛定山立在人群中间,捧着一盏茶,阴恻恻道:“陆大人好生厉害。” “好说,你?来得也快。” 薛定山道:“快?陆大人这?手暗度陈仓使得不错。” 他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微偏了头,看向曲瓷:“恕下官眼拙,未料陆夫人竟如此厉害,小小一个官家女子,嫁于无权无势之人,到了这?等穷山恶水之境,竟能想办法脱身,引来陆大人相救。” 曲瓷道:“你?眼污心浊,早被金银锈蚀,怎知情谊可贵,性命可贵。” “情谊可贵?”薛定山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摇头晃脑,肥胖手指点着茶托:“果然 深闺妇人,不知权利为何?,金银又为何?,也罢,往事不必与你多言,你?只要知道,你?身旁这?位陆大人也并非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便可。” “你?什么意思?你?对沈白做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你?不如问问你的陆大人,对灾民做了?什么?”薛定山豆大小眼中闪着两簇亮光,一脸戏谑,好整以暇看着曲瓷。 四?周灯火影影绰绰,高楼之下,纱绢飘帛,细软红纱如雾如雨,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分明。 “如何??问吧,陆夫人。” “我信沈白。” 薛定山骤然双眼一眯,手握成拳,却又渐渐松开,捧住茶盏端至面前,撩起茶盖,低眼吹开伶仃绿叶:“是么?” 薛定山笑开:“陆夫人深居脂粉堆中,闻不到满城尸臭味,这?花楼莺阁又操琴弄曲,热闹异常,也是听不见陆大人驿馆外百姓哀嚎。” “你?说什么?” “怎么?陆夫人哪句未曾听清?”薛定山道:“你?在花楼住了几日,陆大人便闭门不问灾民几日,他整日赏花养伤,我以为他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却不想,也是个该死在温柔乡里的短命鬼,虽然手法了?得在我眼皮底下来了出明修栈道,但他那下属却蠢笨了?些,妄图以身手好便查我老底,却不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晚,我就要他死在汇丰商行随你同去,阴曹地府由他继续为你哀嚎冤屈,不知陆大人这?次可有门能闭?” “薛定山!”曲瓷厉声道:“你?竟妄图只手遮天?” “妄图?”薛定山冷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当天理昭昭不复存在,王条律令只是空言?百姓不能拿你怎样,但沈白不同,他——” “慢着!”薛定山猝然打断曲瓷的话:“你?是在拖延时间?好聪明的陆夫人,怎么?你?当王爷会来救你?们?” 曲瓷脸色一白。 薛定山冷笑一声:“我虽蠢笨,捐官出仕,却也宦海浮沉多年,陆夫人此番倒是让我刮目相待,只是,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嫁于陆沈白,同他命运相系,今日你若求饶,我或许能放你一马。” “不必了?。” 薛定山定定望着她,细细看了?半晌,仿如初次相遇,末了,他眼睫一垂,眼中明光消逝,将手中茶盏恹恹扔在桌上,而后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他背影挺直,声音却有些怅然:“&#xe863;手吧。”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4、身亡 一群魑魅魍魉得令, 齐齐面目狰狞朝他们扑过来。 曲瓷瞳孔猛的一缩,只觉眼前虚影晃过,她人已被陆沈白带进怀中。 “阿瓷, 闭上眼睛,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陆沈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低低的、沉沉的, 令人心安。 曲瓷依言闭上眼睛,细白的指尖, 紧紧揪住陆沈白的衣襟。 陆沈白抬眸, 扫了一眼扑过来的众人,神色骤然变得狠厉起来。这一刻, 他不像是个写锦绣文章的文臣, 反倒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他单手?抱着曲瓷,旋身躲过一击的同时,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长刀, 同衙役们缠斗起来。 霎时间,桌椅倾倒,刀光剑影中,红纱飘帛齐齐被裁断, 哀嚎呼痛声此起彼伏。 灯笼摇曳, 将满室厮杀之景投射在墙壁上, 似一场演至正酣的皮影戏, 薛定山却像个没有耐心的看?客, 径自朝外走。 守门衙役见薛定山过来,正要上前去开门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哐当——” 朱红大门撞在墙上, 发出重重的闷响声,门框上的积灰扑簌簌往下掉。 薛定山立刻抬头,一双如鹰隼的眸子,迅速朝外望去。 看?清来人时,他表情有一瞬的惊愕,可眨眼间,他紧锁的眉宇又极快舒展开来,森然一笑:“你倒是条好狗,死里逃生了,不想着自己逃命,倒还?惦记着来救你主子,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全了你的忠心,来人,把他……” “薛大人——” 一道男声蓦的响起,懒懒的,带似醒未醒的困倦。 薛定山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看着门外。 孟昙侧开身子,沉沉夜色中,晏承抬手拨开冗长流苏,慢悠悠从外面进来。他眼皮一掀,扫了屋内一眼,笑了:“薛大人,你这就不厚道了,有这种热闹,怎么不叫上本王一起呢?” 薛定山冷汗瞬间下来了。 晏承怎么会来?现在这个时辰,他不应该在沉溺在温柔乡中,怎么会…… 晏承被人簇拥着进来,早有随从搬了把椅子来。 他施施然落座,脸上笑意不减:“薛大人,你送的美人,甚得本王之心,但如果她们不妄图给本王下药 ,或许更得本王之心了。” “啊!这是下官识人不清,还?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恕罪。” 薛定山连连请罪,眼里飞快滑过一抹阴翳:一帮没用的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孟昙早已按捺不住,迅速飞身上前,一脚踹开一个衙役,护在陆沈白身侧,厉喝道:“王爷在此,尔等安敢造次!” “王爷?!” 众人惊疑,回头,见晏承坐在太师椅上,一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轻举妄&#xe863;。 “公子,你怎么样?” 陆沈白冲孟昙摇头,拍了拍曲瓷的背心,轻声道:“好了,阿瓷,没事了。” 曲瓷缓缓睁眼,见陆沈白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望去,发现屋内形势已然扭转。 薛定山的人,已悉数被他们的人控制住了,晏承大刺刺坐在太师椅上,薛定山低眉耷眼立在一旁,已无先前嚣张的气势。 “薛大人,”晏承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问:“刚才进来时,本王好像听到你说,你要成全孟昙的忠心?” “下官、下官……” “现在看来,孟昙的忠心你是成全不了了,要不你考虑考虑,成全了本王和陆沈白的忠心?”晏承歪在太师椅上,乜了薛定山一眼,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薛定山霎时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打着太极道:“下官不明白,王爷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本王和陆沈白来都来了,你也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不是?”晏承懒散笑着,但那笑却未达眼底:“你乖乖认罪,把你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不是?” “王爷所言令下官惶恐。” 薛定山垂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褐色眼珠转的飞快,迅速思量着其中的利弊。 他们到钦州后,一举一&#xe863;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们不可能拿到什么证据,他们定然是在炸自己。 不能认。 薛定山打定主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抹泪痛哭:“王爷,下官冤枉啊,下官自任钦州知府以来,便是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一心想着如何能做好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 “薛大人夙兴夜寐,是怕丰阳山的冤魂下来索命吧 ?”曲瓷冷笑着打断薛定山的话。 “陆夫人这话何意?”薛定山揣着明白装糊涂。 曲瓷道:“在我们到之前,你将城中所有生病的百姓,带去丰阳山,说那里有大夫为他们治病,可实则呢?丰阳山上只有食人骨肉的豺狼虎豹!薛定山,你身为一州知府,不但不为百姓谋福祉,反倒中饱私囊私吞赈灾粮银,甚至用百姓的性命做仕途的登云梯,致失母丧子,妻丧夫,子丧父,天理昭昭,冤魂未散,你夜里?焉能安枕?” 这番话一气呵成,掷地有声,霎时间,大堂内落针可闻,唯余夜风飒飒声。 锦灯被风吹的摇晃,灯晕紧紧拽着薛定山的影子,似是要将他身上的人皮扒拉下来,露出里面狰狞丑陋的嘴脸。 但薛定山却紧紧搂住自己的人皮,甚至还作出一副冤屈的模样来。 “陆夫人,你这可是冤枉下官了。”薛定山嘴皮上下一碰,便将黑的说成白的。 他道:“陆夫人你有所不知,这丰阳山啊,乃是钦州的乱葬岗,专门埋无主之尸的,这次安置在那里的人,大多都是病死的,让他们曝尸荒野,下官也不忍心,可那病是会传染的啊,下官如此做,也是为一城百姓着想啊!” “你——!” 曲瓷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气的整个人都在抖。 陆沈白拉住她,上前一步,道:“那中饱私囊侵吞赈灾粮银一事,薛大人也不认?” “陆大人,凡事都得讲究证据不是,您不能仗着钦差的身份,就随意污蔑下官啊!”薛定山面色愤然,眼神却很是轻蔑,就差没把‘你没有证据,就不能办我’这句话写脸上了。 孟昙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陆沈白抬手拦住他,看?了薛定山半晌,轻声道:“薛大人所言极是,陆某受教了。” 薛定山现在已经笃定了,陆沈白他们没有证据,一时不由得意忘形起来,眯着豆大小眼,笑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再送陆大人两句话。” “洗耳恭听。” “知白守黑,和尘同光,”薛定山若有深意看着他:“至刚易折,至柔易存呐。” 陆沈白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薛定山冲晏承行了一礼:“王爷,夜深露重的, 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的好。” 晏承唔了一声,似是刚醒,懒散撑着扶手起来时,陆沈白道:“薛大人莫不是忘了,我们俩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嗯?”薛定山疑惑回头。 陆沈白突然问:“先前,薛大人想置我们夫妇于死地,用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个误会,下官可以……” “陆某知道,薛大人巧舌如簧,自然能给陆某‘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 陆沈白眼脸微抬,纤长睫毛扯出一线流光,有杀气闪现,但快得像人眼花看错了一般。 他道:“而且,薛大人用的理由,无非是花楼走水,眠花宿柳的陆某,也恰好在其中罢了。” “陆大人,这……” “现在,陆某只想原样奉还?。”话落,陆沈白抬眸看向薛定山。 这下,薛定山确定自己刚才没看错,陆沈白是真对他&#xe863;了杀心,不由得面色大骇,踉跄退了几步:“陆沈白,我是朝廷命官,你怎敢如此对我!你……” 话未说完,便被孟昙一脚踹上膝盖,嘭的一声跪了下去。 孟昙啐道:“我家公子还?是钦差呢!你不照样敢下手?吗?再说了,明天你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一出来,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你是为畏罪自杀死的。” “你你你!!!”薛定山气的面色铁青,又去扒拉晏承的袍角:“王爷,救命啊!陆沈白胆大妄为,竟然要当着您的面杀下官啊!” 晏承抬眸,扫了薛定山一眼,坐直身子,摇头晃脑活&#xe863;着脖颈的,道:“罢了,看?在你给?本王送过几个美人的份上,本王给?你支个招——” 薛定山立刻跪行过去。 “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还?有翻身的可能,要是不然,来年的今日可就是你的忌日了,现在死跟迟几天死,本王觉得你还?是选后一个比较好。” “王爷!”薛定山豆大小眼撑圆,陡然高声道:“您可是钦差啊!您不能同陆沈白沆瀣一气,冤死下官啊!下官不服,下官……” “沆瀣一气?怎么会呢!”晏承道:“本王今夜可是在怜惜美人呢,那美人可是薛大人送的,薛大人忘了吗?” 薛定山脸色顿时气的发青。 原本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将晏承困在温柔乡里,这样杀了陆沈白之后,他依旧能把自己摘的很干净。 却不想,到头来自己竟然成了翁中鳖。 不行,他不能这么束手?就擒。 薛定山不防,眼里的狠辣被晏承瞧见了。 “怎么着?瞧薛大人这样,冤杀陆沈白不成,还?想将本王也杀人灭口了?”晏承嬉笑了一声:“那本王劝薛大人可得看?清楚再&#xe863;手啊!” 说完,下巴往门外扬了扬。 外面月光明晃晃的,但有比月光更亮的,却是一排排刃光! 晏承今夜是做了准备来的,他若现在&#xe863;手,无异是以卵击石。 薛定山跌坐在地上,将头耷拉下去。 晏承起身道:“行了,本王摆设的作用完了,其余的事,你们自行处理,本王回去睡觉了。” 说完之后,晏承带着几个随从走了,将其他人留给?陆沈白,让他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薛大人,两个选项,你选一个呗。”孟昙提着把刀,捏住薛定山的肩胛骨,凑过来道。 薛定山痛的面色扭曲,连连道:“我、我认罪,我认罪。” “早这么识趣不就好了嘛。” 孟昙松开了手?,薛定山正要抬手去揉肩胛骨时,哐当一声,栽到了地上。 曲瓷目瞪口呆回头。 孟昙挠了挠头,小声道:“这厮诡计多端,打晕了省事,免得他给?人通风报信。” 晏承留够了人手,处理善后也没费什么事。 贪污赈灾粮银一事,牵扯甚广,薛定山和他的人,也都得先被带回驿馆,暂时扣押住,以免遭漏风声。 等他们从浣花楼时,碧玉盘已遥挂中天了。 马车驶&#xe863;之后,曲瓷才开口:“沈白,你们是不是,还?没找到可以让薛定山定罪的证据?” 若是有,刚才孟昙应该早就拿出来了。 “已经有眉目了,但还?没拿到确凿证据,需要得再等等。” 陆沈白这么一说,曲瓷瞬间就猜中了其中缘由,她垂着眼睛,小声道:“其实你可以再等等的,薛定山又不敢真的&#xe863;我。” 她是薛定山的筹码,就算薛定山察觉到陆沈白在查他,他也不敢轻易对自己做什么。 “阿瓷,你知道的,我向来不赌这种事。”陆沈白知她心中所想,轻 声道:“之所以选择今夜&#xe863;手,一为救你,二也是想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曲瓷狐疑道。 “薛定山贪污赈灾粮银一事,钦州官员商户中牵扯甚广,这些人之间消息很灵通,一旦有一方察觉到我在调查,其余人便会立刻有所&#xe863;作。” “所以你便棋行险招,让薛定山以为,他能就借此冤死你,实则却想绝地反击,借机扣住薛定山,在其他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举翻出他们官商勾结,贪污赈灾粮银的证据?” 陆沈白点点头。 曲瓷有些担心:“可我们只有一晚的时间,能找到吗?” 无论他们捂的再严实,最迟明早,那些人便会得到消息,风起鸟惊飞,这些人一但嗅到异常,定然会立刻毁掉账簿。 那样他们想要再查,就难如登天了。 从曲瓷被掳之后,他们便已在调查了。 陆沈白轻声道:“能。” “那就好。”曲瓷松了一口气,等拿到证据后,这帮贪官污吏就能被绳之以法了,日后,百姓不会再被压榨,丰阳山上的冤魂也能安息了。 纷乱想至此处,曲瓷突然想起一事——金禾临终前那句说到一半的话,浮现出来。 当年她离开丽端城后,陆沈白发生了什么?能让金禾临终前,都在为他鸣不平。 可当年,明明是他—— 曲瓷垂下眼睫,单手?撩着车帘,佯装在看窗外风景,但目光却时不时偷瞄陆沈白。 问还是不问,她在犹豫。 若搁在平常,陆沈白早就察觉到曲瓷了,但今夜,他亦有心事。 先前,曲瓷那句‘我信沈白’,莫名的,让陆沈白有了勇气,想要拔掉心中那根扎了他很久的刺—— 他来盛京后,曲瓷一直对他避而不见,若非曲家出事,或许此生曲瓷都会躲着他。 纵然如今他们已成婚了,但,陆沈白还是想要一个缘由。 蓦的,两人欲言又止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两人齐齐一怔,曲瓷率先不自在挪开视线。 “怎么了?”陆沈白察觉到了她的反常。 曲瓷立刻摇头:“没事。” 她原本是想问的,但在撞见陆沈白视线时,又觉得没必要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再问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人总得向前看?。 曲瓷道:“你让人查查浣花楼的底细,在钦州这种地方,一个花娘的赎身竞价,竟然能出到三千两,太过虚高?了。” “好。” 车内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曲瓷才试探问:“你是不是也有话想跟我说?” 陆沈白垂眸,顿了片刻,轻声道:“岁岁她很想你。” 如今他们已成婚了,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陆沈白将曲瓷送回驿馆后,便又立刻走了,薛定山和他的人,都被严加看?管起来了。 曲瓷回房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冲孟昙交代道:“薛定山今夜要看?紧些。” 虽然他们今夜是出其不意抓了薛定山,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夫人放心,属下亲自盯着。” 曲瓷点点头,回了院中。 这几日在浣花楼,浑身都是一股脂粉味,曲瓷不喜欢这种太浓烈的味道,一回去,便沐浴换了身衣裳。 原本是想等陆沈白回来的,可等着等着,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睡的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像是有很多人在走&#xe863;,听&#xe863;静像是从隔壁院子传来的。 而薛定山被关押在那个院子里?。 曲瓷猛的睁开眼睛,立刻朝那边跑去,刚到院门口,就见晏承也着急忙慌的来了。 他一件曲瓷,就急急问:“怎么样?怎么样?陆沈白拿到证据了吗?” 曲瓷摇头。 “什么?!”晏承脸色瞬间变了,曲瓷又道:“我不知道。” “能说话你干嘛摇头啊!真?是的,吓死本王了。”晏承被她这个摇头差点送走了,心有余悸拍着胸口,两人一同往院里快步走去。 远远的,就见屋内灯火通明,陆沈白从台阶上下来,神色不大好的样子。 “沈白!”曲瓷快步过去,见大夫从屋内出来,她心里?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去看陆沈白。 陆沈白拇指揉着眉心,疲倦道:“薛定山死了。”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5、调查(大修) “死了!这才回来才一个多时辰, 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晏承的怒吼声,震得檐上夜霜扑簌簌往下落:“昨晚谁负责看管的?给本王滚出来!” 空气静默了两个弹指间,看管薛定山的人, 从角落旁‘滚’出来, 低低道:“是?属下。” 晏承看到孟昙,一口气梗在喉间,气的都要厥过去了。 曲瓷道:“这是?怎么回事?” “从浣花楼回来, 薛定山就一直没醒,属下也试过了, 他?鼻息脉搏皆正常, 但两炷香前,他?突然浑身抽搐, 呼吸不畅, 属下便立刻让人去请大夫来,可——” 可还是?迟了一步。 等大夫来时,薛定山已经断气了。 薛定山在浣花楼时, 就被孟昙敲晕了,之?后孟昙一直寸步不离跟着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曲瓷问:“死因是?什么?” “暂不可知。”医官摇头?。 一听这话,晏承瞬间就炸了, 怒声道:“毒死的, 自杀, 他?杀, 总得有个原因, 你这暂不可知是?什么意思?” “王爷息怒,薛大人身上并未有外伤,老夫观其面容, 亦不像中毒的样?子。” “没有外伤,又不像中毒,照你这意思,难不成?薛定山还是?寿终正寝死的!”晏承说了句气话,可他?这句话说完,站在角落里的医官,身子突然轻轻抖了抖。 陆沈白眼尖瞧见了,轻声道:“照实说。” “这——”医官畏缩看了晏承一眼。 晏承怒道:“让你说你就说!再吞吞吐吐的,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医官身子一抖,立刻道:“薛大人这样?,表面上看着,倒像是?突发?急症没的,但具体如何,还需仵作验尸之?后,方能?知晓。” 陆沈白点点头?,让医官下去了。 晏承冷笑一声:“薛定山这急症来得可真是?时候啊!他?这一死,外面指不定有多少人欢呼呢!” “属下看顾不利,请公子、王爷责罚。”孟昙立刻跪下请罪。 “罚你薛定山能?活过来吗?”晏承翻了个白眼,又扭头?去看陆沈白:“你那边查的如何了?账簿拿到手了吗?” 陆沈白疲累揉了揉眉心:“拿到了一 部分。” “一部分是?多少?” “薛定山将赈灾粮倒卖给汇丰商行,以及从汇丰商行购入糠麸的明细账簿皆已查到,但尚未查到,泰山商行和薛定山银两往来的账簿。” 晏承狭长的眸子眯起来。 薛定山这人唯利是?图,断不可能?,将赈灾粮白送给汇丰商行,除非—— “汇丰商行的老板是?薛定山?” “不是?,汇丰商行老板是?一个姓秦的人,一直在同薛定山狼狈为奸,我已将人带回来了,现在正在审。” “在哪儿审?本王过去瞧瞧,本王就不信了,他?们能?做的天?衣无缝,让人一点把柄都抓不住。” 陆沈白让随从带晏承过去。 曲瓷听他?们这般说,心下一&#xe863;,转身去看陆沈白:“沈白,自古粮银不分家,既然汇丰商行查不到薛定山受贿的线索,你不妨从钱庄入手。” “我已派人查过了,但并无收获。” “照你们这种查法,自然是?查不出来的。” 陆沈白转头?看着曲瓷,眸光沉沉:“愿闻其详。” “我外祖母娘家,先前是?开钱庄的,我曾听她提起过,钱庄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许多明面上不能?见光的银子,只要通过钱庄运作一番,再出去时,便能?成?为干净的银子。” “你怀疑,汇丰商行和钱庄勾结,为薛定山洗赃银?” “对,薛定山那人贪婪成?性,不可能?倒卖赈灾粮却不收银子,只有一种可能?——他?要那笔银子,干干净净留进他?的口袋里,那么自然需要借助第三?方,而?唯一有能?力?帮他?们周转运作、并不引人怀疑的,只有钱庄。” 陆沈白沉吟片刻,立刻报出一个名字:“泰安钱庄。” “泰安钱庄?”曲瓷突然激&#xe863;起来,一把拉住陆沈白:“沈白,你确定是?泰安钱庄?” “确定。”他?看过汇丰商行的账簿,他?们的银钱存取都是?从泰安钱庄走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曲瓷心中顿时有了猜想,她抬头?,眸光灿若星子:“沈白,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跟你说,浣花楼为花娘赎身的价格太过虚高?” 陆沈白点头?。 “今夜你没来之?前 ,浣花楼在办花娘赎身竞价,出价三?千两,买了个花娘的人,就是?泰安钱庄的刘掌柜。” 现在所有事情就全能?联得上了。 薛定山将赈灾粮银倒卖给汇丰商行,并未直接收银子,而?是?让汇丰商行将银子交给泰安钱庄,汇丰商行同泰安钱庄有合作,是?以没有人怀疑,他?们中间会牵扯到贪污银。 而?这笔银子进入到泰安钱庄之?后,泰安钱庄的老板,会想办法将这笔银子转送回薛定山的手上,比如在浣花楼,花三?千两买个花娘。 但以上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具体如何,还是?得陆沈白去查。 陆沈白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关联,当即立断道:“孟昙,去抓人。” 孟昙应声而?去,带着士兵迅速走了。 月落乌啼,参星横斜,一晚上的心惊胆战,如今也该尘埃落地了。 曲瓷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困意顿时席卷而?来,陆沈白将她送回房中,便又去了前厅。 整个驿馆的人忙碌了半宿,曲瓷一直在房中等消息,到后半夜时,陆沈白遣人来说,基本差不多了,让她先睡。 曲瓷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安心睡了。 第二天?她醒来时,外面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推开窗,冷风拂过脸颊,带着冬末的寒气,又夹杂着初春的温柔,凉凉的很舒服。曲瓷撑着下颌,看着庭中积雪在日光中一点点消弭,房檐上的冰凌,也滴答滴答融化着。 冰消雪融,钦州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姑姑、姑姑——” 一道软糯的女?声突然响起,曲瓷回头?,房门被撞开,一个白玉团子一下子扑进来,抱住她的腿:“姑姑,你终于回来了,岁岁好想你的呀。” 岁岁被带回驿馆时,气色好了很多,脸也圆润了不少,看着十分粉嫩可爱。 她小?猫似的,在曲瓷腿上蹭呀蹭的,蹭的曲瓷心中一片柔软。 曲瓷弯腰将人抱起来,故意逗她:“好想是?有多想?” “嗯,就是?,像沈白大人那样?,很想很想的。” 曲瓷:“!!!!” “哎呀,就是?,”岁岁大概觉得,自己形容的不贴切,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又道:“姑姑不在这段时间,沈白大人哪儿 都不去的,他?好可怜的,跟岁岁一样?,每天?都在等姑姑回来呢!” 曲瓷被岁岁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宠溺刮了刮她的鼻子:“所以岁岁知道姑姑回来,是?因为沈白大人开始走&#xe863;了吗?” “是?呀是?呀。”岁岁抱住曲瓷的脖颈,轻晃着:“姑姑,沈白大人说,你回来了我们就走,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能?走了呀?” “暂时还不能?走,沈白大人把坏人还没抓完呢!” 两人正笑闹间,有侍女?进来道:“陆夫人,有客来访。” 曲瓷一脸狐疑,她在钦州人生地不熟的,谁来拜访她?! 奇怪归奇怪,但还是?换衣裳去了。 刚进花厅,就见临窗的博古架下,立着个背对她而?站的紫衣女?子。 “沉霜姐姐?!”曲瓷惊讶喊道。 临窗而?立的女?子回头?,露出一双霜露般的眼睛,而?后她长睫下垂,轻声道了句:“陆夫人。” 昨夜陆沈白刚抓了薛定山的人,沉霜现在便来了,因为什么而?来,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沉霜开口便问:“陆夫人,薛峰现在怎么样?了?” 曲瓷叹了口气。 她被困在花楼时,也曾这般问过沉霜。 曲瓷道:“人被关着,但他?什么都不肯说。” “他?就是?这样?,薛定山对他?有一饭之?恩,他?便甘愿闭目塞听,做他?手中的刀。”沉霜垂眸苦笑,过了片刻,又问:“陆夫人,我能?去看看他?吗?” “这——”曲瓷有些犹豫。 薛峰是?薛定山的心腹,他?若肯张嘴,很多事情,他?们便能?事半功倍。 可昨夜薛定山死的蹊跷,现在唯一知道他?密辛的人,只有薛峰了。 若薛峰再出事,那—— 沉霜道:“我想去劝劝他?,莫要再助纣为虐了。” “孟昙,带她过去。”陆沈白的声音突然响起。 曲瓷扭头?,就见陆沈白从外面进来,他?依旧穿着昨夜那身衣裳,眼里布满红血色,明明一宿没睡,步履却很稳健。 沉霜立刻起身,冲陆沈白道过谢后,匆匆跟着孟昙走了。 曲瓷见陆沈白一身倦怠,不由得有些心疼,倒了盅茶递过去:“都查完了么?” “嗯,”陆沈白接过茶盅,拢在掌心中,开口道:“你猜的没错,薛定山没有直接要银子,而?是?让汇丰商行,将银子存入泰安钱庄,再从泰安钱庄周转一圈,最后以为花娘赎身的名义?,将赃银全部流入浣花楼中。” “人证物?证俱在?” 陆沈白点头?。 曲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人证物?证俱在,这下同薛定山同流合污的那些人,就一个都跑不了。 “对了,还——” 曲瓷转头?,正想说话时,陆沈白倚在圈椅上,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连轴转了一夜,饶了铁打的人,也该撑不住了。 桌上茶盅还袅袅冒着热气,曲瓷将它?挪的离陆沈白远了些,这才拎着裙子,轻手轻脚退出去,守在院外。 遇见有人来找陆沈白,便问事情轻重缓急,闻得没什么急事,便让那些人先回去了,等陆沈白醒了再来回禀。 如此挡了几拨人之?后,远远的,便见孟昙带着沉霜过来了。 曲瓷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沉霜看完薛峰还会折返回来,便迎了上去。 沉霜道:“薛峰答应会如实供出薛定山的罪行,但求陆大人看在他?主&#xe863;认罪的份上,能?保全他?性命。” 说着,沉霜冲曲瓷盈盈一拜。 曲瓷忙扶住她:“沉霜姐姐,你折煞我了,此事我会同沈白的。” “多谢陆夫人。”沉霜起身,便要告辞离开了,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又蓦的回头?,突然浅浅笑了笑:“多谢陆夫人,让我了了夙愿。” “嗯?”曲瓷一脸不解。 沉霜却笑笑,并未再答话,径自走了。 曲瓷转头?去看孟昙。 孟昙其实也不明白,但见曲瓷看着他?,便挠了挠头?道:“属下也不大明白,只是?听沉霜姑娘说,若他?肯如实供述薛定山的罪行,她便嫁给他?。” “然后薛峰就答应了?” 孟昙点点头?。 “这——”曲瓷瞠目结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难不成?,薛峰早有求娶之?意,但沉霜不肯嫁,如今薛定山出事了,沉霜不忍他?再执迷不悟,用婚嫁之?言劝薛峰浪子回头?? 孟昙又道:“薛峰说要见公子。” 这是?个急事,曲瓷不好再 阻拦,便让孟昙进去了。 人证物?证,外加薛峰的口中,这次赈灾粮银贪污案,光钦州大小?官员涉案其中的,便有十来人,这些官员被抓的那天?,百姓们拦路,个个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曲瓷立在驿馆里,都能?听到外面震天?的怒骂声,陆沈白和晏承两人倒是?很平静。 晏承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歪在椅子上,懒洋洋道:“陆沈白,我劝你也别白费力?气了,直接按照畏罪自杀报上去得了。” 这几天?,陆沈白还在查薛定山的死因。 但查来查去,始终只有一个——疑似急症身亡。 陆沈白眼脸下垂,望着茶盅中浮沉的茶叶,淡声道:“叶侍郎倒台之?后,薛定山却没有半分收敛,他?上边定然还有别人。” “本王也知道有别人,可关键是?,现在薛定山死了,”晏承双手一摊,做无奈状:“我们总不能?请个大仙来,招魂问一问,哪个王八羔子在上面罩着他?吧?” 曲瓷叹了口气,轻声问:“薛峰那边也没线索?” 陆沈白摇头?。 “他?不是?薛定山的心腹么?怎么——” “要本王说,你也别倔了,”晏承打断曲瓷的话,施施然站起来:“叶侍郎都倒台了,那人连个狐狸尾巴都没露出来,说明人家官位不低,你一个小?翰林就别想着蜉蝣撼树了,赶紧把这堆烂摊子收拾完,回盛京才是?正事。” 说完,晏承转身走了。 院中只剩下陆沈白和曲瓷两个人了。 沉默片刻,陆沈白问:“阿瓷,你怎么看?” “官场上的事我不懂,”曲瓷笑了笑,握紧手中的茶盅:“如今贪污案是?查清了,但我们还要处理善后事宜,沈白既不信薛定山是?患急症死的,不妨在这段时间先找凶手,找到凶手,答案自然就揭晓了。” 陆沈白轻轻颔首,起身要走,又被曲瓷叫住:“我这几日施粥时,有百姓在央求,说不忍亲人曝尸荒野,想去丰阳山上,为亲人收敛尸骨。” “好,我这边便下令让开城门。” 当天?中午,闭了数月的钦州城门终于开了,百姓们纷纷涌到丰阳山上,为逝去的亲人收敛尸骨,一时丰阳山上悸哭连连,传的城内 都能?听见。 岁岁在院里追麻雀玩儿,正跑的不亦乐乎时,听到哭声时,蓦的停下来,扑闪着大眼睛看向曲瓷:“姑姑,城外怎么有人在哭啊?” “他?们在接自己的亲人回家。” “可接亲人回家为什么要哭啊?”岁岁理解不了。 这种事,曲瓷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岁岁,便伸手将她抱起来,轻声道:“岁岁还记不记得爹爹?” “记得,爹爹对岁岁可好了,可后来,他?生病了,跟娘一样?的病,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拉走了,之?后,之?后岁岁就再也没见过他?了。”说着,岁岁抬手揉了揉眼睛,抽噎道:“娘跟我说,爹爹去看病了,可我知道她在骗我,爹爹死了,跟小?豆子的爹爹一样?,都死了。” 曲瓷眼眶一酸,紧紧抱住岁岁,拍着她的背心轻哄着。 丰阳山的尸骨很多,面目依稀能?辨认的,都被各自的亲人领回去了,剩余那些尸体腐烂无人认领的,便由官府派人统一掩埋。 那其中就有岁岁的父亲。 曲瓷想着,岁岁去了盛京之?后,再难回钦州了,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岁岁出城祭拜去了。 岁岁许久没出门了,一出来,看什么都新鲜,撩开车帘,趴在窗边不住朝外面张望,马车一路行过,外面的交谈声也飘了进来。 不少百姓都在议论薛定山的死。 “呸!那种贪官,让他?就这么死了,简直太便宜了他?!” “谁说不是?!我听说啊,盛京里有一种刑罚,叫活刮——把人的肉一刀一刀刮下来,人还不断气,要我说,就该让他?们这种贪官尝尝滋味!” “就是?就是?!” 有人附和,有人感叹:“这次老天?爷总算开眼了,派了两个好钦差来,要是?再像上次那个什么狼来,咱们怕得死绝喽!” 岁岁转过头?来,兴高采烈道:“姑姑,他?们是?在夸沈白大人哦!” 曲瓷笑了笑:“嗯,姑姑听见了。” 马车一路出城,往丰阳山的方向驶去。 去了之?后,发?现拜祭的人很多,岁岁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别人,跪在坟前上香烧纸,末了,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回到曲瓷身边。 拜祭 完了之?后,曲瓷又带着岁岁回城。 一行人刚走到城门口,便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突然栽到了地上,周围人扭头?看了一眼,齐齐漠视躲开了,没有人愿意上前搀扶。 “姑姑,姑姑,他?好可怜,我们帮帮他?,好不好?”岁岁晃着曲瓷的胳膊。 “好,”曲瓷笑了笑,道:“孟昙,你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孟昙应了声,勒停马车,上前去帮忙。 曲瓷掀开帘子朝外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人腿上长了很多冻疮,一双脚也全是?脏污血痕,脚底板肿胀得老高。 看着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徒步而?来的。 孟昙走过来道:“夫人,属下问过了,那人是?钦州人,其余的,还没来得及说,便晕过去了。” 钦州人?莫不是?先前从钦州出逃的百姓? 曲瓷道:“既然是?钦州人,那就把他?带进城,送去粥棚那边。” 进了城,他?们又去了趟粥棚,等回驿馆时,已是?中午了。 岁岁折腾了一早上,半路上就睡着了,曲瓷将她送回房中再出来时,正好碰上步履匆促的晏承。 “王爷,这是?要去花楼?”曲瓷迟疑问。 贪污案查清楚之?后,晏承又过起了他?醉生梦死的日子,成?天?往花楼跑,听到曲瓷这话,他?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哪家花楼白天?开张的?” “那王爷,您这一脸焦急的是?要去哪儿?” “去前厅,听说杀薛定山的凶手抓到了,本王想去瞧瞧,这个凶手有多厉害,竟然能?在孟昙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杀了薛定山。” 曲瓷一听这话,立刻跟着晏承一道去了。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6、凶手 “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 陆大人是如何瞧出破绽的?” 刚进院中的曲瓷,听到这话,脚下一顿。 这声音敲冰戛玉, 隐约有点耳熟。 “嘿, 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稀奇的话——犯人被抓了,非但?不认罪, 还要反问是如何被瞧出破绽的,真是有趣!” 说话间, 晏承掀帘朝里走, 嘴上却?没停:“听阁下这意思,若是陆沈白告诉你, 你下次作案还能再精进?” 对方听到&#xe863;静, 微微侧头。 眼?皮轻抬,露出一双如霜雪般的眼?睛。 曲瓷刚进来,便与这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时, 一人惊愕,一人躲闪。 短暂躲闪后,那人眼?皮轻垂,叫了声:“陆夫人。” “怎、怎么会是你?”曲瓷面色悚然, 不可?置信望着那人, 声音涩涩的:“沉霜姐姐, 这么会是你?” 杀死薛定?山的凶手, 竟然是沉霜?! 这怎么可?能?! 曲瓷一时难以置信, 扭头去看陆沈白。 陆沈白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们?认识啊?”晏承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巡逡一圈,懒散笑开:“既然认识, 那就好办了,来,姑娘,你自己找说说呗,你是如何悄无声息杀了薛定?山的,本王很?好奇啊!” 沉霜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没了先前的尖锐:“梨融香。” 晏承:“毒?” “一味香料,常做熏香用?,”陆沈白道:“但?对薛定?山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医官曾说过,薛定?山像是患急症死的。 事后,陆沈白曾询问过薛定?山身边亲近的人,这才知?道薛定?山确实患有弱症,但?他?常年一直在服药将养,并不存在突然病发身亡的情形。 但?有一点,薛定?山这病,碰不得?梨融香。 晏承摸着下巴,不解问:“若薛定?山是死于梨融香,那你是如何做到的?” 薛定?山是孟昙亲自看管的,若屋内贸然出现了熏香,孟昙不可?能没有察觉,而且那时候,驿馆里外全是他?们?的人,沉霜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曲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薛定?山是死于融梨香,那么他?生前必然接触过梨融香,而生前,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只有他?们?几个。 而他?们?几个中,唯有自己和陆沈白,先前和沉霜接触过。 曲瓷漫无目的想着时,冷不丁撞见到沉霜的目光时,骤然一愣,旋即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她脑子里炸开。 那些东西,像日光下的鳞片,泛着森森寒光,串起了事情的所有始末。 曲瓷面色煞白,颤声问:“其实,你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是么?” “……” “王妙儿给我?送饭,其实也是你刻意为之,目的是,让我?借助她求救?” “嗯,”事到如今,沉霜也不想再瞒什么了,便索性开诚布公道:“就算你没有利用?妙儿,我?也会想办法通知?陆大人。” “嗯?!”晏承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等会儿等会儿,你要想放曲瓷,直接放了就好,为什么要通知?陆沈白?” 陆沈白轻声道:“因?为她想杀薛定?山,只有我?去浣花楼了,薛定?山才会去。” “可?她不是跟薛定?山一伙的吗?为什么又要杀薛定?山?”晏承摁了摁额角迸起的青筋,烦躁一挥手:“行?了,这些容后再说,你们?先告诉我?,她是怎么杀了薛定?山的?” “我?帮她的。” “哈?!开什么玩笑,你——!”晏承扭头,见到曲瓷的模样,后半句话瞬间说不出来了。 曲瓷苦笑一声,别说晏承不信,她都有些难以置信——薛定?山竟然是因?她而死。 不!准确的来说,是因?她身上的梨融香而死。 曲瓷在浣花楼那几日,房中一直燃着熏香。 她一直以为,那是花楼的习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那熏香里,有一股溶溶的梨花香,她很?喜欢,却?从未想过,那香竟是杀人不见血的毒。 沉霜算准了,薛定?山知?道陆沈白要来救她,定?然会按捺不住过来,那么他?们?势必会同?处一室,而融在她衣裳里的梨融香,便能杀薛定?山于无形。 “可?薛定?山又不傻!”晏承摊着手,觉得?不可?能:“融梨香对他?是来说是剧毒,一碰就死,他 ?肯定?对这种气味很?敏锐,怎么可?能傻兮兮站着让你去熏他?!” 曲瓷道:“王爷忘了,浣花楼是什么地方吗?” 晏承一顿。 是了,花楼里最不缺两?样东西——莺歌笑语和脂粉气,况且那些晚上,薛定?山一心想除掉陆沈白夫妇,怎么可?能还有精力,主意到曲瓷身上的梨融香。 或许在这中间,薛定?山身体便已经有所不适了,但?孟昙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早早就把他?打晕了,以至于他?们?后来发现时,已是无力回天了。 “妙啊!”晏承想通其中因?果,蓦的抚掌大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和薛定?山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却?不想,到头来,还是沉霜姑娘技高一筹!” 曲瓷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来。 那天沉霜来劝薛峰,临走时,曾说‘多谢陆夫人,让我?了了夙愿’,那时她还以为,沉霜指的是,她和薛定?山终成眷属的事,现在想来,沉霜指的是薛定?山的死。 曲瓷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沉霜。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长裙,纤腰楚楚,面容冷清,似傲骨凌霜的白梅花,她本该在枝头洁白无垢盛绽着,不该为薛定?山为薛丁山这种人,染上脏污的。 她本该是盛绽在枝头,纯洁无垢的白梅花,不该为薛定?山这种人,染了脏污的。 “沉霜姑娘如此心计,本王着实佩服,但?就是可?惜啊,”晏承一脸惋惜道:“姑娘心太急了些,若肯耐心等个两?三日,手中便不必染血了。” “等?!”唇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嘲讽笑道: “薛定?山自任钦州知?府以来,鱼肉百姓,为祸一方,致使多少?人家破人亡,朝廷的钦差使臣来了数次,可?薛丁山却?依旧稳坐钦州知?府,敢问王爷,让我?们?等什么?” 晏承:“……” “先前有人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想着偷偷上京去告御状,可?那些人刚出钦州,就被薛定?山的人抓住了,你们?可?知?,薛定?山是如何惩治哪些人的?” “如何惩治的?”晏承干巴巴问。 沉霜指甲抠进掌心里,声音都在发颤:“那些人被抓回来之后,薛定?山让人给他? 们?身上涂满蜂蜜,然后将他?们?吊在城门口,在所有百姓面前行?刑。” 说到这里,沉霜似乎又嗅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蜂蜜和血腥味,那种味道,瞬间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那是个夏夜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像个碧玉盘似的,高高挂在天边,有乌云飘过,天地间瞬间黯淡不少?。 钦州城门口,此时正在行?刑。 巍峨城楼上,两?盏红灯,似幽幽鬼火,时明时暗,而在这幽幽鬼火中间,吊着一排人,那些人光着脚,身边并无人施刑,可?他?们?却?个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的,痛不欲生的。 听的沉霜心惊,可?她眼?前却?像蒙了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清见,直到乌云飘走,明晃晃的清辉重?新撒向人间时,她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那时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城墙上吊着的那那些人身上,爬满了黑压压的虫子,他?们?奋力挣扎着,痛苦哀嚎着,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残音。 在行?刑前,薛定?山就让人拔掉了他?们?的舌头,一是嫌他?们?叫的太吵,二是防止他?们?受不了咬舌自尽。 他?要上全钦州的百姓都看看,跟他?薛定?山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这些人里,有沉霜最亲最爱得?父兄,可?现在她却?认不出他?们?来了。 那些黑压压的虫子,它们?蠕&#xe863;着,撕咬着,蚕食抓住的皮肉,沙沙啃食着。 沉霜呜咽着,抱头痛哭,身后也响起了沙沙的啃食声。 “沉霜姐姐,沉霜姐姐——” 有人远远唤着她,沉霜捂住脑袋,痛哭摇头:“爹爹,哥哥……” “沉霜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曲瓷被沉霜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陆沈白立刻起身,就要唤人去叫大夫时,突然听到沉霜,呓语似的问:“你们?知?道,薛定?山什么时候会大发善心吗?” “……” “在他?每次处罚那些试图去告御状人的时候,”沉霜抠住曲瓷的手腕,声音像是从唇齿间嚼过一般,带着明晃晃的恨意:“他?会给去观刑的百姓,每人发一个馒头。” 沙沙沙—— 喀嚓喀嚓—— 大家都在大口朵颐,到处都是咀嚼声。 地上的人在吃。 城墙上的也在吃。 只是地上的人是在吃馒头。 城墙上的则是人在被吃。 同?一轮明月下,有人忙于果腹,有人则被果腹。 外面檐下冰凌融化,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落了雨。 沉霜说完后,一室死寂。 他?们?都没想到,薛定?山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看着眼?睛红肿的沉霜,曲瓷心下哀悸,轻轻道:“沉霜姐姐——” “血债便该血偿,大仇得?报,我?已没什么遗憾了。”沉霜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冲着陆沈白和曲瓷深深一拜,而后转身出了大堂。 立在外面的孟昙将她带走了。 晏承揉着眉心,也是一脸阴郁走了。 一时,大堂里只剩下陆沈白和曲瓷两?个人了。 从见沉霜第一面时,曲瓷就觉得?,她像个小姐,却?不曾想,她竟真是个小姐,父兄死于薛定?山之手,她自己又流落浣花楼。 所以她和薛峰明明是两?心相通,却?始终不愿嫁给薛峰。 如今薛定?山死了,本以为他?们?两?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谁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 “对了,”曲瓷扭头去看陆沈白:“沈白,你是如何发现,沉霜姐姐是凶手的?” 陆沈白倒了盅茶递给曲瓷:“歪打正着。” “嗯?” “薛峰是薛定?山的心腹,但?这次薛峰交代的东西里,完全不牵扯到京官,我?心有怀疑,便让人盯着薛峰。” “沉霜姐姐心虚,以为你查到了她身上,露出了马脚?” “嗯,她和薛峰打算离开钦州。” 曲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霜杀了薛定?山大仇得?报,却?是草木皆兵。 若她不露出马脚,或许她和薛峰当真便能在一起了。 “阿瓷。”陆沈白突然叫她。 曲瓷扭头去看他?。 陆沈白垂下眼?睫,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指沉霜姐姐是凶手这件事?”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其实沉霜做的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若非她露出马脚,他?想不到是她做的。 曲瓷顿了一下,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先 入为主了呢?” 从一开始,陆沈白就觉得?,薛定?山之死,跟他?身后那人脱不了关系。 却?从未想过,薛定?山是死于仇杀。 陆沈白抬手揉了揉眉心,垂下眼?睫:“或许吧。”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沉霜姐姐?”虽说杀人偿命,但?薛定?山那是罪有应得?,让沉霜为这种人偿命,曲瓷觉得?有些不值当。 陆沈白道:“让我?再想想。” 之后,陆沈白又让孟昙去查了沉霜的身世。 沉霜父亲本是钦州的粮行?商户,因?得?罪了薛定?山,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家里店铺被封了,沉霜兄长气不过,欲上盛京去告御状。 被薛定?山抓了回来,薛定?山一怒之下,讲他?们?父子二人全挂上了城楼,让其被百虫啃食而死,而沉霜自从便入了浣花楼,之后一直被薛峰照拂着。 看着一切都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到沉霜的处置问题了。 没人知?道,陆沈白和晏承两?人说了什么,但?当天下午,陆沈白突然来找曲瓷:“阿瓷要不要跟我?去趟府衙?” “去府衙做什么?” 陆沈白淡淡笑开:“去了便知?道。” 曲瓷不明白陆沈白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左右闲着无事,便同?他?一道去了。 从驿馆出来,他?们?两?人并未坐马车,而是一路步行?过去的。 冰消雪融后,万木开始复苏,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两?侧的商铺也接二连三开张了,稀稀疏疏响起了吆喝声。 看着钦州慢慢恢复生机,曲瓷突然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扭头问陆沈白:“沈白,你若去府衙有公务要忙,不妨你先去?” 陆沈白一看她那个表情,便知?道后半句话是,她还想再逛逛。 “没事。”陆沈白摇头,同?曲瓷一路逛着。 钦州同?盛京不一样,卖的东西也不同?,曲瓷看什么都新鲜,挨个儿摊子看过去,纯粹是瞧个热闹,可?一回头,就见陆沈白要付银子,当即上前去将他?拉走:“老板,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 “为什么不买?” “我?就看个热闹而已,又没有很?喜欢。” 这话半真半假,陆沈白垂眸扫 了一眼?,刚才他?不止一次,见到曲瓷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小贩正沮丧,自己的第一单黄了时,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粒碎银。 “劳烦,将我?夫人刚才看上的东西,包好送去驿馆。” “好嘞好嘞!”小贩顿时转悲为喜,忙接了银子,手脚麻利包着东西,嘴皮子上下翻飞,恭维着他?们?夫妻天作之合等话。 曲瓷被说得?脸皮发热,忙将陆沈白拉走,不自在道:“哎,都是些没用?的小玩意,干嘛要买呀!” 陆沈白一本正经嗯了声:“买回去给娘玩儿。” 曲瓷:“?!”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有人突然叫:“陆大人,陆夫人。” 曲瓷回头,看到来人时,眼?睛瞬间亮了。 “沉霜姐姐,薛公子!”曲瓷立刻转身,快步走到沉霜面前:“沉霜姐姐,你这是……” 按说沉霜现在应该在牢里,怎么会在这儿? 沉霜盈盈一拜:“都要多谢陆大人。” 薛定?山本就是罪有应得?,陆沈白上奏时,便只说,薛定?山是畏罪身亡,并未提到沉霜。 “多谢陆大人,陆夫人。”薛峰也抱拳冲他?们?行?了一礼。 如今跟沉霜在一起后,薛峰先前眉宇间笼罩的愁云,也悉数散去了,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曲瓷是真心为他?们?高兴,道:“沉霜姐姐,你们?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好好的呀。” “嗯,好。” 薛定?山挠了挠头,询问道:“陆大人和陆夫人若是迟些时日走,不妨过来喝杯喜酒,我?与沉霜能有今天,还要多谢两?位。” 陆沈白摇头,低声道:“钦州诸事已了,我?们?明日便要走了,喝不了两?位的喜酒了。” 他?们?四人又闲聊数句,便各自分?开了。 曲瓷和陆沈白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两?人便回了驿馆,刚到驿馆门口,便看到一个乞丐在门前纠缠不休。 守门的小兵在高声骂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薛定?山死了,这案子结了,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赶紧滚!别挡道!” “不是薛定?山!不是薛定?山!错了!不是他?!”那乞丐喋喋不休,高喊道:“我?要见钦差大人, 我?要见钦差大人,他?抓错人了……” 那小兵见乞丐高声嚷起来,当即凶神恶煞扑下来,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时,触碰到陆沈白冰冷的视线时,顿时吓得?退了两?步。 那乞丐瞥见面前有阴影,吓得?紧紧抱住脑袋,等了许久,没等到拳头下来,小心将手臂放下,抬眼?望上去时,见到陆沈白时,表情瞬间变得?激&#xe863;起来。 “钦差大人……” “是你!”曲瓷走过来,看到乞丐的脸时,也惊了一跳。 这个乞丐,竟然是他?们?路上遇到的那拨流民中,第一个冲上来的那个人。 这人先前被孟昙抓过,是以曲瓷对他?有印象。 陆沈白一撩袍摆,蹲在那人面前,目光拧紧盯着他?:“你说,我?抓错人了,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7、事了 一轮孤月, 斜挂在天上,街上遥遥传来梆子声。 曲瓷坐在桌边,眉宇间愁云不散, 她还在想先前?的事。 那乞丐是先前?他们路上遇见的, 当时他扒拉晏承马车,曾被孟昙抓过,后来他们将那拨流民安置在阜宁。 却不想, 他们前脚从阜宁走,后脚这个乞丐, 便偷偷跟着他们来了钦州。 只是那时候, 钦差城门一直关着,他进?步来, 便在城外的破庙里歇脚, 日日关注着城中的&#xe863;静。 直到三天前,钦州城门开了,他听说薛定?山因贪污案, 畏罪自杀后,才一瘸一拐进?了城,当时他晕倒在城门口,还是曲瓷让孟昙将他送去粥棚的。 “小人受故人所托, 要将一物转交给钦差大人。”在驿馆门口, 那乞丐哆嗦着, 双手将一物呈给陆沈白。 陆沈白扫了那包袱一眼, 却并未立刻接过, 而是道:“何人托你转交?” “户部叶侍郎府杂役印四。” 曲瓷眼睛陡然睁大,她未曾想到,到钦州这个地方, 竟然还能听到印四的名字! 而印四是因撞破叶侍郎的密辛而死,现在这乞丐又说——印四托他们转交一物。 曲瓷立刻凑过去。 包袱打开,里面是一本账簿,账簿上记载着叶侍郎的贪污明细,其中就有钦州知府薛定?山孝敬的银子。 而上面记载,年年钦州派去给叶侍郎送孝敬银子的人,竟然是薛峰!!! “姑姑姑姑,”岁岁扑过来,晃着曲瓷的胳膊,奶声奶气问:“别坐啦,赶快起来收拾东西呀!我们明天要走啦!” 曲瓷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小脸,歉然道:“岁岁,对不起,明天可能走不了了。” “啊!为什么呀?”岁岁小脸上写满了失落,急急问:“可是沈白大人明明说过,明天就能走的呀!现在怎么又不能走了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临时出了点事,等沈白大人处理完了,我们立刻就走,好不好?” 曲瓷安抚着岁岁,闻声转头,朝院门口望去。 “陆夫人——” 很快,沉霜出现在院门口,她步履急促,眉宇间全是急色:“薛峰犯了何事?陆大人着 人将他带走了?” 沉霜裙摆生?风,再?无平日的冷静自若。 曲瓷叹了口气,让侍女将岁岁带走后,这才转头看来她:“沉霜姐姐,你还不明白么?这世?间诸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 沉霜怔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 曲瓷瞬间了然——她猜对了。 先前?陆沈白怀疑薛峰有所隐瞒,所以暗中派人盯着他们,在这期间,沉霜发现了薛峰私下?做的那些事,并误以为陆沈白也察觉到了。 所以她打算和薛峰偷偷离开钦州,可还没走之前?,便被陆沈白识破了,她怕陆沈白查到薛峰身上,便故意抛出自己杀了薛定?山一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陆夫人——”沉霜喃喃着,似是想辩解些什么,但最终,她只低低哀求着:“陆夫人,我求求你,你救救薛峰。” 曲瓷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沉霜,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最开始,她觉得沉霜,清冷孤傲,像朵暗香盈袖的梅花。 前?几日,听她讲起自己的过往时,她更多的是心疼,希望她最终能和薛峰终成眷属。 可今日,再?见她时,她只觉得心寒。 沉霜明知薛峰做了什么,但她因为爱而选择包庇,当然,那是她自身的选择,旁人无权置喙,可旁人却没有义务,同她一样不辨是非帮扶。 曲瓷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下?去:“抱歉,沉霜姑娘,此事是公事,我无权插手,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请自行去县衙吧。” 沉霜一怔,见曲瓷转身要走,情急之下?,猛地双腿一弯,便跪了下?去:“薛定?山手上有薛峰的把柄,所以薛峰这些年才会助纣为虐,陆夫人,你带我去见他,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们问出来。” 她和薛峰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沉霜脊背一弯,长磕而下?:“陆夫人,求求你了。” 一炷香后,一辆马车停在府衙。 曲瓷和沉霜从马车上下?来时,孟昙道?:“夫人,属下?刚问过了,大人还在公堂审薛峰。” 话音刚落,沉霜已经急不可耐往里走了。 他们过去时,公堂里静悄悄 的,远远的,就见薛峰跪在地上,堂内传来陆沈白寡淡的声音:“你可还有别的要说的?” “没有。”薛峰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半分起伏。 陆沈白偏头,正要让人将口供拿给薛峰签字画押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你撒谎!” 公堂众人齐齐回头,就见沉霜快步从外面跑进?来。 “大胆!”县令一时没忍住,当即拍着惊堂木,怒喝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擅闯公堂!来人!还不乱棍打出去!” 一口气吼完,这人才想起来,这案子是陆沈白主审的,神色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沉霜跌跌撞撞跪坐在薛峰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薛定?山已经死了,你还要替他瞒什么?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啊!” 堂上众人一头雾水,但见陆沈白没发话,其他人也都袖着手,在一旁装鹌鹑。 “沉霜——”薛峰声音沙哑着,抬手想要去安抚沉霜,但手举起来之后,却在空中慢慢握成了拳,并未落到沉霜后背上。 过了片刻,他才道?:“沉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薛定?山在用什么威胁我么?” “嗯?”沉霜泪眼婆娑抬头。 薛峰转过头,不敢去看她的视线:“我告诉你。” 堂上灯火明晃晃,照的人无处遁寻。 薛峰佝偻着腰,目光盯着摇晃的烛火,他不知道,这件事,要从何处说起。 在沉默片刻后,他才低喃了句:“大概还得从你家出事说起。” 沉霜说,她父兄是因被薛定?山逼的走投无路,偷溜打算去盛京告御状时,被薛定?山抓住,而后活活折磨致死。 但在这事之前?,还有段小插曲——沉霜父兄在为她择婿。 那时,沉霜已到了许亲的年纪,父兄早早为她留意起了城中的青年才俊来,薛峰虽也属于青年才俊,但因他是薛定?山爪牙的身份,并未在沉霜父兄考虑之列。 以至于,后来成了这场悲剧的开始。 “当时你父兄出事时,你曾来找过我,但有人告诉你,我不再?钦州?” “嗯?”沉霜不明白,薛峰怎么突然说起他们家旧事来了,只急声道?:“薛峰,这些都过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的事,你——” “其实当时我是在的。” “什么?”沉霜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薛峰话里的意思。 府上出事后,她求遍了所有人,但没有人愿意帮她的,那时,她也曾去找过薛峰,但对方告诉她,薛峰派去盛京了,并不在钦州。 现在薛峰又告诉她,当时他在钦州,他在钦州,当时却不肯露面。 “既然你在,那你为什么不肯露面?是因为薛定?山?” 堂上众人原本是在审案的,现在这个剧情作?向成谜,见陆沈白不出声,他们也乐得揣着手,立在一旁看戏。 薛峰艰难开口:“不……不是。” 不是,那是因为什么? 沉霜想问,但薛峰闪躲的眼神,却让答案昭然若是——在他们家中遭难时,他不是因为薛定?山不能帮忙,而是他不肯帮忙。 沉霜不解:“我家里出事时,你都不肯帮忙,为什么在我进?浣花楼之后,却愿意帮我?” 为什么。 薛峰不敢答,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沉霜却掰着他的脑袋,不让他&#xe863;,逼他看着自己。 她要让薛峰看着她,告诉她那个答案:“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沉霜——” 薛峰逃不开,先前?他用一张网,将沉霜和他困在一起,现在他想躲开,却也是无处可躲,被逼到绝境时,他只能哽咽道:“因为那时候,你只有我了。”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沉霜的心上,钻心的疼,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沉霜一直以为,薛峰是上来派来拯救她的,却不想,原来他一直在作壁上观,只为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场。 事实上,他出现的时候,正是她人生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 那时候,沉霜父兄都死了,突遭巨变举目无亲,她从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沦落进了花楼。 要想在花楼里活下去,只能顺从,只能哄客人开心。 可沉霜自幼彼娇养长大,她做不来这些,时常被客人羞辱,被鸨娘打骂了数次,最后就在鸨娘打算要用强的事,她遇到了‘外?出公干’的薛峰。 之后,薛峰便将她纳在自己羽翼之下?,他让沉霜活成了浣花楼一个特别的存在——不用接客,可以自在随性的生?活 。 也曾向沉霜许诺,只要她想成亲,他立马风光迎娶她过门。 沉霜是心&#xe863;的,但父兄大仇未报,她不愿意成婚,便同薛峰说她要薛定?山的人头做聘礼。 可薛峰做不到。 因此两人就这般纠缠着,薛峰不肯帮她杀薛定?山,她只能自己私下?筹划,后来曲瓷这个契机出现了。 薛定?山同钦州商户勾结,当时害怕事情暴露,便让商户找人掳走了曲瓷。 而那个商户同沉霜父亲是故交,恰好浣花楼又是薛定?山的地方,对方便将人藏到了沉霜这里。 一切都很顺利,薛定?山死了,她大仇得报,她以为,自己能和薛峰好好在一起时,却发现,自己一直视为救命稻草的东西,其实是一个鱼饵。 沉霜跌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空了,但她还想再问一件事:“那当年,薛定?山对付我爹爹——” “也是我撺掇的。” 沉霜闭了闭眼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薛峰知道她想问什么,眼睛猩红答了:“我很早之前?就中意于你了,但他们看不上我。” 那是个黄昏。 那天是薛峰母亲的头七,薛峰要去佛寺里为母亲放长生牌,他一路沿着山道拾阶而上时,骤然钟响,惊起山鸟无数。 薛峰闻声抬头时,暮霭沉沉的山道上,下?来一个紫衣女子。 那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一路上都在同身侧的侍女说话,说得似乎是佛偈,薛峰没听懂。 但擦身而过时,那女子突然停下?,道?:“公子可是要上山?” 薛峰机械点头。 那女子杏眸一弯,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天黑山路难行,公子拿去照路吧。” 薛峰犹豫了好一会儿,接过那盏灯笼,而后立在山道?上,目送着那对主仆俩离开。 那天,那盏灯笼,照亮了山路,同时也点亮了薛峰的心。 一见倾心,一念成魔。 大堂内烛火哔啵,满室寂静。 过了片刻,见沉霜再?未说话,陆沈白才开口道:“带沉霜姑娘出去。” 沉霜此时已经不哭了,双目怔然,整个人像具行尸走肉一般,被衙役搀着出去。 曲瓷一直立在堂外?,听完了所有的始末,见衙役粗鲁将人扔在 地上时,正要上前?去搀扶时,一阵风跑过来一个人,先一步搀扶住沉霜。 “沉霜姐姐——” 是王妙儿,她太小了,非但没扶住沉霜,反倒连带着自己也倒在了地上,她呜咽道:“沉霜姐姐,你别吓妙儿啊!呜呜呜呜,妙儿只有你了,你不能有事啊!” “妙儿——”沉霜的眼珠子&#xe863;了&#xe863;,似乎是慢慢有了力气,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喃喃道?:“妙儿,回家,我想回家。” “好好好,咱们回家,咱们回家。” 王妙儿搀着沉霜走远了。 曲瓷望着主仆俩离开的背影,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她怎么都没想到,沉霜这些年受的苦,竟只因薛峰一念之差。 正思绪纷杂时,冷不丁发现,现面前突然多了一道?影子,曲瓷吓了一跳,扭头,就见陆沈白出来了。 她问:“审完了?” 陆沈白嗯了声,接过孟昙手中的灯笼,亲自为曲瓷照亮:“薛峰都认了,他表面上是薛定?山的下?属,实则是薛定?山的幕僚。” 曲瓷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今事情总算尘埃落地了,但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收尾。 她正垂首感慨时,冷不丁听到陆沈白道:“去岁腊八时,我便被皇上派去梨川寻找《陶安集》孤本,直到十六才回来。” “嗯?”曲瓷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看向陆沈白。 陆沈白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她的眼神,又摇头道:“没事,回去吧,明天启程回盛京。” “你不查薛定?山幕后哪个人了?” “我们此行事情已了了,该回京复命了,此事刑部会派人再?查的。” 曲瓷听陆沈白这般说,便没再?追问了。 回驿馆后,曲瓷便径自回房中歇息了。 半梦半醒时,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去岁腊月初十夜里,鹊桥巷失火,皇上盛怒,她父兄下?狱了。 那时候她孤立无援,求了许多人,都吃了闭门羹,最后迫不得已去求了陆沈白。 而那天,似乎是十六? 所以他们是有缘,在她决定去陆沈白求救时,陆沈白刚好回京了?! 曲瓷似梦似醒的想着,最后不知道梦到什么,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 早,驿馆众人就已收拾妥当了。 曲瓷抱着岁岁从驿馆出来,刚好听到晏承在训话:“行了,你们干嘛干嘛去,都别送了。这种鬼地方,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你们也都争点气,要是想走歪门邪路的,就想想薛定?山,和后面笼子里关的哪些同僚的下?场,都三思而后行啊!” 钦州官员好心来送行,却被这么耳提面命训了一通,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都连声应了。 曲瓷无奈摇摇头,抱着岁岁上了马车。 拒绝了官员相送,他们从驿馆出来,便直奔城门口的方向,有百姓认出了他们的车驾,便自发跟在队伍后,为他们送行。 马车出城后,便走得快了。 曲瓷掀开帘子,去看身后的钦州门楼,恰好看到了囚车里的薛峰,也在扭头回望。 只是不知道,他看的是钦州这座城,还是城中的人。 不过不管是城,还是城里的人,日后都与他无关了。 曲瓷放下车帘子,重新坐了回去,马蹄踩得脚下?泥土飞溅,一路载着他们往盛京赶,而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钦州,冰消雪融的湖中,悄无声息又添了一抹芳魂。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8、盛京 从钦州离开后, 晏承归心似箭不停催促,快马加鞭行?了?半个月,终于回?了?盛京。 曲瓷撩开帘子, 看到不远处巍峨的城门时, 长舒了?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这一路她生怕薛峰有个闪失,陆沈白不好交代?,幸得平安无事到了?。 陆沈白放下手中的书, 笑道?:“是啊,可算回?来了?, 辛苦阿瓷陪我风餐露宿走着一趟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 就是……” 话说?到一半,岁岁突然哇了?声:“好热闹呀!” 曲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 他们离开不过月余, 盛京已然大变样了?。 晴空万里?, 春风暖融,放眼望去,花红柳嫩, 行?人皆褪去夹袄换了?薄衫,三三两两踏春出游,稚子们高举纸鸢嬉闹,到处都是一派盎然春意。 进城后, 陆沈白要去刑部移交犯人, 之后还得同晏承入宫述职, 曲瓷便先带岁岁回?府了?。 陆府的人先前得了?信, 知道?他们今日归来, 吃饭早饭后,翁伯便带人到府门外候着。 一直等到快晌午了?,才见一辆马车朝陆家驶来。 “公子和夫人回?来啦!”见驾车的是孟昙, 画眉立刻欣喜嚷开。 其?余的侍女小厮忙到台阶下相迎。 “终于回?来了?。” 翁伯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喜色,也跟着众人下去。 “吁——” 孟昙刚勒停马车,画眉第一个跑上前:“夫人——” 一把撩开帘子,没?成?想,竟对了?一双黑葡萄仁似的眼睛。 “?!”画眉愣了?一下,呆呆看向曲瓷。 曲瓷笑道?:“这是金禾的女儿岁岁。” 金禾?! 相里?金禾?! 丽端城那个骄纵蛮横,老找她们小姐茬的那个相里?金禾?! 画眉狐疑看着岁岁。 小姑娘坐在曲瓷腿上,长得粉雕玉琢的,好奇懵懂望着画眉,眉眼间实有几?分相里?金禾的影子。 “姨姨好。”岁岁突然奶声奶气叫了?声。 “哎~”画眉心立刻就酥了?,对相里?金禾的成?见,瞬间抛到了?脑后,一脸姨母笑伸手:“来,姨姨抱你下来。” “夫人 。”曲瓷一下马车,翁伯便走了?过来。 曲瓷笑笑:“翁伯,我们去了?月余,府里?一切可都好?” “都好都好,”翁伯一脸喜气道?:“公子怎么没?陪夫人一起回?来?” “沈白他入宫面圣了?,迟些时候回?来,对了?,翁伯,那是我故友的孩子,会在咱们府上暂住数日。” 翁伯哎了?声:“老奴这便着人去安排。”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府后,曲瓷让侍女小厮们退下了?,又扭头冲岁岁道?:“岁岁,姑姑还有事,让这个姨姨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呀好呀,姑姑你去忙吧。” 画眉抱住岁岁,也跟着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岁岁。” 曲瓷点?点?头,径自往陆蔓的院子去。 一别月余,也不知道?陆蔓怎么样了?。 曲瓷过去,刚进院中,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抬眼望去,院中繁花满枝,樱花开得如云似霞,四下明明没?有风,花瓣却?纷扬飘落着。 院中空荡荡的,曲瓷往里?走了?几?步,才在一株花树下,找到蹲地拾花的陆蔓。 “娘。”曲瓷轻唤了?声。 陆蔓闻声抬头,见到是她,怔了?一下,温柔笑道?:“阿瓷,你回?来了?,沈白呢?” 说?着,目光朝曲瓷身后望去。 曲瓷扶住陆蔓:“沈白进宫面圣去了?,还没?回?来。” “面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要下午了?,等他回?来,我就让他来看娘,好不好?” “好,”陆蔓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将手帕往曲瓷面前凑了?凑:“我捡了?花瓣,晒干之后,让花宜给你和沈白做香囊。” “谢谢娘。”曲瓷笑着,扶着陆蔓在藤椅上坐下,听她温声细语,说?着园中近日都开了?些什么花。 四下静谧无风,唯余花瓣扑簌簌落下,在陆蔓的温声细语里?,经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从前在丽端城时,曲瓷性子活泛,难得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唯独在温柔如水的陆蔓面前,会不自觉收敛。 最开始,是因?为陆蔓的温柔。 后来,是因?为陆沈白。 她爱慕陆沈白,因?此爱屋及乌,对陆蔓也存了? 讨好的心思。 她明明是那样一个坐不住的人,却?也愿意耐着性子,陪陆蔓在院中拾花。 那时候,陆沈白也在。 她怀揣青稚懵懂的爱意,借此同陆沈白亲近。 陆蔓喜欢她,陆沈白与?她又是总角相识,那时候,曲瓷以为,天?时地利与?人和她都占齐全了?,她会水到渠成?和陆沈白在一起,却?忘了?—— “阿瓷。” 胳膊被人轻轻晃了?晃,曲瓷从过往中骤然回?神,转头去看陆蔓:“我在听,怎么了??娘?” “现?在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门玩儿?” “……” 这些年,陆蔓被陆沈白照顾的很好,兼之她身上有股娴雅的韵味,撒起娇来,完全不像个妇人,反倒似个未出阁的少女,声音柔柔的,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花宜说?了?,你回?来会带我出门玩的。” 曲瓷正要答话时,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女声:“夫人回?来啦。” 她转头,便见蒙着面纱的花宜从台阶下来。 “花宜,你来啦!”陆蔓看到来人,立刻站起来,一手握住曲瓷,一手将来人拉过来:“花宜,你说?过的,阿瓷回?来会带我出去玩儿的。” “这……”花宜瞬间尴尬起来,她没?想到,陆蔓还记着这事。 “好,”曲瓷笑着应了?,“听说?锦川寺的杏花过几?天?就要开了?,到时候我带娘去赏花,好不好?” 花宜愣了?愣,便见陆蔓瞬间笑开,接着她又生怕曲瓷反悔似的,将手伸过来:“来,拉钩。” “好,拉钩。”曲瓷笑着伸手。 拉过钩后,陆蔓又拎着篮子,欢欢喜喜去了?繁花深处。 花宜陪着曲瓷出来,立刻请罪:“夫人恕罪,您和公子不在时,老夫人嚷着要出门,我劝不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原本想着,老夫人过两天?就忘了?,谁想到……” “没?事的,”曲瓷笑道?:“我们今日回?城时,路上碰到不少出门踏青出游的,刚好也可以带娘出去走走。” “可——”花宜神色犹豫,但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下了?。 曲瓷以为她是担心陆沈白那边,便道?:“姑姑放心,沈白那边我去说?。” 当初在丽端城时,每逢繁花盛绽时,陆蔓都会外出赏花的。 如今到了?盛京,天?地广阔,她却?终日只能待在府上望花独赏。 曲瓷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姑姑,我想同你打听一件事。” “夫人请说?。” “我从丽端城走了?之后,丽端城可是发生了?什么?” 相里?金禾死时,那句未尽的话,一直让曲瓷如鲠在喉。 如今能知道?的答案,除了?陆沈白,便只剩下孟昙和花宜姑姑了?。 若问孟昙,陆沈白定然会知晓。 “是发生了?不少事,不过大事统共就那么几?件,夫人走后的第一年,相里?家落败,相里?老爷夫妇相继去世,相里?小姐也远嫁走了?;夫人走的第二年,丽端城发了?一次大水,将夫人们先前爱玩的明月桥冲断了?,附近不少百姓都遭了?难……” 花宜絮絮叨叨说?着,冷不丁见曲瓷轻轻蹙眉,这才恍然想起来,她说?得这些,其?实同曲瓷并无太大关系,便又往小的里?面说?。 “夫人可还记得唐公子?” “唐勉?” 花宜点?点?头。 曲瓷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但这印象并不好。 当年她尚在丽端城时,一向古板端正的陆沈白,突然和这人打了?一架,当时还被夫子责罚来着。 虽然直到现?在,曲瓷也不知道?,他们俩是因?何打的架。 “他在相里?金禾远嫁的那年,也成?了?亲。” “嗯?”曲瓷转过头:“他娶的是谁?” 花宜姑姑说?了?个曲瓷没?听过的名字,又笑道?:“细细算来,当年同窗中,唯有夫人和公子修成?正果了?。” 曲瓷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她同陆沈白这是各取所?需才成?的亲,何谈修成?正果。 “至于公子,夫人走后,他——” “花宜,花宜。”花宜话说?到一半,繁花深处,传来陆蔓的声音。 曲瓷虽然很想知道?那个答案,但陆蔓为重,她还是轻轻颔首:“姑姑先去看娘吧。” 花宜匆促行?了?一礼,忙应了?声,去寻陆蔓去了?。 从陆蔓那里?出来后,曲瓷便回?了?自己院中。 沐浴过后 ,她靠在美人榻上晾头发,目光不自觉看向窗外。 外面日光璀璨,院中花草沐光而盛,岁岁和画眉已经混熟了?,一大一小坐在廊下,正在兴致勃勃翻花绳。 一路舟车劳顿,兼之暖风拂面,像在催人入睡,曲瓷歪在美人榻上,睫毛似飞倦的蝶,扑扇了?好几?下,终是轻轻垂了?下来。 日光一点?一点?爬进屋里?,又一寸一寸退了?出去。 侍女们见曲瓷睡着了?,做起事来,手脚都轻了?许多。 曲瓷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 等她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外面静悄悄的,廊下有光隐隐透进来,朱红一片。 曲瓷刚坐起来,珠帘璁珑作响,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帘子一掀一合间,曲瓷只看到了?个模糊的轮廓。 “沈白?”她叫了?声。 黑暗中,来人的身形顿了?一下,旋即有声音响起来:“是我,醒了??”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儿了?。”说?话间,陆沈白唤侍女进来换茶。 曲瓷趿拉着鞋,从美人榻上下来,朝陆沈白走过来:“去看娘了?么?我先前去的时候,她一直在念叨你。” “嗯,刚从那边回?来,娘说?,你要带她出门赏花?”陆沈白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用指腹碰了?碰茶盅,察觉不烫才递给曲瓷。 “是啊,过几?天?,锦川寺的杏花就开了?,我想带娘去看看,以前在丽端城时,她最喜欢出门赏花了?。” 陆沈白抬眸,看向曲瓷。 曲瓷歪在小几?上,身后烛火跳跃,她捧着茶盅,袅袅水雾中,小脸素净,一头如墨青丝悉数披下来,没?了?平日里?故作的矜持,整个人显得慵懒随意。 “怎么了??是不可以么?”见陆沈白久久不答话,曲瓷睫毛上翘,疑惑看过来。 虽然他们成?婚不久,但曲瓷也隐约察觉到了?,来盛京后,陆沈白似乎不愿意让陆蔓出门。 她以为,是陆沈白公务繁忙,无暇亲自陪同,是以不放心陆蔓出门。 现?在他沉默下来,是不放心她带陆蔓出去么? 曲瓷垂下眼睫:“要是你不放心,那就——” “胡思乱想什么!”陆沈白抬手 敲了?敲曲瓷的眉心,见她捂住额头,才轻笑道?:“若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曲瓷傲娇哼了?声:“那是,毕竟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哪儿摆着,你怎么着——” 话说?到一半,曲瓷像是碰到了?什么禁忌,又猛地噤了?声。 长眉一皱,神色忽而懊悔起来,自己这是睡懵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从前的事来了?。 “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看着刚才还随意自在的人,骤然正襟危坐起来,陆沈白眼底划过一抹黯淡。 曲瓷如他所?愿嫁给了?他,但却?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从前那些情分,她一直拿捏得恰到好处,偶尔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她便要立刻解释清楚,熟稔中透着明晃晃的生分。 陆沈白抬眸,看向曲瓷。 今夜或许不是好时机,但有些话,他还是想同她说?清楚。 “阿瓷,我们与?旁人不同,我们有同窗之谊,朋友之谊,如今又有夫妻之谊,无论抛开哪一个,我们之间都会有羁绊,有对彼此的笃定和信任,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说?什么,亦不必这般忐忑不安。” “我——” 陆沈白眼睫倾垂,嗓音低沉,打断了?曲瓷的话:“阿瓷,我们之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 曲瓷猛地抬眸,便撞见陆沈白幽深黯淡的眼里?,怔了?须臾,而后陡然心惊。 他们之间何至于此! 诚如陆沈白所?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的。 他们成?婚如今已两月有余,一直是分房睡的。 先前,在府里?时,陆沈白说?公务繁忙,一直宿在书房。 到了?钦州后,依旧如此。 直到今日,陆沈白说?完这番话后,曲瓷才后知后觉惊醒:陆沈白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抗拒,所?以才用这个借口,让她心安的。 而她都做了?些什么。 “沈白,我——” 曲瓷刚张嘴,便见陆沈白要起身,她也当即立刻身子前倾,一把握住他的袖子。 薄薄的湖绸料子,握在掌心,滑滑的,就像面前这个人一样,让她抓不住。 毋庸置疑,她是喜欢他的,也 曾憧憬同陆沈白举案齐眉的。 后来,这个憧憬被陆沈白亲手打破,她便将陆沈白这个人也束之高阁,然后离开丽端城,回?了?盛京。 在盛京这三年里?,她被接去了?姚家,在姚老夫人膝下学?规矩。 在曲瓷设想的未来里?,是没?有陆沈白的,她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再由父亲过目,亲自为她择一个良婿,而后待良辰美景时嫁娶。 此后,无论是幸福美满,还是琴瑟失调,她都能泰安处之。 但她独独没?料到,自己会嫁给陆沈白。 她爱慕陆沈白,所?以没?办法对他平常心视之。 若能离他远远的,她可以恪守所?有的东西,但陆夫人这个身份,让她贪心不足总想离他近一点?,可当近一点?之后,她又突然,他们这桩婚事,只是一个桩交易。 她不愿意,在这桩交易里?自贬身价,便在这个过程中,患得患失,惶惶然不知进退。 这些话,她没?办法同陆沈白说?,只能攥紧他的袖角,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了?一样。 但垂眸,扫到湖绸被她抓出褶皱时,曲瓷又像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便松了?手。 头顶传来一道?叹气声,她手刚滑下去时,又被人迅速反手握住。 曲瓷怔怔抬眸,便见陆沈白眼里?有诸多情绪翻涌,但最终,他只是长街倾垂,握紧她的手腕,低低说?了?声:“算了?,日后,还像从前那般相处,如何?” 他们这桩婚事,是他强求来的。 循序渐进来吧,他终究不忍看她这般难受,所?以选择退了?一步。 “好,”曲瓷点?头,抹了?抹眼睛,等情绪和缓几?分后,她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抬头去看陆沈白,轻声道?:“沈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9、来访(捉虫) 月色空明, 似轻纱覆在人间,夜风柔和,晃&#xe863;着花枝, 花瓣簌簌掉落,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烛火无风晃&#xe863;,将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冗长, 莫名添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我——” 曲瓷嘴唇翕&#xe863;,神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 她说那句话, 必然很煞风景,但是现在不说, 日后她又怕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而且, 这次钦州之行,更加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曲瓷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碰到腕间的玉镯, 触手的温热,更给她添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陆沈白, 轻声且坚定道:“沈白, 我想做生意。” 我非男子, 不得入仕。 我非男子, 不能保家卫国。 我非男子, 这四个字,像个枷锁,束缚住了一个女子的手脚, 让她柔顺乖巧,一辈子只能像个藤蔓一般,依附别人而活。 曲瓷却不愿意。 上次父兄遭难,那种求救无门的滋味,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还有这次的钦州之行,看着饿殍遍地,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但她亦知,世人对女子多有苛责,她—— “好。” 曲瓷:“!!!” 那声音太轻,太快,让曲瓷恍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她下意识抬眸,紧紧望着陆沈白,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却写满了渴望。 陆沈白轻轻笑开,虚虚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阿瓷,我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畏手畏脚。 曲瓷睁大眼睛,她没想到,陆沈白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毕竟当初她尚未出阁,打理府中铺子时,曲瓷便对此颇有微词,说她一个洁净女儿家,不该染一身铜臭气。 是以,激&#xe863;之余,曲瓷又有些怕。 她紧紧握住陆沈白的手,眼睛发红,声音都带着颤意:“沈白,此话当真?你……你莫要诓骗我?!” “傻姑娘,”陆沈白叹了口气,细白指尖拨去她颊边碎发,轻声道:“我何曾诓骗过你?” 没有。 沈白从来没有骗过她,但她还是有些不信—— “你不骗我?拉钩!”曲瓷情急之下,竟然把陆蔓经常用 得那一套用上了。 陆沈白笑了笑?,慢慢伸手,同?她拉了个钩。 两人手指交在一起时,曲瓷才有了心安的感觉,但心安过后,她又有些担心,“若我做生意,可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她已为人妇,日后抛头露面,难保不会?有人弹劾陆沈白。 陆沈白垂眸,扫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轻笑道:“不会?。” “真的?”曲瓷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陆沈白轻轻颔首,又道:“此事不急,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先歇歇,还有岁岁的事。” 说到这个,曲瓷轻轻叹了口气:“金禾只说了个名字,这盛京茫茫人海,要如?何寻呢!” “慢慢来吧,先让她在府里?住着,但有一件事——” 陆沈白话说到一半,眼珠定住,看向曲瓷。 曲瓷瞬间了然,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同?画眉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画眉的声音:“哎,岁岁,你跑慢点,小心脚下!” “知道啦,”正说话间,门帘被人从外面扑进来,帘子冗长荡开之后,岁岁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扑进曲瓷怀中:“姑姑,岁岁困啦。” 这一路上,岁岁一直都是跟着曲瓷睡的。 是以,一到睡觉的时辰,她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来找曲瓷了。 “哎,沈白大人你还在呢?”岁岁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反倒狐疑道:“沈白大人,你不睡么?” 曲瓷也看了过来。 陆沈白无奈摇头:“嗯,这就睡了。” 画眉进来时,刚好撞见陆沈白朝外走,不禁奇怪问:“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去书房,还有公务要忙。” “嗯?!”画眉满头问号:他们不是刚从钦州回来么?怎么又有公务要忙?! 诸事敲定后,曲瓷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刚带岁岁吃过早饭,便有侍女来通传。 “夫人,罗小姐来了,说是有要事着急要告诉你。” “湘湘?”曲瓷很诧异,罗湘湘这消息够灵通的,她昨天刚到,今天她就来了。 岁岁一个小不点,扒拉着曲瓷胳膊:“姑姑,罗湘湘是谁啊?” “是我的手帕交。”曲瓷吩咐道: “请进来吧。” 侍女麻溜去了,曲瓷又扭头冲画眉道:“画眉,你带岁岁去玩儿吧,记得别去娘那边。” “好嘞。”画眉应了,立刻拉着岁岁出去了。 走到院门口时,刚好撞见了罗湘湘。 罗湘湘看见岁岁,很是惊讶:“这哪儿来的小团子?” “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托我带来盛京来的。” “哦。” 罗湘湘八卦过后,目送画眉和岁岁走了,才在曲瓷面前坐下。 “我上次让你帮忙办的事,如?何了?”曲瓷问。 罗湘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没戏,我迟了一步,他被九公主带走了。” “九公主?!” 曲瓷皱眉,她临走之前就料想到了这件事,叶侍郎的案子是大事,再者,她离开盛京之前,就与九公主在寿宴上闹得不大愉快,此番若是有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你可知道叶君然现在近况如何?” 罗湘湘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似乎不大好。” 不大好,又是怎么样—— 罗湘湘也是打听到点消息,又听说曲瓷回来,就赶紧来给曲瓷‘复命’。 曲瓷又问了几句,见毫无头绪,便打算将此事先放一放,改日自己再去问问,再大的事情,应该也不急于这一时。 曲瓷想的松快,于是便跟罗湘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罗湘湘很是好奇陆沈白这一路的遭遇,见他出去赈个灾,回来在京城成了半个红人,十分想知道其中的曲折过程,所以拉着曲瓷一定要问个清楚仔细。 但是赈灾的事情,真说起来,又是乏味无聊,罗湘湘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意兴阑珊,只是问曲瓷:“阿瓷,那你与陆大人此番,走了这么一遭,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啊!” “什么新进展?!” “他为了救你,差点都跟贪官屈服了,你没感&#xe863;得痛哭流涕,对着再来一番表白,或者以身相许?!” “我跟他现在已经是夫妻了。” 罗湘湘凉凉道:“但你们俩是表面夫妻吧。” “……” “阿瓷,你真的得好好考虑考虑,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曲瓷垂眸。 凭心而论,陆沈白对她已经很好了。 纵然嫁个夫婿,也未必如? 陆沈白对她这般说,但是—— 她希望,陆沈白对她的好,是出于喜欢,而不是他们过往的情分。 可这种事,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定的。 曲瓷选择了逃避:“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罗湘湘一蹦三尺高,大为不解:“我说阿瓷,你总说你不知道这怕是不行吧,你看你如?今回来了,不管是九公主那边,还是你自己这边,总是要对自己有个交代才是吧——” 交代—— 曲瓷有些恍惚,过了会?儿,她轻声道:“我与沈白,已经是夫妻了。” 她曾幻想过嫁给?他的,如?今已成夫妻,纵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两人相处的也很融洽,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个不算,你得知道他要什么,你能不能给得起,你要什么,他能不能给得起,不然,你们如今这样子,夫妻不算夫妻,朋友不算朋友,一日过了又是新的一日,如?此日日复日日,也不是办法。” 曲瓷垂了眼睫,她明白罗湘湘的意思。 她想要的,陆沈白都给她了,但是陆沈白要的,曲瓷眼皮&#xe863;了&#xe863;。 她在丽端城的时候,曾有一次,就碰到了这个问题。 当时她和陆沈白同在一个学堂,陆沈白少年刚正,总是不得孩童们的喜欢,又加上相里金禾从中刻意折腾,闹得更是没有人愿意和陆沈白亲近。 曲瓷不。 她总是爱凑上前去,趴在陆沈白桌子上:“沈白,你看看我,你怎么不开心啊?” 陆沈白板着一张脸转过来:“看你什么?” 曲瓷笑嘻嘻,将手里?的东西一把?递到陆沈白面前。 是几颗糖豆。 陆沈白的眼睑微微拂&#xe863;,长长的睫毛帘子下,黑漆漆的眼珠&#xe863;了&#xe863;,又斜睨着抬起来,钉在曲瓷脸上。 “吃呀,给?你的。”当时的曲瓷傻得可以,她什么好东西都想分享给陆沈白,比如?这糖豆。 这糖豆是曲砚从外面带回来的,并不多,且天气一转暖,这个糖豆很容易融化,曲瓷这是今天一大清早背过了好几篇诗词,才从曲砚手里?讨来的。 她舍不得吃,包在油纸里,带来给陆沈白。 陆沈白看着这小小的糖豆,神色昏暗不明。 周围其他的人也好奇,顿 时全呼啦啦围上来,问长问短: “什么啊什么啊?曲瓷你今天带的是什么好东西?” “哎,给?看看嘛,真是小气,怎么每次都是只给陆沈白啊!” “就是就是!!!不公平,啊,是糖豆,能不能分我一颗?” 曲瓷:“……我只有这几个。” 一堆人围上来,将陆沈白的课桌弄得乱七八糟,拥挤中,甚至将陆沈白桌子上的不少书都拨到了地上。 曲瓷生的可爱漂亮,父兄又在丽端城小有名气,所以连带着学堂的小孩都喜欢跟曲瓷玩儿。曲瓷也经常将父兄给?她的东西分享出来,只是这次—— “这个我只想给沈白,这个糖豆很难买到的。”曲瓷奶声奶气:“这个糖豆可甜了,比糖葫芦还要甜特别多。” 她殷切地看着陆沈白:“沈白,你尝一尝?” 陆沈白自乌泱泱的脑袋里?抬头,看着曲瓷。 他的神色太冷了。 曲瓷不由得愣住,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他是不开心了吗?可是自己只是想让他也尝一尝这糖豆啊—— 凌乱的思?绪,淹没了曲瓷,曲瓷试探着,小声说:“沈白——” “我不要。”陆沈白道:“多谢曲小姐美意,心意我领了。” 众人:…… 有人替曲瓷打抱不平:“他不要算了,阿瓷,我要!” “就是,一个怪胎,整天怪里怪气的,读书好又怎么样?我们都不跟他玩。” 曲瓷是觉得难堪的,虽然那时她尚且年幼,还不知道难堪是怎么样的意思,但她本能的,觉得摊开在陆沈白面前的那只手叫她觉得如?此想收回。 “哦。”良久,曲瓷微微合拢了手心,“你不喜欢吃糖啊,那算啦。” 说完,她转身就走。 后来,她才知道陆沈白不是不爱吃糖,都是一般大的孩子,都是爱吃零嘴的年纪,他怎么会?不喜欢吃? 他只是被陆蔓教导的要板正有礼。 且,他也不愿意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在一堆人的视线中,去接过那颗糖。 罗湘湘推一把?曲瓷,曲瓷从回忆中抽身。 罗湘湘说:“怎么了你?” 曲瓷摇头道:“没事,你怎么样了?上次在外祖母的生辰宴上,我听说,你家里正在给你议亲。 ” “有这么回事。”罗湘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道。 日光暖融,晒得人很舒服,曲瓷便八卦起来:“如?何?有没有你中意的?” “没有,感觉都差不多。” “哪能差不多,婚姻大事,怎能儿戏。” “儿戏?!那不全凭爹娘做主吗?”罗湘湘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顿觉手里?的糕点不香了,“阿瓷,说真的,我真羡慕你跟陆沈白,从总角之宴,能走到成婚,你看我们现在的,一个个都是盲婚哑嫁的,嫁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各有利弊吧,”曲瓷忍不住打趣道:“要是想找个相熟的,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哥?他那人除了古板点,别的都好。” “行啊,你哥要是愿意娶,我把?自己打包去随州都成。”罗湘湘撑着下颌,认真盯着曲瓷。 曲瓷笑着接话:“行啊,下次写信我告诉他,到时候用你去换我爹爹。” 两人嬉闹了一阵子,罗湘湘把?话题又转到了曲瓷身上:“真羡慕你这种,左手一个青梅竹马,右手一个两小无猜,嫁给?谁,都能……” “湘湘,这酥糕做的不错,你尝尝看。”曲瓷看到院外进来的人,目光一闪,立刻用一块酥饼,塞住喋喋不休的罗湘湘。 陆沈白已经在往这边走了,偏生糕点都堵不住罗湘湘的嘴,她还在那儿叭叭道:“哎,我听我爹说,庆怀快回来了,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琵琶别抱,嫁给?了陆沈白,他……” “沈白,你回来了。” 曲瓷突然叫了一声,吓得罗湘湘身子一抖,她下意识扭头,看到面容肃冷进来的陆沈白时,正想打个招呼时,结果一张嘴,就是一个“嗝~” “……” 饶是罗湘湘脸皮再厚,现在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曲瓷替她解围:“沈白,这是湘湘,上次你见过的。” 陆沈白轻轻颔首,冲罗湘湘打了个招呼。 “陆……嗝……”罗湘湘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脸顿时耷拉下来,没了说话的欲望,冲曲瓷摆摆手,一脸如丧考妣的走了。 “沈白,湘湘那人爱开玩笑,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曲瓷不知道陆沈白听了多少,只得囫囵解释。 陆沈白从罗湘湘身上收回目 光,轻声问:“罗小姐也认识小侯爷?” “嗯,我和庆怀没去丽端城之前,都是我们三一起玩儿的,”说到这儿,曲瓷开心笑?了起来:“刚才湘湘说,庆怀快回来了,他这一走,也快三年了,真快啊,当年惹是生非的皮小子,如?今也能独挡一面了……” “薛峰死了。”陆沈白睫毛倾覆,轻声打断了曲瓷的话。 曲瓷啊了声,猛地转头,惊道:“死了?你昨天不是刚把?他交给刑部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了?” “自杀。”陆沈白眼脸低垂,眉宇间愁思?不散。 “怎么会??”曲瓷喃喃着,若薛峰有心寻死,定然早就付诸于行&#xe863;了,又怎会拖到现在。 “陛下怎么说?” “就此结案。” 薛峰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他这一死,京官和地方官贪污的线索,便就此断了。 薛定山虽然被绳之以法了,但若不揪出幕后之人,日后必然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薛定山,可—— “沈白,你已经尽力了。”曲瓷只能如此安抚。 这一路上,他们尽力护薛峰周全,他是在刑部出的事,沈白也无能为力了。 “夫人,夫人——” 两人正说着话时,外面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女声。 是花宜姑姑的声音。 曲瓷刚站起来,花宜姑姑满头大汗从外面跑起来,扶着月拱门喘息道:“夫人,不好了,老?夫人院中,去,去了个小——” 话说到一半,见陆沈白也在,花宜猛地住了嘴,只眼神中透着焦急。 陆沈白一见花宜这表情,便知是出事了,立刻转头,问:“岁岁呢?” “画眉带去玩儿了,我特地交代过,让离娘的院子……” 曲瓷话还未说完,陆沈白神色倏忽冷了下来,立刻快步朝外走。 曲瓷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也瞬间白了,忙小跑去追陆沈白。 两人一路疾行,快到陆蔓院子时,远远就见画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院门口焦急走&#xe863;。 冷不丁听到脚步声,画眉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夫人,我和岁岁在亭子里?看鱼,是老夫人——” 话未说完,见到面色肃冷的陆沈白时,画眉膝盖一软,瞬间跪了下去。 陆沈白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她,快步上了台阶,突然听到院内传来哼唱声。 曲瓷轻轻皱眉。 这调子,曲瓷隐约有些熟悉。 再一细听,发现这竟然是她小时候,陆蔓哄她入睡时,经常哼的那首曲子。 而她身侧的陆沈白,在听到这首曲子时,骤然浑身紧绷,整个人像张蓄势待发的弓,下颌骨绷紧,身子都在微颤。 他是怕的。 “沈白,”曲瓷一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别进去了,我去。” 陆沈白闭了闭眼睛,像溺水的人,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握住曲瓷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腕骨捏碎似的。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0、昭昭 春日璨璨, 陆蔓院中遍植花木,一进去便是葳蕤生光。曲瓷循声找去,一路拨花拂柳, 才在繁花深处, 找到陆蔓。 彼时,陆蔓正坐在一株繁盛的花树下,花瓣静谧飘落, 她抱着岁岁,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目光空濛温柔, 轻声哼唱着歌谣。 眼角眉梢里,全是欢喜。 “娘——” 陆沈白闭了闭眼睛, 声音嘶哑唤了声。 “嘘!”陆蔓立刻垂头, 见岁岁还睡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朝陆沈白看过来, 压低声音道:“小声些,昭昭睡着了?,别吵到她。” 昭昭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 骤然劈在陆沈白心尖上?。 疼的他脸色发白, 缩在宽袖中的手, 也?忽而握紧。 陆蔓并未注意到陆沈白的反应, 她此时一颗心全在‘昭昭’身上, 垂眸温柔看着她,喃喃低语:“你这个皮丫头,可算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想你。” 曲瓷看着这一幕,骤然觉得,腕间的镯子烫的厉害。 这样的场景,她并不陌生。 昔年,在丽端城时,陆蔓抱着她,偶尔失神时,也?会?如现在这般,将她认成了?别人。 那时,她总要纠正:“嬷娘,你认错人啦,我不是昭昭,我是阿瓷。” 而每次,她说完之后,陆蔓都会垂眸,迷茫看着她半晌,似忽而回神,然后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忙不迭向她道歉,而后泪湿衣襟。 之后,曲瓷长大了?些,隐约猜到了些原委,有?心想圆了?陆蔓的念想,但那时她身量渐长,陆蔓在她面前,便再未有过这般失态之举了。 等曲瓷回过神时,陆沈白已经上前,蹲在陆蔓面前,哑着声道:“娘,外?面风大,带她回房睡吧。” “对,是得回屋睡,昭昭一向体弱,一吹风就容易生病。”陆蔓似如梦初醒,喃喃低语着,抱着岁岁站起来。 陆沈白想要上?前帮忙,她却躲开了?:“不用不用,我抱她进去就行。” 说着,她一步三晃,抱着人朝屋里走。 “这——” 追过来的花宜,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这一幕,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抹了抹眼泪,转身去为陆蔓掀帘子 了?。 “沈白。” 曲瓷走到陆沈白身侧,想要说些什么,陆沈白摇摇头:“我没事,你去陪娘。” 岁岁不认识陆蔓,醒来后,难保不会?哭闹。 而陆蔓如今的状态,是不能受刺激的。 曲瓷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 就见陆沈白立在院中,融融春光扑了?他一身,明明被万千繁花簇拥着,可他立在那里,却是形影相吊,一身清冷孤寂。 曲瓷心里骤然疼了一下。 陆沈白听到脚步声,抬眸时,曲瓷已经折返回来了。 “怎——” 刚说了一个字,手突然被握住:“沈白,别怕,娘不会?有?事的。” 怕? 陆沈白怔住。 陆蔓发?病,他见过无数次,又怎么会?怕,他以为,曲瓷会怕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反过来安抚他。 心底蓦的有?暖流滑过,沉默片刻,他眼帘低垂,轻轻嗯了声。 曲瓷进去时,花宜正在苦口婆心劝陆蔓。 “老夫人,您先下去歇歇,这边我来照顾就好。” “我不累,我要等昭昭睡醒。”陆蔓坐在床边,紧紧盯着岁岁,像是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飞走了似的。 “老夫人——” 花宜还想再劝,回头就见曲瓷进来了,忙压低声音道:“夫人,这……” “没事的,花宜姑姑,你先下去,我在这儿陪娘。” 花宜犹豫了?下,见曲瓷这么说,便退了?出去。 陆蔓听到曲瓷的声音,立刻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娘。”曲瓷顺从过去,坐在陆蔓身侧。 陆蔓指了?指床上?的岁岁,小声道:“这是昭昭,她先前跑出去玩儿啦,现在才回来,等她醒了?,娘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好。”曲瓷顺着陆蔓的话?应了?。 午后的风,绵长而温柔,空气里暗香浮&#xe863;,连带着梦都是甜甜的。 岁岁梦到了娘亲,是以睡眼惺忪时,张嘴便叫了声“娘。” “哎,”有?人柔柔应了?声,岁岁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揽入怀中了,温柔的女声从头顶落下来,带着宠溺:“你这个小懒猫,可算是醒了?。” “嗯?”岁岁揉了?揉眼睛,又看到先前遇到的那个漂亮夫人。 这个漂亮夫人,老叫她昭昭。 可她不是昭昭呀。 “夫人,你认……” “岁岁,”话?还未说完,曲瓷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央求望着她,轻声道:“这是娘。” “?!”曲瓷一脸疑惑,想说,她不是我娘,可见曲瓷偷偷双手合十求她,便乖巧叫了声:“娘。” 陆蔓瞬间落了泪,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 岁岁一脸茫然。 月影西移,院中花木染上?清辉时,陆蔓困倦至极睡下了?,曲瓷才带岁岁出来。 一出院子,岁岁就晃了?晃曲瓷的胳膊,奶声奶气道;“姑姑,大人也?喜欢玩过家家么?” 岁岁人小,理解不了?陆蔓这种行为,便误以为,陆蔓是在和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陆蔓演娘亲,她演女儿,只是给她改了个名字。 这样理解,好像也没毛病。 “喜欢的,”曲瓷蹲在岁岁身边,轻声道:“岁岁,漂亮夫人是姑姑很重要的人,姑姑想让她开心,如果她明天还想玩儿过家家,岁岁能不能再陪她一起玩儿?” 曾经她年幼无知时,数次打碎了陆蔓的美梦,如今有?这么个契机,曲瓷想圆了?她这个念想。 “可以呀,”岁岁答应了?,“如果漂亮夫人还想玩儿,那岁岁就陪她玩儿,但是姑姑,漂亮夫人喊的昭昭去哪儿了呀?” “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和我爹爹娘亲在同一个地方?” “算是吧。” 说话间,曲瓷拉着岁岁朝外?走,刚出院子,画眉就扑了?上?来:“夫人,岁岁——” 声音里已经染了?哭腔。 “好了,没事了?。”曲瓷见陆沈白也在,便将岁岁交给画眉:“你先带岁岁去吃点东西。” 画眉抹了把眼泪,带着岁岁走了。 陆沈白走过来,将手中的灯笼,往曲瓷那边递了?递,轻声道:“我没说她。” “画眉那丫头,平常咋咋呼呼的,实际胆子很小,一遇事就爱哭,没事的。”同陆沈白一起往院子里回。 黛青色的夜空上,月明星稀,有?风拂过花枝,窸窣作响。 曲瓷道:“娘今天很开心,还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 “我?” “嗯,”曲瓷揶揄看向陆沈白:“ 都是囧事哦。” “确定是我,不是你?”陆沈白神色未&#xe863;。 从小到大,陆沈白在同龄人中都是佼佼者,一直都是端方自持的,曲瓷说这话?,其实是想逗他开心,转移话?题的,却没想到,陆沈白竟然会这么说。 当即面上飘过一抹羞赧,垂头,低嗔道:“呆头鹅!不解风情的小古板!” “什么?”陆沈白没听清楚。 “没什么,”曲瓷挥了挥手,立刻改了话?题:“若是明天娘还记得岁岁,那便让岁岁再陪她几天吧。” 这话?一出,曲瓷就敏锐察觉到,周遭的空气凝滞了?不少。 陆沈白垂眸,盯着莹莹灯火,声色寡淡:“孟昙已经去打听葛薇琦了,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 “可这不还没找到么?” “阿瓷,岁岁不是昭昭,”陆沈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语气淡了不少:“更何况她不会?一直留在府里,到时候,娘要如何自处?” 终究要分开的,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她希望。 像在丽端城那样,先前陆蔓会?将曲瓷认错,被反驳几次之后,她便清楚的知道,曲瓷不是昭昭。 日后再见曲瓷时,便不会?再失态了?,也?不会?再心怀期待了?。 “沈白,不是这样的,”曲瓷立在陆沈白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你知道的,当年我去丽端城时,我娘刚去世,那时候,我一直困在我娘离世中,夜里常会做噩梦,每次噩梦过后,我都梦到我娘来看我,后来再大些,我才知道,来看我的人不是我娘,而是嬷娘,在我最惶恐无助时,是嬷娘陪着我,捱过了?那段时间,现在,我也?想圆她一个念想。” “阿瓷,你知道的,我娘,她与你不同。” 一个正常人有?一段低谷期,只要有?人陪她捱过那段时间,她就过去了。可陆蔓不同,昭昭的事情,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她过不去的。 曲瓷同陆沈白的想法不同,陆沈白做事,讲究谋定而后&#xe863;,而她则想着,及时行乐,毕竟过了?今天,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她觉得,只有过好当下,才会?对未来心怀期待。 曲瓷道:“就是因为娘不同,我才会?选择这么做,沈白,我不知道 ,娘明天还记不记得今天的事情,但我希望,今天过完的这一天,她是开心的。” 四目相对,两人各有?各的坚持。 冗长的沉默过后,曲瓷以为,陆沈白会说什么来反驳,但最终,他只是落下眼睫,轻声道:“看明天娘还记不记得。” 直觉告诉曲瓷,陆蔓会?记得,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早,陆蔓头发都未梳,便来找岁岁了?。 岁岁因着曲瓷昨日的交代,很快就进入了昭昭的角色,‘母女二人’相处的很是融洽。 曲瓷陪在身侧,甚至恍惚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岁岁如今失了双亲,若找不到葛薇琦,她便可以一直住在府里,有?她在,也?算是圆了?陆蔓的念想。 但天不遂人愿。 过了?没几天,孟昙便来回禀,说找到了葛薇琦,并将葛家大致的情况说了?下。 葛薇琦家中虽不宽裕,但夫妇二人皆是良善之辈,且育有一子,那孩子年龄和岁岁一般大,岁岁若去了?,两人也?能做伴。 听着,确实是个好去处。 但曲瓷舍不得,问道:“那葛家夫妇是如何的?他们可愿抚养岁岁?” “这个尚未可知,夫人可要属下去打听打听?” “算了?,”曲瓷摆摆手:“找个时间,将人请到府上?来见见。” 孟昙办事效率很快,隔日便将人请来了。 曲瓷说了?相里金禾的事,葛薇琦当即掉了?眼泪:“难怪我先前给她写信,她一直没回,我还说,等天暖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去钦州看她的,她怎么就——”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葛薇琦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立在葛薇琦身侧,笨拙帮葛薇琦拭泪。 一看便知夫妻俩感情甚笃,曲瓷眼睑下垂,知道岁岁这下是留不住了。 果不其然,葛薇琦平复过后,便问起了?岁岁。 “夫人既见过金禾,可知她的女儿岁岁,现在在何处?他们夫妇俩撒手人寰了?,就剩那个孩子,可怜见的……” 说着,葛薇琦又落了泪。 “她现在在我府上?。”说完,曲瓷让人将岁岁带进来。 相里金禾的母亲,同葛薇琦的母亲是双凤胎,是以葛薇琦同相里金禾,五官长 得也?有?几分像。 兼之先前,岁岁也?曾见过葛薇琦,是以,她一进大堂,唤了声‘姨母’,便直直扑进葛薇琦怀里。 曲瓷坐在圈椅上?,看着亲人团聚的这一幕,心里五味杂全。 岁岁跟葛薇琦走,她也算是完成了?相里金禾的遗愿,可岁岁这一走,陆蔓那边可如何是好。 陆蔓现在已经把岁岁当成昭昭了,现在岁岁突然走了?,陆蔓问起岁岁时,她要如何说。 曲瓷顿觉头大。 陆沈白回府时,听说葛薇琦夫妇来了,便直接去了前厅。 他去时,葛薇琦正在同曲瓷说话?:“多谢夫人将岁岁带来盛京,她已经在贵府叨扰多日了,今日民妇便带她走了?。” “啊!”曲瓷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今日就要走么?” “嗯,今日便走了,多谢夫人照拂她数日了。”说着,葛薇琦冲曲瓷行了?一礼。 曲瓷连连摆手,见对方坚持,也?不便再留,便让画眉去收拾岁岁的东西,只是神情有?些失落。 “姑姑,你别难过呀,以后有时间了,我还是会来看你的,”岁岁走过去,抱着曲瓷的胳膊,撒娇道:“再说了,沈白大人也不能一直睡书房的呀。” “……” 曲瓷正要答话?,余光瞥见陆沈白从外?面进来,顿时觉得脸有些烫,立刻拘谨站起来:“沈白,你回来了。” 葛薇琦夫妇忙过来见礼。 陆沈白应了?之后,走过来,曲瓷小声道:“岁岁要走了。” “是呀是呀,沈白大人,我要去姨母家啦,以后就没人跟你抢姑姑了?哦。” 曲瓷:“……” 陆沈白轻轻颔首,叮嘱道:“要是想回来了,找人说一声,我们去接你。” 这句话既是承诺,亦是保障。 岁岁乖巧点头。 很快,岁岁的东西收拾好了?,接下来,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陆沈白和曲瓷送他们出府,快到府门口,后面突然传来花宜的声音:“哎呀,老夫人,您慢点,当心脚下啊!” 曲瓷转头,看到一脸急色,朝这边快步过来的陆蔓,脸唰的一下白了。 先前她已经叮嘱过了?,不要让陆蔓知道这事,她怎么会?来?! “沈白,怎怎怎么办?”曲瓷 吓得声音都在抖,下意识拉住陆沈白的袖子。 陆沈白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陆蔓已经跑过来了。 “娘,你你你怎么来了?”曲瓷颤声道。 陆蔓充耳不闻,只呆呆看着岁岁和葛薇琦。 她们两人身上都背着包袱,一看就是要离开的。 陆蔓突然慌了?,蹲到岁岁面前,握住她的肩膀,急切道:“昭昭,你要去哪儿?你又不要娘了?吗?” 曲瓷下意识想上前,却被陆沈白拉住。 “沈白!” 陆沈白冲她摇摇头。 岁岁也?愣了一下,偏头看了?陆沈白一眼,从善如流道:“娘,您忘啦,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去看花灯的。” “看花灯?”陆蔓神色迷茫,喃喃低语了?一会?儿,轻轻哦了声:“是的,昭昭要去看花灯来着,那昭昭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就回来啦。” 陆蔓点点头,这才松开岁岁,将臂弯上挂的篮子取下来:“喏,这是娘亲手做的鲜花饼,昭昭带着吃。” “好,我最喜欢吃娘做的鲜花饼了?。”岁岁双手吃力抱着篮子,仰着脸冲她笑。 陆蔓长睫扑闪间,眼里有?水光闪烁,她一把将岁岁揽入怀中,颤声道:“记得早些回来啊,娘等你。” “好。” 话?别之后,岁岁便被葛薇琦夫妇带走了?。 陆蔓立在府门口,目送着他们融在人海中,消失不见了?,却依旧没&#xe863;。 “娘——”曲瓷走上?前,轻轻扶住她:“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陆蔓神色茫然,没说话?,任由曲瓷搀着她进了?府。 岁岁一走,府上?突然冷清了?许多。 第二日,陆蔓像是忘记了她这个人,没有再嚷着要昭昭了,但她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府上?的花草也?没精力去打理了?,只是呆呆坐在石桌旁,一坐就是一整天。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昭昭。 可没人敢告诉她,昭昭不会?再回来了。 曲瓷不想让陆蔓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恰逢第二日春光大好,陆沈白刚好也休沐,夫妇二人便携了陆蔓出门赏花游玩。 却不想刚到街上?,便遇到了一场盛事。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1、寻仇 马车刚行至主街, 突然就停了,外面闹哄哄一片。 曲瓷掀帘望去。 前面被围的水泄不通,路两侧的茶楼上, 亦是人满为患, 不少?妙龄女子临窗眺望,手上拿着帕子鲜花等物,个个一脸雀雀欲试。 曲瓷‘嗯?’了声, 扭头,去看陆沈白:“今日是三甲游街的?日子?” 今年朝廷开了恩科, 算算日子, 这两天应该放榜了。 陆沈白也是才想起来,轻轻颔首, 吩咐道:“换条路走。” 每次三甲游街, 路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孟昙在外面应了声,从善如流将马车调转方向,朝旁侧的巷子里驶去。 曲瓷看着?外面的热闹, 眸光不由黯淡下来。 先前,叶君然曾说要去参试的?,可叶侍郎出事后,他便再无入仕的?可能了。 一念至此, 曲瓷抬眸问:“沈白, 叶公子被九公主带走了, 你?可知他近况如何?” 上次罗湘湘来, 只说叶君然不大好, 但具体怎么不大好,她也说不上来。 陆沈白摇头。 回盛京后,他尚未见过晏蓉。 不过见曲瓷面露担忧, 便又道:“叶侍郎被判斩首后,家眷皆没入奴籍,九公主带走叶君然,也?并非全是因你?的?缘故。” 希望如此吧。 若晏蓉是因她之故,带走叶君然,只怕叶君然现下很不好。 陆沈白道:“阿瓷若是担忧,改日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好。” 两人正说着?话,画眉在外面突然叫了声:“罗小姐。” 湘湘?! 曲瓷心下一&#xe863;,立刻倾身掀帘,就见罗湘湘跑过来。 “湘湘……” “阿瓷,你?太不够意思了,”曲瓷刚开口,就被罗湘湘打?断了,她杏眸瞪的圆圆的?,噼里啪啦就道:“前几日我约你出门逛,你?都说不得空,今日得了空出门,竟然都不约我?” “哎,我前几日是有事,今日也……” “不听不听,都是你的?烂借口。” 曲瓷:“……” 一只手将帘子拨开了些,露出陆沈白的脸,他道:“罗小姐。” “哎,陆大人也?在啊!”随着陆沈白拨帘子的?&#xe863;作,罗湘湘这才注意到,马车里还有个貌美 的妇人。 曲瓷解释:“沈白今日休沐,我同他带娘去郊外赏花。” “哦,好吧,”罗湘湘垂下眼睑,一脸失落,“那我就……” 陆沈白:“罗小姐若无事,不妨一起去?” “哎,可以一起吗?”罗湘湘欣喜抬头,还未等马车上的?人开口,便立刻又道:“既然陆公子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曲瓷:“……” 恕她直言,她可没看出来,陆沈白是在盛情相邀。 原本三人坐,尚且宽敞的?马车,因又多了个罗湘湘,便逼仄了不少?。 不过好在罗湘湘长得乖巧讨喜,又嘴甜,上来没一会儿,便同陆蔓混熟了。 陆蔓生平就两个爱好:一个是侍弄花草,一个是研究糕点。 而罗湘湘又是个吃货,于糕点上也?颇有一番见解,说起话来又软糯讨巧,没一会儿,便哄的?陆蔓眼角眉梢染了笑意。 曲瓷舒了一口气,小声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还是应该多带娘出来走走的,多同人接触接触,娘的?心情才会好。” 陆沈白抬眸去看陆蔓。 自来盛京后,陆蔓便被他一直困于后院中,整日与花草为伴。 直到曲瓷嫁进来之后,才带她出了几次门。 他看得出来,陆蔓其实很喜欢外面的热闹,但—— 盛京不比丽端城,更何况,这里是陆蔓心病所在,他不想刺激到陆蔓。 但同时,陆沈白也知道,曲瓷是好心,想让陆蔓开心些。 他轻轻嗯了声,正要说话时,罗湘湘却抢先扭头问:“对了,阿瓷,你?上次不是说,你?想做生意来着么?” 曲瓷点点头。 “不如开个糕点铺子?”罗湘湘一脸兴奋:“你?看,有我跟陆伯母替你把关,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罗湘湘对陆蔓的?称呼,已经从老夫人,变成?了陆伯母。 陆蔓也?转头看过来。 曲瓷笑道:“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回盛京后,府里的?事情就没停过,她还没空想这事。 “好吧。”罗湘湘同陆蔓聊完糕点,询问过曲瓷,又将目光放在了陆沈白身上:“那个,陆大人,我听了一个小道消息,能不能向你?求证下?” “湘 湘。”曲瓷冲她摇头。 罗湘湘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会看人脸色,又爱八卦,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性格。 罗湘湘撇撇嘴,虽然不说话了,但目光却灼灼落在陆沈白身上。 陆沈白看在曲瓷的面上,只得道:“罗小姐请说。” “我听说,去年你?高中时,陛下看了你?的?文章,原本是想点你做状元的?,但后来殿试时,陛下又说,‘此子之才可堪状元,但其貌却最宜探花郎’,兼之前三甲中,另外两人皆比你?年长,是以后来朱笔御批,便将你?点成了探花郎,可有此事?” 此事,曲瓷亦有所耳闻。 当时,她还曾去找曲砚问过,但却被曲砚以‘是不是都已成?定局,有何好说的?’,揭过去了。 罗湘湘突然说起这个,曲瓷也很好奇。 一时间,车厢内所有的?人目光,齐齐落在陆沈白身上。 他只得无奈解释道:“谣传而已,罗小姐不必当真。” 谣传么? 曲瓷觑了陆沈白好几眼,有些不大相信。 罗湘湘也?是顺嘴一提,听陆沈白这么说,便没再问了,继续和陆蔓聊起糕点来。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城郊才停下来。 曲瓷掀帘望去,外面杏花娇艳,灿若云霞,一条青石阶蜿蜒而上不见尽头,路两侧皆遍植杏树,仰头望去,浮光花色仿若是从天际蔓延下来的。 锦川山的杏花是出了名的?,每逢杏花盛绽时,京中不少?人都会来此赏花游玩,到处都是燕肥环瘦,衣香鬓影。 一时花瓣与笑靥相映,倒教人分不出来,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更胜一筹。 “陆大人——” 曲瓷他们刚下马车,身后就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曲瓷回头,就见一辆宝盖垂珠的?马车停下,来人从马车上下来,眼皮一掀,似是才瞧见曲瓷,又懒散笑开:“陆夫人也?在呢!两位可真是鹣鲽情深,走哪儿都要一起啊!” “见过王爷。”曲瓷行了一礼,她知晏承颇受圣恩常去宫里,便转过身问道:“王爷,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叶侍郎家的?小公子叶君然,如今在九公主身边如何了?” 晏承古怪望了她一眼。 “怎么…… ” 曲瓷话说到一半,便被人打断了:“既想知道本宫的?人,怎么不亲自来问本宫?” 说话间,晏承身后的马车珠帘晃&#xe863;间,一只凝霜皓腕从冲探了出来。 曲瓷长睫一抖,顿时噤了声。 赏花的众人,看到马车里下来的人时,当即停止了攀谈,个个屏息以待,待那人下了马车,齐齐行礼道:“见过九公主,见到王爷。” 曲瓷垂下眼睫,也?跟着?行了一礼。 晏蓉下了马车,在人群中,一眼便望见了陆沈白。 此去钦州一行,陆沈白清减了不少?,她眸光在他身上定了半刻,又落到了他身侧的?曲瓷身上。 今日,曲瓷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褶裙,整个人低眉顺眼立在陆沈白身侧,看着?乖巧恭顺,颇有几分宜室宜家的温婉。 倒是个会装的?。 晏蓉眼神吝啬分给众人,只盯着曲瓷,她身侧的宫女已阴阳怪气开了口:“奴婢听闻,曲小姐未成婚前,便同叶君然交好,现在看来,这传闻不假啊!” 曲瓷眼皮一跳,道:“交好谈不上,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呵,有过几面之缘,便值得曲小姐这般巴巴上赶着问,看来曲小姐真是博爱啊!哦,对了,曲小姐怕是不知道吧,小侯爷……” “她是我夫人。” 那宫女还想再说话,已被陆沈白冰冷的视线,震慑的?后退一步。 晏蓉终于开了尊口:“都起来吧。” “谢公主。”众人窸窣起身,个个低眉敛目,十足的恭敬样,可实则皆竖着?耳朵,等着?晏蓉接下来的&#xe863;作。 晏蓉也?没辜负他们的期待,她径自走到曲瓷面前。 众人等着?看好戏,却不想,晏蓉张嘴说了句,让他们的话—— “你?想见叶君然?” 曲瓷冷不丁被晏蓉这话问住了。 见不见倒是其次,她只是想确认,叶君然是否安好,但晏蓉厌恶她,她若说了,只怕她回因此迁怒叶君然。 “我……” “改日本宫带他来见你?便是。” 曲瓷懵了下,正在琢磨,晏蓉葫芦里卖什么药时,晏蓉又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都散了吧。” “是。”众人顿时做鸟兽状散去。 陆沈白一听这话,径自转身, 牵住曲瓷:“走吧。” 走!只怕晏蓉不会轻易放她走的,曲瓷垂下眼睫,果不其然—— 曲瓷刚转身,身后就传来晏蓉的?声音:“陆沈白,等等。” “公主还有何指教?”陆沈白转身,面如寒玉,冷冷的,没有半分热气。 晏蓉听到这话,眉眼骤然凌厉起来,曲瓷已经做好她找茬的准备了,却不想,晏蓉垂眸平息片刻,越过陆沈白,径自走向陆蔓。 “九公主!”陆沈白挡在陆蔓面前。 陆蔓记性时好时坏,但对晏蓉上次蛮横闯入府中伤人一事,却还记忆犹新。 现在看到晏蓉,登时吓得缩成一团,紧紧攥住曲瓷的手。 “娘别怕啊,有沈白在,不会有事的?。”曲瓷低声安抚着?。 晏蓉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碍眼,她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不甘嫉妒压下去,再睁眼时,挺直脊背,道:“上次之事,是本宫之错,本宫今日特地来向老夫人赔罪,还请老夫人见谅。” 曲瓷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抬头。 晏蓉今日竟然是来赔礼道歉的?。 这事都已过两月了,她怎么—— 曲瓷目光落在晏蓉身上时,骤然说不出话了。 金枝玉叶的公主,肯这般委曲求全,不过是困在了一个情字上。 陆沈白茕茕孑立,只与陆蔓相依为命,上次之事,晏蓉已触到了陆沈白的逆鳞。 她若想缓解与陆沈白之间的关系,只能向陆蔓道歉。 可显然,陆蔓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看到晏蓉,瞬间变得惊惶起来:“沈白,是她,是她打?的?我。” 说着,陆蔓几乎是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 “陆老夫人,本宫……” “九公主见谅,我母亲受不得刺激,还请公主日后离她远些。” 陆沈白冷冷打断晏蓉的?话,转身扶着陆蔓往山上去。 曲瓷跟着?走了几步,鬼使神差扭头,就见晏蓉立在原地,金尊玉贵般的人,却因情,卑微到了极致。 有那么一瞬间,曲瓷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里蓦的一疼,不敢继续再看了。 杏花娇艳,春风一起,洋洋洒洒落于山道上,被行人踩踏过后,只留一地残红。 罗湘湘落后几步,凑过来道:“怎么了 ?吃醋啦?” “没有。”曲瓷强打?起精神,摇摇头。 “没有才怪呢!从见到公主之后,你?就一直在走神。”罗湘湘觑了前面的陆沈白一眼,小声道:“虽说这是沈白的‘烂桃花’,但这长得好看,被公主盯上了,也?不是陆沈白的错,你?就看在他毫不留情拒绝公主的?份上,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罗湘湘一头雾水:“你?难过什么?难过的?不应该是九公主么?” 是啊,晏蓉现在很难过。 可晏蓉这种难过,她也曾经历过的?。 当年在丽端城时,她也曾如晏蓉一般,满心欢喜将自己一腔爱意,捧至陆沈白跟前,想教他明晰的。 可结果呢! 在冗长的沉默之后,陆沈白却道—— “哎,陆大人,你?来啦!”罗湘湘突然开口。 曲瓷下意识抬眸,就见陆沈白突然转身过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却忘了此时她正在山道上。 脚下登时就踩了空,整个人瞬间朝后倒去。 “阿瓷!”罗湘湘吓得脸都白了,转身要去拉曲瓷,却有人先一步,拽住曲瓷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嘭——”陆沈白抱着曲瓷,后背狠狠撞在花树下,一时花瓣如雨,洋洋洒洒落了他们一身。 罗湘湘长舒了一口气,难得长了一次眼色,给了两人相处的?机会,转身快步扶住陆蔓:“陆伯母,这儿的杏花很出名的?,湘湘带你到上面再去看看。” 陆蔓迟疑点头,跟着?罗湘湘往上走了。 曲瓷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等她清醒过来时,耳边是陆沈白如擂鼓般的心跳。 “阿瓷,你?在想什么?”陆沈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低沉的?,带了几分后怕。 这里全是石阶,若是一脚踩空,摔下去可不是小事。 是啊! 她在想什么。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她何必再作茧自缚。 晏蓉得不到的人,会强求,而她不会。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她得偿所愿嫁给陆沈白,不能琴瑟和鸣,藏起自己的?心思?,像朋友般相处,也?挺好的?。 想通之后,曲瓷从陆沈白怀中退出来,正想 说句话,缓解目前的?尴尬气氛时,陆沈白先一步开口了:“阿瓷,对不起。”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沾了一朵‘带血的?桃花’而已。 曲瓷摇摇头,见罗湘湘搀着?陆蔓走远了,便道:“去陪娘赏花吧。” 一行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陪陆蔓赏花,却不想,到了山顶上,又遇到了晏承。 罗湘湘一看见他,第一反应是朝晏承身后看去。 “别看了,九公主走了。”晏承大摇大摆从藤椅上下来,晃晃悠悠走到陆沈白面前,道:“说起来,还没祝陆大人高升呢!” 陪陆蔓赏花的曲瓷,闻声转头,看过来。 “陛下让我去户科任都给事中。”陆沈白同曲瓷说完,又转头道:“小官而已,王爷折煞陆某了。” 曲瓷怔了一下,哑然失笑。 陆沈白这话说得十分自谦了。 七品小官,在重臣如云的?盛京,连个末流都够不上,但六科都给事中这个官职,却不同,虽也是个七品小官,但位卑职重,乃是天子近臣,既能监察百官诸事,又能直接跟皇帝上奏,许多高官重臣都不敢得罪他们。 而六科都给事中,当属户、工二科,是香饽饽。 晏承哈哈一笑,并未反驳陆沈白的话,只道:“你?升官我得赏,下次若再有这种不费力就能得赏的好事,陆大人记得想着本王啊!” 钦州之行,陆沈白升了官,而晏承也得了不赏赐。 曲瓷:“……” 在下午时分,天上突然笼罩起了阴云,连带着劲风拔地而起,杏花纷扬而下,似下起了一场花雨。 眼看着?大雨将至,赏花的众人匆匆下了山。 回城后,先将罗湘湘送回罗家,曲瓷一行人才回了府。 孟昙刚勒停马车,看到府门前的?景象时,瞳孔猛地一缩,急急叫了声:“公子。” 陆沈白掀帘看去,神色也骤然冷了下来。 府门大开,小厮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大开得府门上,划过一道冗长的裂痕。 府内静悄悄的?,偶然传来一阵嘶鸣声,陆沈白抬眸,便见黑压压一群倦鸟,自府内扑棱着翅膀飞出来,凄厉叫着飞远了。 “沈白,出什么事了?”曲瓷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想凑过来看时,陆沈白一把放下帘子。 “没事,你?和娘先坐着?,我下去瞧瞧。” 说完,陆沈白径自下了马车,刚站稳,哐当一声,进府查看的?孟昙,就被人踹飞出来,重重跌在陆沈白脚下,咳出一口血沫子来。 陆沈白正欲扶起他时,面前忽而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陆沈白!我要杀你?了!” 话音落地,有人提刀惊掠而来,一双赤红的?眼里,皆是滔天的恨意。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2、庆怀 曲瓷不放心陆沈白, 撩开帘子,便看到了骇人的这一幕。 “沈白!”曲瓷惊叫一声,甚至来不及思考, 整个人已从马车上跳下去, 飞扑抱住陆沈白,将头埋在他脖颈里,紧紧挡在陆沈白面前。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谁都没想到,曲瓷会突然扑过来。 陆沈白脸色骤变, 看到直逼过来的刀刃时, 再避开已是来不及了,他立刻放弃抵抗, 抱着曲瓷转身, 选择以血肉之躯护住曲瓷。 而刃光后,那双赤红的眼睛,看到曲瓷出现时, 瞳孔也?是骤缩。 几乎是在须臾间,手腕翻转间,想将刀刃朝向自己,下一刻—— “咚——” 一声轻响, 一切尘埃落定。 陆沈白抱着曲瓷, 踉跄了好几步, 才堪堪站稳。 曲瓷吓了一跳, 立刻从陆沈白怀中退出来, 抖着声道:“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陆沈白佝偻着身子,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 握着曲瓷的肩胛骨,慢慢直起身子,轻声道?:“我没事,阿瓷——” 话未说完,有人自身后一把将他扯开。 “阿瓷,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三年未见,来人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鼻梁高挺,丹凤眼凌厉,一身白袍银甲,泛着森森寒光,与记忆中,那个嬉闹顽劣,老跟在她身后,唯她是从的顽劣公子判若两人。 此时,这人正眉眼灼灼望着她,唇角张合着,在说些什么,说到激&#xe863;处,甚至要伸手过来拉她。 “啪——” 曲瓷一把将对方的手,朝后退了几步,瞪着来人,恼怒道?:“庆怀,三年未见,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见面礼?” “哎,不是不是,我给你带的见面礼在这儿。”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庆怀,在曲瓷面前,语气瞬间软了,手立刻往衣襟里探去,想要给曲瓷掏礼物。 曲瓷却没那个耐心,直接转身,朝陆沈白跑去。 庆怀的&#xe863;作僵住了,整个人也冻住了。 “沈白,你怎么样?伤到哪儿来了?”曲瓷扶住陆沈白,目光焦急望他后背上望去,“是背上么?” “阿瓷,我……” “三年不见,陆公子这装柔弱的功力愈发见长了啊!” 陆沈白抬眸,便 见庆怀快步过来,目若寒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庆怀想过无数次,与曲瓷重聚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曲瓷已经成亲了这种。 这次他班师回朝,提前并未写信告知曲瓷,他本想给曲瓷一个惊喜来着,却没想到,惊喜竟然变成了惊吓。 从宫中出来之后,庆怀甚至连府里都没回,便快马加鞭去了曲家。 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曲瓷,想将千里迢迢带回盛京的礼物交给她,想告诉她,自己这三年的见闻,想看曲瓷见到自己时惊喜的模样。 可到了曲家之后,他满心的欢喜瞬间堙灭成灰。 开门的小厮道:“我们小姐与陆大人成亲了,小侯爷若要找她,该去陆家找才是。” 成亲?! 谁成亲了? 阿瓷同谁成亲了! 庆怀情绪瞬间就失控了,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领,将他提起来,面容狰狞道?:“你再说一遍?谁成亲了?!谁成亲了?!!” “我家小姐啊!”小厮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哆嗦道:“她两个月前,便与陆大人成亲了。” 阿瓷成亲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 “陆大人?哪个陆大人?” “就是您和小姐都认识的那个,陆沈白陆大人啊!” 陆沈白?! 不可能,阿瓷绝不可能嫁给他。 小厮跌坐在地上,一口气还没喘匀,又?被庆怀提溜起来。 “说!阿瓷为什么会嫁给陆沈白?可是府中先前出了什么事?” 他跟曲瓷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曲瓷是个不吃回头草的人,她不可能会突然嫁给陆沈白。 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才会让她如此。 而能让曲瓷妥协的,只有家人。 小厮战战兢兢把鹊桥巷失火,曲文正父子俩皆被下狱的事情说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沈白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庆怀松开小厮,目眦欲裂翻身上马,便提刀赶来了陆家。 之后,他一路打进府里,未找到陆沈白任,出来时,恰好撞见他们归来。 这才有了先前这一幕。 陆沈白握住曲瓷的手,站直身子,淡声道?:“三年不见,小侯爷倒是一如往昔。” “陆沈白 ,你——!” 庆怀攥紧手中的刀,话刚说到一半,身后传来一道?柔弱的急呼声:“沈白,阿瓷。” 陆蔓听到&#xe863;静,从马车上下来。 “哎,老夫人,您慢点!”画眉在身后急追着。 陆蔓快步过来,察觉到气氛剑拔弩张,看了曲瓷和陆沈白一眼,又?扭头去看庆怀,却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数步。 “娘。”曲瓷忙上前扶住她,偷偷瞪了庆怀一眼,示意他赶紧把刀收起来。 昔年在丽端城时,庆怀也?与陆蔓见过数次,对她的病情也?略有耳闻。 见陆蔓惧怕自己,便立刻收了刀,但脸上的怒气却未敛下去,表情凶狠瞪着陆沈白。 陆蔓靠在陆沈白身边,身子轻颤着,细声细气道?:“沈白,你可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这位将军?” “未曾,”陆沈白扶住陆蔓,不愿让她担忧:“来人,先夫老夫人进去。” 陆蔓却不肯走,她不放心陆沈白和曲瓷:“若是未曾,他缘何这般,这般……” 凶神恶煞四个字,陆蔓不敢当着庆怀的面说出来。 陆沈白知她担忧,便道:“他是庆小侯爷,娘可还有印象?” “庆小侯爷?”陆蔓喃喃着,小心翼翼看向庆怀。 曲瓷接话道?:“就是当年在丽端城时,常跟我再一起的那个圆润小公子。” “阿瓷!”庆怀不满哀嚎。 那是小时候,他现在已经不圆润了好吗?! 庆怀这一嗓子,非但没挽回自己的形象,反倒让陆蔓更害怕了,她神色瞬间变得惊惶起来,紧紧攥住曲瓷的手,摇头道:“不,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娘,没事的,不记得也?没关系,庆怀他不是坏人。”曲瓷立刻安抚着。 但显然,只要庆怀在,陆蔓就平复不下来。 陆沈白道:“若无要紧事,小侯爷不妨改日再来。” 庆怀也?知,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但他却偏要跟陆沈白反正来:“本侯又?不是来找你的,阿瓷,我……” “庆怀,你先回去。”曲瓷打断庆怀的话。 庆怀眼睛瞬间瞪的老大,一脸气愤道:“凭什么是我走?” “这是陆家。” “……”庆怀被噎了一下,眉眼耷拉下 来:“阿瓷,我今日刚回盛京,我……” “庆怀,来日方长,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你先回去,行么?”曲瓷怕他再留下来,会刺激陆蔓发病,只能好言相劝。 庆怀不情愿走,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又?不得?不走。 他抬头,恶狠狠瞪了陆沈白一眼,目光又?滑到曲瓷身上,见曲瓷眸色央求看着他,一时也狠不下心来,只好道?:“好,那我先回去,明天再来找你。” 曲瓷点点头,目送着他上马离开,才和陆沈白两人搀着陆蔓回府。 从陆家离开后,庆怀才姗姗回了侯府。 中午听说庆怀班师回朝的消息后,侯府管事苏敏元,当即便命人去收拾庆怀住的院子,又?亲自早早在侯府外?等着了。 可这等来等去,迟迟不见人,他不放心,又?遣人沿着去宫里的路上找了一圈,下人回来说,还是没找到庆怀。 “那曲家呢?去找了吗?” “找了,守门的小厮说,小侯爷去过又?……” 突然有小厮欣喜道?:“苏管事,你看,那是不是小侯爷?” 苏敏元立刻回头,便见街上有人快马而来,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白袍银甲,手提宽刀,不是庆怀还能是谁! “快!快去回禀老侯爷,说小侯爷回来了。” 苏敏元打发了个小厮进去回话,自己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 “吁——” 听到勒马声,苏敏元只觉眼前滑过一道?银光,再抬眼时,原本坐于马背上的人,已经立在他眼前了。 “小侯爷,您可算回来了。”苏敏元立刻迎上去,赶紧让小厮过去牵马,目光却没离开庆怀身上。 三年前,庆怀走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倒是身姿挺拔,颇有几分?庆侯当年的风范了。 苏敏元一脸喜色道:“长高了,也?瘦了。” “敏元叔。”庆怀打过招呼,将马鞭递给苏敏元:“我爹呢?” “姥爷在书房,他听说小侯爷您要回来,一早上……” “我去找他。” 庆怀扔下这句话,便大步上了台阶,脸色阴沉朝府里走。 苏敏元转头,去看小厮:“你刚才说,小侯爷去过曲家?” “是啊。” “坏了!”苏敏元脸色立刻变了 ,立刻快步跟上去。 黑云压城,狂风肆虐,吹的廊下灯笼,宛若困于网中的游鱼,欲借风而去,却被钩子死死拽住,只能徒劳无功的苦苦挣扎着。 春雷阵阵,预示着大雨将至。 庆怀一路疾行,穿过锦灯成川的长廊,烦躁挥开拐角处的花枝,一脚踏进去时,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 他当即回过神来,快速朝后退了数步,一脸戾气抬眸。 却在看到对方时,突然怔住。 而来人也?是急速后撤数步,堪堪站稳后,亦是一脸不悦抬头,两人的表情竟然出奇的一致——眉毛拧成一团,厌烦看向对方,待在看清楚对方是谁后,又?是一脸惊愕。 四目相对时,两人一时都怔了下,谁都没说话。 还是后面追上来的小厮,打破了这场静谧。 “侯爷,小侯爷回来,定然是要先来看您……” “啰里啰嗦!还不快滚下去!”庆侯脸色一沉,训斥道。 小厮吓得?脑袋一缩,麻溜走了。 外?面风雨欲来,廊下只剩下相对而立的父子二人。 庆侯轻咳一声,不着痕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目光落在庆怀身上,嘴唇嚅&#xe863;,庆怀却先一步开口了。 父子俩三年未见,第一句话,不是关怀,而是质问—— “阿瓷成婚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哗啦——” 风雨终于来了,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在房顶。 庆侯眼里的父子温情,瞬间淡了些许,再出口时,语气已冷了不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成婚与你何干?” 曲瓷成婚时,庆怀尚在军中,就算告诉他,他又?能怎么样? “与我何干?!”庆怀霍得?抬头,脖颈青筋迸起,目光如电狠狠钉在庆侯身上,怒喝道?:“父亲,您知道的,我爱慕阿瓷已久,我想娶她为妻的,你知道的,我想娶她为妻的。” 说到最后,堂堂七尺男儿,话中已带了哽咽。 没有人知道,当他捧着一颗炙热的心归来时,听到曲瓷已嫁为人妇时的心情。 万箭穿心,都不过如此。 庆侯立在原地,看到庆怀这般,终究心有不忍,硬邦邦道:“这盛京贵女多得?是,你若喜欢,为父——” “我谁都不要,我只要阿瓷 。”庆怀厉声打断庆侯的话,赤红的双眼里,有责怪,有怨憎。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庆侯心中那点父子温情,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他嘴角下垂,冷冷一笑:“你既要她,当年何苦去从军?若你没去从军,你俩的婚事早就办了,庆怀,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如今你能怪谁?” 至亲之间,最知道戳哪儿最疼。 庆怀睁大眼睛,一道?白鞭骤然在天际抽开,一闪而过的亮光里,他看见庆怀一脸冷漠立着,端的是弃情绝爱的漠然。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在天崩地裂的雷声中,朝后退了几步。 雷声过后,庆怀再开口时,声音平静了许多:“是,这是我选的路,我怪不了任何人,可是父亲,您呢?在曲伯伯出事时,您做了什么?” 陆沈白能娶到曲瓷,其中最大的推手,应该是他的父亲。 “我们与曲伯伯家是世交,从小到大,我在曲家的日子,甚至比在咱们府上都多,可曲家出事后,父亲,您是怎么做的?” 庆怀手握成拳,骨节发白。 “阿瓷来求您,您却对她避而不见,您……” “够了!”庆侯打断他的话,双目紧蹙:“你懂什么?当初鹊桥巷失火一案,陛下震怒,谁敢求情?” “陆沈白敢,并且他也?做到了。” “他一个黄口小儿,孑然一身,有何可惧的?” 是啊! 因为无惧,所以陆沈白做到了。 庆怀盯着庆侯,看了良久,轻嗤一声,问了一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父亲,若是有朝一日,我和侯府之间,您只能保全一个,您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舍弃我,而保全侯府?” 这话问的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混账东西!”庆侯怫然变色,抬手便挥了过去。 廊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间,却依旧没掩盖住清脆的巴掌声。 庆怀慢慢转过头,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渍,看着满面怒容的庆侯,蓦的笑开:“父亲这么生气做什么?您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话落,转身冲进雨里,大步朝外?走。 “哎,小侯爷,这么大的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苏敏元从外面进来,想去拦庆怀,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大步流星,头也 不回的朝外?走。 苏敏元无法?,只得快步进到走廊里,劝道?:“侯爷,这——” “逆子!让他走!让他走!”庆侯捂住胸口,死死盯着庆怀的背影,怒骂着。 同庆侯父子俩不欢而散的场景不同,陆家算的上母慈子孝。 曲瓷陪陆蔓回了院中,喂陆蔓喝完药,看她睡了过去,才起身出来。 画眉候在外面,看见曲瓷,立刻撑伞上前。 曲瓷问:“沈白呢?” “公子应该在院子里。” 画眉撑着伞,和曲瓷往外?走,一路上不停嘟囔:“这小侯爷下手也?忒狠了些,夫人你是没瞧见,咱们刚才过来时,小厮躺在地上都起不来了,也?不知道孟昙怎么样了?” 最后一句,她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被曲瓷听见了。 曲瓷停下,笑道?:“现在府里都忙,怕是会疏忽孟昙,这样,你等会儿过去看看。” “哎,好。” 画眉喜笑颜开应了下来,将曲瓷送回院子,便欢喜撑伞走了。 曲瓷摇摇头,问了个侍女:“沈白在么?” “在呢,公子刚回来。” 曲瓷点点头,握着刚才问大夫要的伤药,转身掀帘进去了。 外?面大雨如注,连带着屋内也?暗沉沉的。 四下静谧无声,烟青色轻纱,被风挟裹着,柔柔飘散开来,像是幽深夜里,诱人春风一度的艳鬼,在人眼前摇曳生姿,勾着人前行。 细软的轻纱扑在人脸上,有些痒,曲瓷揉了揉鼻尖,索性将眼前的轻纱,一把全撩开,陆沈白猝不及防被推到了她眼前。 在看到眼前景象时,她瞳孔猛地一缩,瞠目结舌立在原地。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3、聘礼 外面风雨如注, 房中只点了一盏灯。 纱幔撩开时,曲瓷只看到了两种颜色,暖融的红, 和醒目的白。 此时, 陆沈白正立在铜镜前,侧身而站,光滑精瘦的后背, 暴露在空气中,有雨珠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落在上面, 似颤颤玉珠滚过无暇美玉,又一路蜿蜒而下。 “啊!!!!”曲瓷惊叫一声, 立刻捂住眼睛, 慌张就要退出去。 垂眸查看自己伤势的陆沈白,听到响&#xe863;,凌厉抬眸扫过来, 看到落荒而逃的曲瓷时,怔了一下,立刻道:“阿瓷。”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曲瓷脸涨得通红, 现在只想快点出去, 可偏偏因她刚才太过紧张, 不小心揪断了轻纱。 纱幔兜头落下, 将她缠在其中, 寸步难行。 尤其在听到陆沈白过来的脚步声后,曲瓷心下更是焦急,可这纱幔却偏偏在跟她做对一样, 她越急却越解不开。 “别&#xe863;。”陆沈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曲瓷身子一僵,不敢去看陆沈白,但?也不敢&#xe863;了。 陆沈白指尖翻飞,难缠的轻纱在他指间,似乎瞬间变得听话起来。 不过须臾间,便悉数被陆沈白解开了,得到解脱后,曲瓷第一反应,是立刻朝后退了几步,不敢去看陆沈白,只匆促道:“那什么,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说完,胡乱将药膏塞给陆沈白,转身便要跑,手腕却被人反手拉住了。 陆沈白轻笑道:“来都来了,阿瓷不如顺便替我上个药?” “你自己上。” “伤在后背上,我自己不大方便。” “那我去给你找个小厮来。” 陆沈白叹了口气,松开曲瓷的手,曲瓷脚下一&#xe863;,正要走时,就听他又道:“府里的小厮都被小侯爷打趴下了。” “……” 这个理由,瞬间让曲瓷挪不开脚了。 纵然关键时刻,庆怀收手了,但?还是在陆沈白后背上,留下了一道淤青,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这淤青非但?没消下去,反倒愈发青紫起来了。 一看便知,当时庆怀是下了狠手。 曲瓷粘着药膏,往淤青上揉,嘴里小声抱怨着:“这庆怀也真是的,下手没轻没重的,在军中 待了三?年,怎么还是改不掉他?这个遇事就冲&#xe863;的坏毛病!” 当年曲瓷到丽端城没多久,庆怀也以‘养病’为由,被送去了丽端城。 算起来,他?们三个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前,他?们三人关系很好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庆怀一见到陆沈白,就成了乌鸡眼,好像不啄陆沈白几下,他?心里就不舒坦似的。 但?从来没想今天这样,一上来就直接提刀招呼的。 曲瓷不禁问:“沈白,你做什么得罪他了?” 当初和曲瓷成婚时,陆沈白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曲瓷问起时,他?只道:“冤枉,小侯爷离开丽端城后,我便同他?没有联系了,今日是第一次碰面。” 那庆怀那么凶干什么?! 曲瓷一头雾水,但?也没再问了。 上完药,曲瓷净过手再过来时,陆沈白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坐在桌边斟茶。 曲瓷在他身侧落座,轻声道:“沈白,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嗯,你说。” “娘虽然钟爱花草,但?整日与花草为伴,亦不是长久之计,再加上今日,我瞧她与湘湘聊起糕点时,很是欢喜雀跃,所以,我想……” “你想给娘开个糕点铺子?”陆沈白接了曲瓷的话?,又递了盅热茶给她。 曲瓷点点头。 陆蔓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不该整日被困于后院中的。 “娘生平有两大心头好,一是种花,二是做糕点,看到花开固然开心,可赏花人只有她自己,难免心生落寞,但?做糕点就不同了,用心做出来的东西,会被很多人品尝到,亦会得到很多称赞,到时候多有成就感啊!” 曲瓷一口气说完,捧着茶盅,巴巴望着陆沈白。 她畅想的很美好,但?如果陆沈白不答应,也是白搭。 陆沈白垂眸,半晌没说话?。 这意思,是不行?! 曲瓷目光忐忑看着陆沈白,正在犹豫,要不要为陆蔓再争取一下,就听到陆沈白问:“娘是喜欢做糕点,但?她无法撑起一家铺子。” 一听这话?,曲瓷便知道有戏,立刻放下茶盅,朝陆沈白身侧靠了靠,眼睛发亮道:“这个你别担心,铺子我会帮衬着,而 且我还给娘找了个帮手。” “罗小姐?” “对,湘湘对吃食向来颇有研究,而且她和娘一见如故,若要给娘开糕点铺子,她定然会入伙的,到时候,她们俩主内,我主外,生意一定很好的。” 外面大雨滂沱,房中昏暗,只点了一盏灯,被濛濛水雾笼着,只亮着稀薄的红光。 周遭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唯独身侧的人,是真实的。 陆沈白眸光柔和望着曲瓷,听她井井有条,安排着陆蔓的糕点铺子,说到激&#xe863;处,曲瓷不自觉握住陆沈白的袖角:“赚不赚钱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娘可以做她喜欢的事,这样她就不会,一直沉湎在往事里出不来。” 说完之后,曲瓷喝了一口茶,这才发现,陆沈白一直在望着她。 曲瓷问:“怎么样?” “听着很不错。” 曲瓷握紧茶盅:“然后呢?” 从前,陆沈白总觉得,锦衣玉食奉养着陆蔓,便为孝。 可从曲瓷这里,他?才发现,他?的孝顺只流于表面。 他?对陆蔓,由爱生忧,又由忧生怖,他?把陆蔓保护的很好,和这个好越了界,便成了禁锢。 他?的保护,断绝了陆蔓与外界接触,却也导致了,陆蔓固步自封,只能一直沉湎在过去的痛苦之苦之中。 “沈白,你答不答应?”曲瓷又问了一遍,仰着头,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央求。 她是真的把陆蔓当娘亲的,她希望陆蔓能开心的,而不是被困于后院中,整日对花自哀。 陆沈白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轻轻笑开:“阿瓷将万事都安排妥当了,我岂有不答应之理?” “太好了,我这便去告诉娘。”曲瓷当即站起来,想要走,却被陆沈白一把握住手腕,陆沈白无奈笑道:“急什么,你的事说完了,我的事还没说。” 曲瓷只得又坐了下来,陆沈白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曲瓷。 曲瓷打眼一扫,便认出那是曲砚的字,当即接过来,迅速拆开。 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曲瓷又把信封拿起来,抖了抖,不可置信问:“没了?就这一张?” 曲砚千里迢迢寄信回来,写他?们在随州近况的,还没叮嘱曲瓷,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 顽劣,要温婉持家等等多。 “那我爹呢?”曲瓷不死心问:“我爹没给我写信?” 陆沈白摇头。 曲文正如今心智不全,怕是提不了笔。 曲瓷脸瞬间垮了下来,又将信纸拿起来,又逐字看了一遍,不满嘟囔道:“我哥也真是的,什么叫他和爹爹一切都好,不必担忧,他?最起码也该详细说说,这么远寄信回来,怎么大半都是在说我。” “兄长不放心你。” “推己及人,他?不放心我,怎么不想想,我还不放心他?们呢!” 陆沈白勾唇笑笑,等曲瓷抚平信角褶皱后,才道:“还有一事,当时下聘时,我将几间铺子落到了阿瓷名下,阿瓷若想做生意,不妨从那几家铺子着手。” “嗯?”曲瓷茫然抬头。 成婚那夜,她嫁妆单子看到一半,就被画眉打断了,后来便忘了这事。 现在陆沈白提起来,倒让曲瓷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握着茶盅,垂下眼脸,貌似不经意问道:“沈白,我离开丽端城后,你是得了什么机缘么?” “嗯?” “那些聘礼太贵重了。” 当年在丽端城时,陆家只是略有盈余,连富庶都算不上,但?上次陆家下聘时,那种财力,非乡绅世家,极难做到。 曲瓷这话?说得婉转,陆沈白顿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 他?笑道:“那些是我外祖父留下来的,原本是留给我娘的,后来我娘全给我做了聘礼。”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4、心结 曲瓷诧然。 她记得, 陆蔓祖籍是阙州的。 阙州与盛京相距数千里,陆沈白的外祖父,竟然能把生意做到盛京来, 想来定然也是个风云人物。 曲瓷不禁问:“沈白, 你外祖父叫什么?” 她养在姚老夫人膝下时,曾听姚老夫人讲过许多,盛京生意场里的事情, 说不定听过陆沈白外祖父的事迹。 陆沈白眼睫低垂,在眼窝处撒下一片阴翳, 报出了一个名字。 “陆昌龄。”曲瓷念了?一遍, 她对盛京过往的生意大家都如数家珍,但却从未听过陆昌龄这个名字。 “阿瓷应当不知道, 这些铺子虽开在盛京, 但我?外祖父却从未来过。” “哦。”曲瓷无意打听陆家早年旧事,便没再问了。 陆沈白也没再说下去,而是将话题又放到了生意上, 他道:“这些铺子,是原样经营,还是改做他用,全凭阿瓷做主。” 曲瓷愣了一下, 立刻摇头:“不行, 沈白, 这些是你外祖父留下来的, 我?——” 话未说完, 曲瓷猛地顿住了,因为陆沈白握住了?她的指尖。 “阿瓷怕什么?”陆沈白轻笑开来,虚虚握住曲瓷的手指, 眸光柔和望着她:“我?虽俸禄微薄,但保阿瓷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阿瓷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生惧。” “不是——” 曲瓷想说,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怕做生意失败,而是这些铺子,是陆沈白外祖父留下来的,她怕败在自己手上。 她—— 但抬眸,对上陆沈白那双温和,甚至带了?几分?纵容的眼睛时,曲瓷瞬间醍醐灌顶。 陆沈白明白她的,他懂她在担心?什么,便说出这样轻且重?的话来,他鼓励她去做,但同时又直白的告诉她,即便失败了?,也没关系,还有他在,他会护着她的。 曲瓷眼眶蓦的一热。 连父兄他们,都未曾给过她这样的勇气和底气,但陆沈白却做到了。 “沈白,我?——” 曲瓷想同陆沈白说些什么,但偏生喉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反手紧紧攥住陆沈白,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下定决心道:“好,我?试试。” “嗯,阿瓷试试。” 陆沈白望着她,眼底有笑意蔓延开来。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方歇,雨停时,陆家先后来了两位客人。 第一个来的是罗湘湘。 “阿瓷,阿瓷——” 曲瓷正在同画眉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急呼声。 扭头,就见丰腴的罗湘湘从外面跑进来,院中积水尚未扫完,罗湘湘连避都顾不得避,直接踩着积水跑过来了。 “阿瓷,阿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开糕点铺子的。” 说话间,罗湘湘踉跄扑上来,曲瓷被她带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后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曲瓷哭笑不得问:“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我?这不是怕你变卦么?”罗湘湘嘟囔着,大半个身子?靠在曲瓷身上,喘息道:“一接到你的帖子?,我?就来了,这一路上累死我?了?。” 曲瓷无奈扶住罗湘湘,扭头冲画眉道:“去上茶。” 画眉去了之后,罗湘湘的侍女,才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来道:“哎呦,小姐,您慢点,要端庄娴雅的” “噗嗤——” 曲瓷一听这话,直接笑了?出来,见罗湘湘瞪着她,又解释道:“我?没笑你,只是想起来,我?哥以前在盛京的时候,每次见到我,都要训斥,让我端庄娴雅的。” “可你依旧我行我?素。”罗湘湘撑起身子?,喘匀了?气,问道:“说起来,曲哥哥去随州也两月有余了?,他在那里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曲瓷就有些生气,便将曲砚写的信说了?。 “曲哥哥当兄长当惯了,自然是报喜不报忧,阿瓷别生气了?。” “倒也不是生气,我?就是担心?他们,你知道的,我?哥那人古板端正,又不懂得照顾自己,身边除了平叔之外,也没个贴心照顾的人。” 画眉过来上茶,正好听到后半句,便笑道:“夫人就别担心?了?,老爷临走前,不是说了?么,要去盯着少?爷成亲的,万一……” “嘭——” 一声脆响,曲瓷吓了?一跳,罗湘湘的侍女,已尖叫起来:“小姐!” “湘湘!”曲瓷忙去看罗湘湘,焦急道:“怎么样?有没有烫到?画眉,你怎么做事的,都说了?,让你上温茶,怎么上的是热茶 ?” “……”画眉也被吓了?一跳,喃喃道:“没啊,我?上的就是温茶啊,罗小姐,您没事吧。” “都别大惊小怪的了?,”罗湘湘受不了?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笑道:“哎呀,没事,我?手滑了?,这茶不烫,没事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曲瓷见她衣襟上被茶泼湿了,便道:“我?带你进房中换衣裳。” “……” “别了,穿你的衣裳,衣裳遭罪,我?也遭罪。” 罗湘湘拒绝了?,她跟曲瓷身高相近,但却比曲瓷丰腴些,曲瓷的衣裳,她穿着太小了?。 “现在天热,一会儿就干了,不打?紧。”罗湘湘说着,扭头去看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会意,立刻将怀中的匣子,放到桌上。 “这里面是我攒下来的小金库,拿来当开店入股的本钱。” 罗湘湘将匣子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曲瓷也不同她扭捏,直接道:“入股可以,但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这糕点铺子,我?是开来给我?娘解闷打发时间用的,至于生意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我?也没指望它赚钱,就想给自己找个事做,免得整天无所事事,被我娘拉去参加什么宴会,你不知道,那帮人有多烦,感觉只要你是个女子,对方是男子,就恨不得立马摁头,让你们俩成亲,真是烦死了?!” 曲文正开明,是以曲瓷理解不了?罗湘湘这种烦恼,只能将罗湘湘爱吃的糕点推过去,聊表安慰。 “算了?,不说这个了,”罗湘湘支棱起身子?,咬着糕点,口齿不清问:“你听说了?吗?庆怀他……” “虽然我不打?老弱病残,但你再逼逼,说不定我?就忍不住了!给?爷躲开!” 院外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嚣张的男声。 罗湘湘将糕点咽了下去,得,现在正主来了,不用她转述了?。 曲瓷刚站起来,庆怀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了。 翁伯还在拦他:“小侯爷,这是内院,里面全是女眷,您好歹等等,让人进去向夫人通禀一声。” “通禀?!笑话!你去问问陆沈白,从小到大,我?见阿瓷,哪次需要通……,哎,你看着脚下!”庆怀往里冲时 ,还伸手扶了一把差点跌倒的翁伯,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进都进来了,你就别再……” 啰嗦两个字还未说完,庆怀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立刻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曲瓷。 “阿瓷。”庆怀叫了一声,立刻笑嘻嘻要跑过来。 曲瓷立在廊下,没说话,脸上殊无笑意,目光盯着他的脚。 庆怀心?里莫名发毛,迈进去的脚,又麻溜退了?出去。 翁伯见状,原本已经要退下时,又听庆怀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你去通禀一声。” “?!”翁伯扭头,又急又气瞪着庆怀。 他这都闯进来了,现在通禀,还有什么意义? 但架不住庆怀催促,又去看曲瓷:“夫人,这……” 曲瓷轻轻颔首:“好了,翁伯,你先下去吧,没事。” 翁伯躬身退下了?,庆怀扛着个包袱,当即撒着欢过来。 “你来做什么?赔礼道歉么?” 曲瓷语气有些冷,庆怀脚下一顿,立刻委屈道:“阿瓷,你不要这么无情,我?……” “我?无情?你看看,今天这府里,有几个小厮能站直身子?的。” “谁让他们太弱了。”庆怀小声叽歪,但对上曲瓷凉凉的目光,立刻改口道:“那什么,昨天是我太冲&#xe863;了,这样,他们的伤药费我?出,然后再额外,给?他们一人补偿一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曲瓷没说话。 庆怀抱着包袱,走到台阶下,望着曲瓷,可怜巴巴开始卖惨:“阿瓷,你就看在我昨日一回盛京,就来找你的份儿上,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曲瓷倒也没真想为难庆怀,只是想让他长个记性,便道:“昨天那事就算了?,但有一点,以后到陆家来,不准&#xe863;手,要等人通禀。” “啊!”庆怀从台阶走上来,不满道:“为什么?以前我?都是直接进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是先前。” 庆怀正要说话,却被人抢了先。 “现在阿瓷成亲了,人家是陆夫人,你们男女有别,要避嫌的,你懂不懂?” 循声望去,庆怀这才看到罗湘湘,诧然道:“你怎么也在?” “合着就准你来,我?不能来啊?” “…… ” 庆怀不欲跟她打嘴仗,上了?台阶后,直接走到曲瓷面前,一脸心疼道:“阿瓷,委屈你了?。” 说着,还想伸手去碰曲瓷。 曲瓷立刻朝后退了?几步,瞪着庆怀:“说话就说话,你别&#xe863;手&#xe863;脚。” 庆怀怔住了。 曲瓷怎么突然对他这么生分?了??! 他有些被伤到了,但很快,庆怀又将这种生分?,全归咎到了陆沈白身上。 他觉得,是陆沈白挟恩图报,才导致曲瓷这样的。 庆怀当即就&#xe863;怒了?,咬牙切齿转身:“陆沈白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找他去。” “站住!”曲瓷怒喝道。 昨天她尚不明白,庆怀为何一见面,就对陆沈白大打?出手,现在看他这样,她便懂了?。 “阿瓷……” “当时,无论那个人是谁,我?都会这么做。”曲瓷打断他的话。 庆怀一愣,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曲瓷。 曲瓷立在廊下,眼脸微抬,神色平静道:“当时,只要有人能救我?父兄,无论是谁,我?都会嫁给?他。” 曲瓷在陈述一个事实?,可这个事实?,落到庆怀耳中,却让他怒火更盛。 庆怀双手握成拳,怒声道:“别人我?管不着,但他陆沈白不能这么做!我?们自幼相识,曲伯伯又待他那般好,他陆沈白,不能也不该趁火打劫。” “我?们自幼相识是情分?,不是本分。”曲瓷长睫倾覆,神色淡淡的:“庆怀,以后你就会知道,在这世上,只有血亲才会不计得失帮你护你,而其他人,你但凡有所求,都得等价交换,沈白救我?父兄,我?嫁给?他,这很公平。” “不是的,阿瓷,我?不是,我?……” 庆怀急欲剖白内心?,可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罗湘湘的惊呼声打?断了。 “陆大人,你回来了啊!” 原本垂眸的曲瓷,听到这话,猛地抬头,霍然望去。 便见陆沈白站在院门口,眼脸微垂,让人看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沈白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都听到了?! “沈白,我?……”曲瓷下意识想要解释,但刚张嘴,又猛地停了?下来。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她刚才说的全是事实?。 陆沈白 娶她,不过是为了?不想尚公主。 而她嫁给?陆沈白,亦是为了?救她的父兄。 他们这桩亲事,一开始就是个交易,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好忌讳的。 曲瓷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缓了?许多:“今日不忙么?” 陆沈白摇头,缓步过来。 罗湘湘瞬间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立刻起身道:“那什么,阿瓷啊,铺子的事情,咱们就这么敲定了?,别的事我?也不懂,我?出钱出人,你要有什么事,派人去传个话就行了?,我?答应了?我?娘,下午陪她去买首饰的,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 说完,便捏着糕点,携侍女迅速走了。 院中只剩他们三个人了?,曲瓷莫名觉得有些疲倦,转头看向?庆怀:“庆怀,没事的话,你也先回去吧。” 庆怀也知,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点点头,又扭头倨傲扬了扬下巴:“陆大人,你不送送我??” “小侯爷请。” 庆怀和陆沈白走了?,曲瓷又坐回石桌上。 画眉立在旁边,小声叫了句:“夫人。” “我?没事。” 画眉一脸犹豫,偷偷觑了?曲瓷好几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夫人,我?说几句话,你别嫌我?多嘴啊!” 曲瓷偏头看了?她一眼,画眉已经叭叭开始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姑爷,三年前是因为什么突然生疏了,但如今你们已经成亲了,公子对你也很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就此放下心?结,好好同公子过日子呢?” 放下心?结。 曲瓷苦笑,她的心?结,便是陆沈白。 若能放下,她便就不会喜欢他了?。 曲瓷盯着廊下的檐铃,出神片刻,才轻声道:“画眉,人知足才能不辱。” 陆沈白待她极好的,曲瓷是知道的。 但同时她也知道,他待她极好,对她予求予取,一半是他们过往的情分?,一半是陆沈白对她有愧——他不想尚公主,便在曲家落难时,让自己同他成亲。 知道归知道,但有时候,当陆沈白温柔纵容望着她时,她偶尔还是会迷失。 为了不让自己沉湎于此,她只能用这种伤人伤己的办法,不断提醒自己,他们这桩 婚事,只是一桩交易。 这样,她才不会,重?蹈三年前的覆辙。 *** 陆沈白送庆怀出府,一路上,他都做好了庆怀发难的准备,却不想,竟是风平浪静了?一路,直到快到府门前时,庆怀突兀说了句:“陆沈白,阿瓷不知道,你喜欢她,对吧?” “那我是与阿瓷之间的事,就不劳小侯爷费心?了?。” 庆怀对陆沈白的抗拒充耳不闻,继续步步紧逼:“你为什么不敢说呢?” 陆沈白眸光微变,但还是极力按捺住了?,冷冷道:“小侯爷走好。” 说完,径自转身朝府里走。 但庆怀却不肯放过他,他目光如箭,死死钉在陆沈白后背上,声音却似厉鬼索命,正中陆沈白七寸。 他说:“因为你知道,即便你说了,阿瓷也不会信。”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陆沈白脸色发白,将他钉在原地。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5、劝离(捉虫) 当年在丽端城时, 庆怀便知道,陆沈白喜欢曲瓷。 所以当时,他才会故意针对陆沈白, 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陆沈白却偏不,后来,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曲瓷突然疏远了陆沈白。 再加上那时候,曲文正升官, 曲瓷便跟着?离开丽端城, 回了盛京。 没了陆沈白这个讨厌鬼,横亘在他们之间, 庆怀高兴坏了。 可没过多久, 曲文正便以让曲瓷学规矩的由头,将她送去了姚老夫人膝下,姚家宅院深深, 规矩森严,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时去找曲瓷玩儿了。 恰好那时候,他与庆侯吵了一?架, 一?气之下, 便给曲瓷留书一封, 偷溜去从军了。 这一?走, 便是三年。 三年, 是庆怀算好的时间。 他知道,曲文正心疼曲瓷,绝不会让她早早嫁人, 最起码得等个两三年以后,到时候,自己功成名就归来,恰好能风光迎娶曲瓷过门。 可到最后,因为陆沈白这个拦路虎,他的如意算盘,一?颗都没拨响。 庆怀简直恨不得一?刀劈死陆沈白。 但刚才,在听完曲瓷那番话之后,他突然改了主意。 庆怀道:“陆沈白,刚才阿瓷那些话,你听见了吧?” 陆沈白眼脸低垂,没答话,但睫毛却极快扑簌了一?下。 转瞬而逝的&#xe863;作,却还是被庆怀捕捉到了,他看着?陆沈白血色消失殆尽的脸,语气突然变得愉悦起来:“看来是听见了,啧啧啧啧,陆沈白,枉你聪明一世,竟然用了这么蠢的一?个办法。” 陆沈白闭了闭眼睛,放在身侧的手,骨节泛起青白。 庆怀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着?陆沈白,嗤笑道:“是,你是如愿抱得美人归了,但你刚才也亲耳听见了,你们这桩婚事,在阿瓷那儿,就是一桩交易。你用龌龊的手段娶到了她,但同时也在她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哪怕你对阿瓷再好,也改变不了,你趁火打劫逼迫她嫁给你的事实。” 庆怀的话字字诛心,陆沈白抿了抿惨淡的唇角,猛地睁开眼睛,迎上庆怀的目光,毫不畏惧:“小侯爷,三年前,我已错失良机,三年后,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纵然 此事我做的不磊落,但只要能娶到阿瓷,我亦无悔。” “你……” “至于别的,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陆沈白冷冷打断庆怀的话:“小侯爷好走不送。” 话罢,转身大步离开。 “陆沈白!”庆怀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反杀,当即气的跳脚,对着陆沈白的背影怒吼道:“呸!你们夫妻?你还要不要脸啦?我既然回了盛京,就绝不会坐视不理,你等着?,我一?定?让阿瓷同你和离的。” 庆怀的声音,把花枝上的栖鸟都惊飞走了,陆沈白却是头也没回,直接走了。 庆怀气的俊脸扭曲,没头苍蝇似的在原地打转了片刻,狠狠一?拳捶在树干上,又?恶狠狠道:“陆沈白,你等着?!我一?定?让阿瓷跟你和离!” 回应他的只有寂寂空气。 罗湘湘虽然确定?入伙了,但就是个甩手掌柜的,铺子选址一?事,还得曲瓷亲自去挑。 但曲瓷每次前脚出门,后脚就能在街上碰到庆怀,搞的曲瓷都怀疑,他是不是派人盯着陆家。 “是啊!”庆怀大大方方承认了。 “……”曲瓷被噎了一?下,一?脸无语瞪着他:“庆怀,你这刚班师回朝,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老跟着?我做什么?” “阿瓷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正事,”庆怀挤了过来,进行每次的例行游说:“阿瓷,现在曲伯伯和曲大哥都已经平安了,你什么时候跟陆沈白和离啊?” 正在吃糕点的罗湘湘,一?脸迷茫抬头:“阿瓷,你要跟陆大人和离?”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沈白和离了?”曲瓷往旁边躲了躲,避开庆怀。 “当初你嫁给他,就是为了救曲伯伯他们,现在曲伯伯他们平安了,当然要和离了。”庆怀说得理直气壮,又?要来追曲瓷。 曲瓷直接拦住他:“你别&#xe863;,坐好。” 庆怀乖乖坐好,目光灼灼看着?曲瓷:“好,我不&#xe863;,但是阿瓷,你什么时候跟陆沈白和离。” 这个话题过不去了是吧! 曲瓷无语扶额叹息:“庆怀,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跟沈白和离。” “可你嫁给他……” “是,我嫁给他,是为了报他救我父兄之恩,但我也从来没 说过,我要与他和离。” “是啊!”罗湘湘啃完一?个糕点,跟着?道:“像陆大人那样的,长得好看,对阿瓷又好,又?知根知底的人,干嘛要和离?” “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干什么?能当饭吃吗?再说了,我长得不好看吗?”庆怀跟罗湘湘杠上了。 “能的,看着?陆大人那张脸,我能多吃两碗饭,”罗湘湘认真打量了庆怀一?番,缓缓伸出了一?个手指头:“至于你嘛,勉强只能多吃一?碗。” “?!”庆怀没想到,罗湘湘也不帮他,当即死死抠住桌角,没好气道:“吃糕点都堵不住你的嘴!” “吃糕点也不影响我说话啊,”罗湘湘含糊不清道:“庆怀,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劝你啊,就别想着挖墙角了,阿瓷和陆大人之间,表面上看着?摇摇欲坠随时要塌,其实人家俩是坚不可摧,你挖了这么多年的墙角都没挖成功,怎么还不死心啊!” “你——!” 庆怀还要反驳时,这才发现,曲瓷已经带着画眉走了,他瞬间顾不得逞口舌之快了,立刻起身道:“阿瓷,等等我。” 罗湘湘见状,也抓了糕点,忙跟了上去。 庆怀腿长,直接从楼上翻下去,落在曲瓷面前,拦住曲瓷的去路:“阿瓷,你……” 话未说完,便见曲瓷一脸冷色,朝后退了数步。 庆怀怔了怔,不安道:“阿瓷,怎么了?” “庆怀,你能不能不要再这般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了?”曲瓷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但眉宇间的恼怒却藏不住:“我跟你说的很清楚,如今我已经成亲,你成日这般,要我如何自处?” 庆怀愣了一?下,下意识觉得,是陆沈白又说了什么,当即怒道:“阿瓷,是不是陆沈白,他……” “沈白什么都没说,但是庆怀,你设身处地想想,若我今日嫁的人是你,我天天同沈白这般,你心里是何感想?” 庆怀垂下眼睛,冷哼一声:“我跟陆沈白不一?样。” “是,你跟沈白不一?样,若是你,会直接生气,但是沈白没有,他知你我之谊,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庆怀,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在意,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自己 的夫人,跟别的男子拉拉扯扯的。” “他陆沈白有什么资格生气?”一?说到这个,庆怀就来气:“他用了龌龊手段,逼你嫁给他的,他……” “无?论我们是因为什么成亲的,但现在,我是他夫人。”曲瓷看着?庆怀,神色认真道:“而且我再同你说一遍,现在,我没有同沈白和离的打算。” 以后会发生什么,曲瓷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她没有这个打算。 所以她选择跟庆怀说清楚,不想他这么一?直不知进退的,在她面前胡搅蛮缠。 可庆怀这么多年,一?直致力于挖墙角。 没有希望时,他锄头都挥的孔武有力?,现在一听曲瓷这么说,顿时想岔了——现在没有这个打算,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见曲瓷隐约&#xe863;怒了,庆怀立刻改了服软了,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我改,阿瓷你别生气了,你这几?天不是在找铺子么?我知道一?家合适的,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下意识就要去拉曲瓷,但手刚伸到一半,想到曲瓷刚才的话,又?迅速收了回来,只规规矩矩看着?曲瓷。 罗湘湘从楼上下来,就看到庆怀安分了不少,狐疑看了曲瓷一眼,曲瓷叹了口气:“走吧。” “好嘞,两位小姐,跟我来。”庆怀喜笑颜开,忙在前面领路。 三人出了茶楼,正要上马车时,突然听到‘唰’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重重的鞭笞声,还夹杂着?尖锐的怒骂声:“笨手笨脚的蠢东西!这可是九公主最喜欢的琉璃盏,每日都要拿出来把玩观赏的,你现在把它摔碎了,我们回宫怎么向九公主交差!!!” 话落,又?响起唰唰的鞭子声。 街上人声鼎沸,但九公主这个称呼,却还是无比清晰落进了曲瓷的耳朵里。 她原本已经弯腰上马车了,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回头。 循声望去,看到糕点铺子前的那一幕,瞳孔猛地一缩,立刻转身从马车上下来,快步朝那边走去。 “哎,阿瓷,你干什么去?”庆怀叫了声,曲瓷没搭理他,他只得又?转头去问罗湘湘:“阿瓷认识九公主?” “你久不在盛京,大约不知道……”罗湘湘话说到一半,看清楚糕点铺前的景象时,突然神色古怪看了庆怀一?眼。 庆怀一?脸茫然:“怎么了?” 罗湘湘唔了一?声,咬了一?块糕点,细嚼慢咽吃完,等庆怀的耐心耗到极致时,才慢吞吞道:“恭喜你,你的二号情敌出现了。” 庆怀:“?!”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6、受辱(捉虫) 糕点铺子门口, 一个方脸女子,正在狠狠骂道:“没用的狗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要?你有?何用!” 她每骂一句, 手中的鞭子就狠狠抽一下。 地上躺着个青衣小厮,那小厮双手抱头,身子弓成虾米状,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纵然被抽的皮开?肉绽, 他却只闷哼着, 并未出声?求饶。 那方脸女子见他这般硬气,脸上的怒气不由更盛, 鞭子抽的愈发狠了?。 围观的人皆心有?不忍, 但没人敢出声?阻拦,直到—— “住手!”有?人突然怒喝道。 那方脸女子挥鞭的&#xe863;作一顿,满脸怒气转头, 看到拨开?人群过来的人时,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反倒像个守株待兔,终于等到猎物的猎人, 她握着鞭子, 阴阳怪气笑道:“我?当是谁这么?爱多管闲事, 原来是曲小姐啊!” 晏蓉的宫人一心向主, 每次见到曲瓷时, 恨不得用鼻孔出气,明明女子出嫁要?冠夫姓称呼,但这宫人每次见到曲瓷时, 都会?故意叫她曲小姐。 好像只要?她不承认,曲瓷就不是陆夫人一样?。 曲瓷懒得的和她计较这些?,径自朝地上的人走过去?。 周遭纷乱一片,是以没有?人注意到,在这方脸女子喊了?‘曲小姐’之后,蜷缩在地上的那人,身子猛地抖了?抖。 他不想让曲瓷看见自己,便趁着曲瓷和人说话时,悄悄向旁边躲去?。 可?刚转过身时,却被人狠狠啐了?一声?:“狗东西,竟然还想偷跑?” 话罢,当胸就受了?一脚。 “哐当——” 一声?重响,他拼命蜷缩着,苟延残喘似的,想在曲瓷面前?,保留的最后一丝尊严,被这一脚踹的粉碎。 天旋地转间,他后脑勺倒地,拼命掩藏的狼狈样?,就这样?猝不及防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抬袖遮住自己的脸,可?却还是迟了?一步。 人群中,不知谁惊了?一声?:“呀,这是叶小公子?” “我?不是,我?——” 叶君然脸色惨白,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否认了?,他哆哆嗦嗦着,想遮住自己的脸,胳膊却猛地被人 攥住。 “遮什么?遮?怎么?着?叶公子还怕被人认出来啊!” 有?人恶毒笑着,将他的双手反剪在后背上,这样?似乎还不解气,又掐着的下巴,将他的脸掰着转向众人。 叶君然整个人都在抖,又气又羞,偏偏受制于人&#xe863;弹不得,只能屈辱的将眼睛闭上,想逃开?这些?难堪。 可?眼睛闭上了?,耳朵却堵不上。 “叶小公子怎么?沦落成这样?了??” “他以前?不是个可?风流的人么?,怎么?现在瞧着,这么?狼狈!” “入了?奴籍的人,还风流个屁!” …… 那些?喁喁私语,像无孔不入的蚊蝇一般,嗡嗡围着他打?转。 叶君然全身都在抖,脸色青白,这一刻,他就像被人剥光了?衣裳,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街示众,他觉得羞耻至极,只想逃离,却被人摁着&#xe863;弹不得。 他拼命挣扎,拼命挣扎,却只换来更大力的禁锢,和更多的羞辱,绝望像潮水一样?,不断冲刷上来,一寸寸蚕食他的心智。 到最后,叶君然放弃了?挣扎,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弄,只暗自在唇舌间发力,突然—— “滚开?!” 一道宛如天籁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下一刻,禁锢住他的手松了?,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他,那人关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叶公子,你怎么?样??” 叶君然惶然睁开?,看到面前?的曲瓷时,下意识想抬袖遮脸,可?手举到一半,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xe863;作有?多可?笑。 “你——” 琼枝等的就是曲瓷这一幕,她当即抬手,止住了?同伴的话,故作惊讶道:“呀,早就听说陆夫人出嫁前?,就常与叶君然在一起厮混,还时常出入秦楼楚馆,我?原本?还不信呢!可?现在,瞧陆夫人这般维护叶君然,莫不是这传言是真的?” “你莫要?、莫要?含血喷人!”刚才被抽的皮开?肉绽,都一言不发的叶君然,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眼眶泛红,声?音都在抖,却字字清晰道:“我?同曲姐姐清清白白。” 他深陷泥沼中,却不愿让人污了?曲瓷。 “清清白白?!一个已婚妇人,在大 街上,公然为?一个阉人出头,说你们俩没猫腻!谁信!!!” “琼枝!你——” 话未说完,琼枝已恼怒道:“狗东西,我?准你说话了?吗?” 说着,脚下轻挪,嘴角闪过一丝恶毒的笑容,狠狠将鞭子抽过去?。 她计算好了?。 这鞭子她是以抽叶君然的名义挥出去?的,但曲瓷和叶君然在一起,若是被‘不小心’被伤到,比如花了?脸,这可?就怪不得她了?。 “曲姐姐——” 叶君然在琼枝手下待了?许久,一看到琼枝那个笑,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坏主意,下意识便想去?护曲瓷。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咻——” 鞭子划破空气,围观中,有?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 过了?两个弹指间,骤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声?。 那人表情都跟着疼了?一下,移开?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咦?打?人的人,怎么?反倒成了?杯打?的那个?! 罗湘湘挤进来,愣了?愣,长长哎了?声?:“你不是说,你不打?女子的吗?” “打?女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女子了?,我?打?的明明是一只狂吠的狗而已。” “哦。”罗湘湘从善如流改了?口:“是我?看错了?。” 琼枝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她的同伴手忙脚乱去?扶她,一个小内侍,明明怕的要?死,却还强撑着道:“你你你你,你知道我?们是谁么??你竟然敢……” “就算是九公主养的狗,也不能比人金贵不是。”说话间,庆怀活&#xe863;活&#xe863;脖颈,盯着那群人:“怎么?着?想让小爷我?也给你们松松筋骨?” 话落,他将鞭子刷拉朝地上一抽,鞭子所过之处,地砖瞬间碎成两半。 那帮人瞬间面如土色,皆瑟缩城一团,谁都不敢再言语了?。 庆怀见他们识趣,这才丢下手中的鞭子,转身去?看曲瓷他们。 虽然他现在还没搞明白,曲瓷跟叶君然是什么?关系,但见叶君然身上鞭伤累累,当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道:“这是金疮药。” “多谢小侯爷。”叶君然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的跟兔眼一样?,接过庆怀 的药,冲他文弱道完谢,又冲曲瓷道:“我?没事的,曲姐姐,你别担心。” 庆怀惊讶道:“你知道我??” 叶君然正要?说话时,有?人恶声?恶气道:“小叶子,还不快滚过来,回宫了?。” 这帮人得罪不起庆怀,只能将气全撒在叶君然身上。 小叶子这个称呼,瞬间让叶君然脸上血色消失殆尽,他几乎是逃一般的踉跄站起来。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想同曲瓷说些?什么?,但沉默片刻,最终,只哽咽说了?句:“曲姐姐,我?,我?先走了?,你,你多保重。” 说完,低着头,便要?走。 手腕却猛地被人攥住了?,他一惊,抬头看向曲瓷。 这几乎是曲瓷下意识的&#xe863;作,反应过来后,她又慢慢松了?手。 叶君然现在遍体鳞伤,她想带他去?看伤,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可?能。 而且他现在入了?宫,自己强留不得,可?—— “曲姐姐,我?没事的,”叶君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目光眷恋望着曲瓷,里?面有?浓浓的不舍,但却还是扯唇笑开?了?:“今日上街,能遇到曲姐姐,我?已经无憾了?,曲姐姐多保重,我?走了?。” 说着,像以前?一样?,斯斯文文冲曲瓷行了?一礼,便深一脚浅一脚过去?了?。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叶君然刚走近,就被同伴一把拽过去?,那人凶狠瞪着他,抬手就想打?他,但觑了?一眼曲瓷他们还在,又不自在的把手放下了?。 “走!”琼枝五官扭头,抱着腰,刚转身,却被人叫住。 她身子一抖,转头,提防看着对方:“陆夫人还有?何指教?” 曲瓷道:“你今日当街打?骂叶公子,可?是九公主的意思?” 即便叶君然如今为?奴,曲瓷依旧称呼他为?叶公子。 这事晏蓉从来没吩咐过,但琼枝是谁,她是晏蓉的大宫女。 若事事要?晏蓉吩咐了?她才做,那她大宫女这个位置,早就该退位让贤了?。 但是她也不傻,自然知道曲瓷的意思,当即道:“陆夫人慎言,是小叶子笨手笨脚,摔坏了?公主最喜爱的琉璃盏,奴 婢气不过,这才小小惩罚他一下。” “好一句小小惩罚一下!”曲瓷一双眼睛,覆满霜雪,冷冷看着琼枝:“将人抽的这般皮开?肉绽,算是小小惩罚,那我?倒是好奇了?,在九公主那里?,大惩是什么??” 琼枝这下急了?:“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事与九公主无关……” “你是九公主的人,一言一行皆代表九公主!”曲瓷冷冷打?断她的话:“今日你当街鞭笞同伴,传出去?,世人只会?说,九公主残虐,纵得手下人当街凌辱同伴取乐,到时候御史台一本?参上去?,你说九公主会?如何?” 琼枝这下腿是真软了?,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她是看出来,晏蓉有?意折辱叶君然,所以才选择做了?这把刀,可?一旦这把刀,要?是这把刀反牵连到晏蓉,那她的下场是什么?,显而易见。 琼枝正六神无主时,突然瞥见一双绣鞋停在自己面前?。 她顺着裙摆看上去?,见曲瓷居高临下望着她,想到晏蓉的手段,她吓的打?了?个寒颤,最终还是低头服软了?:“陆夫人希望奴婢怎么?做?” “我?要?下次见到叶君然时,他还能是好好的。” 晏蓉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想为?难一个人,自然不屑亲自&#xe863;手,只要?一个眼神,底下愿意为?她效劳的人多得是。 而琼枝是她的大宫女,若是她肯暗中照拂一二,叶君然便能少受些?折磨。 琼枝咬了?咬牙,低低道:“好,奴婢尽量。” 话落,见曲瓷点头了?,才爬起来跟着同伴走了?。 庆怀和罗湘湘走过来。 罗湘湘奇怪道:“阿瓷,你怎么?知道,还会?见到叶公子?” 曲瓷垂下眼睫没答话,但她知道,今日这事,只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一般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更,不更的话会在文案上挂的达(mua)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7、明争 果不其?然, 没过几日,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这日,罗湘湘正好来了府上。 托庆怀的福, 曲瓷寻到了一间满意的铺子, 那铺子原本是卖饼的,里面一应炊具俱全,曲瓷盘下?之后, 略作整理便可?开张了。 罗湘湘今日来,便是来商讨开张事宜的。 曲瓷道:“娘糕点准备的差不多?了, 铺里的伙计也雇好了, 我找人看了日子,后天是个黄道吉日, 宜开张嫁娶。” “那就后天开张, ”罗湘湘拍板决定?了,又咬了一口糕点,口齿不清道:“我吃过这么多?糕点, 还是第一次见人用鲜花做饼,还做的这般好吃,阿瓷,我敢保证, 咱们这鲜花饼一经出, 定?然会?风靡全盛京的, 到时候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的。” 曲瓷笑着给她?递了盅茶:“赚不赚钱, 我倒是无所?谓, 我只想让娘开开心心的。” “阿瓷,你这就过分了啊!仗着自己有个好夫君,天天在我面前炫耀是不是?” “我哪有, 我……” “明?明?就有,”罗湘湘杏眸撑圆:“还赚不赚你都无所?谓,你当然无所?谓啦,毕竟陆大人还给了你好几间铺子呢!哼,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曲瓷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几日,她?一面张罗为陆蔓开糕点铺子,一面也在清点陆沈白外祖父留下?的铺子,清点过程中,发?现其?中成衣铺和首饰铺,衣裳款式和首饰样式都太过老旧,故而生意很冷清。 曲瓷便找人重新设计了几款,让罗湘湘赴宴时戴去,想看看各家小姐有什么反应,打算再改进改进。 却没想到,罗湘湘常拿这事打趣她?。 “不过看在你有什么,都先孝敬我的份上,本小姐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罗湘湘眯着眼睛,将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句话?,发?挥的淋漓尽致。 曲瓷都被她?气笑了:“那就多?谢罗小姐宽宏大量了。” “既想谢我,那得来点实际的东西,毕竟我可?给你免费宣传了这么久呢!”说着,罗湘湘将掌心朝上,朝曲瓷伸过去。 曲瓷好气又好笑,用团扇轻轻拍她?掌 心一下?,笑道:“日后上了新品,我让人拿去先给你挑,成了吧?” “成成成,”罗湘湘瞬间喜笑颜开,立刻坐直身子道:“你前几天不是送了我一套红宝石头面么?我戴它去参加花宴,好多?夫人小姐都问我,是从哪儿买的,我报了你们店铺的名字。” 今晨铺子的掌柜来府里,同曲瓷说近日有不少客人,去询问那套红宝石头面。 “但美中不足的是,那套头面太漂亮了,我没有配她?的衣裳,哎,阿瓷,反正你还有家成衣铺子,不如搭着这套头面,做一身衣裳,我第一个买。” 曲瓷笑道:“已经在做了,过几日便能出来了。” “我第一个要。”罗湘湘正嚷嚷着,就见画眉气鼓鼓从外面进来。 罗湘湘便扭头去逗她?:“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画眉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嘉善人’,烦死了!” 姚雨蓁?! 曲瓷有些?狐疑,罗湘湘已经问了:“她?怎么了?” “刚才嘉靖伯爵府来人送了帖子,说嘉善人过几日要办迎夏宴,请我们夫人届时务必赏光。”画眉捏着帖子,气呼呼道:“呸!还赏光,嘉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请我们夫人,这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 “画眉。”曲瓷轻斥。 不管怎么说,姚雨蓁都是她?名义上的表姐。 画眉咬了咬嘴唇,忿忿不平闭嘴了,将帖子递给曲瓷。 罗湘湘凑过去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你这表姐素来同你是面和心不和,这办迎夏宴下?帖子,邀你多?半是表面功夫,可?这次却是让你务必赏光,怕是宴无好宴啊!” 曲瓷捏着帖子,沉思片刻,偏头问:“我离开盛京这段时间,我这位表姐,可?有什么&#xe863;静?” “大&#xe863;静倒是没有,不过听说,她?好像有孕了。” 曲瓷皱眉。姚雨蓁那人,事事爱同她?攀比,这次总不至于,要同她?攀比怀孕吧! “对了,倒还有件事,”罗湘湘道:“程远现在好像在永乐侯手下?做事。” “九公主的舅舅?” “对,在你去钦州那段时间,你这位好表姐搭上了九公主,听说程远这个差事,好像还是姚雨蓁帮忙讨来的呢 !” 那就不甚奇怪了。 晏蓉厌恶她?,是盛京人尽皆知的事,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加上晏蓉是金枝玉叶,姚雨蓁去攀附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曲瓷垂眸,盯着手中的帖子。 画眉一听还有九公主,瞬间就慌了:“夫人,那咱们就别去了吧,上次在姚家,九公主都敢那么嚣张,这次去嘉善人府里,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咱们别去了。” “我觉得画眉说得有道理。”罗湘湘也跟着附和。 曲瓷收了帖子,摇头道:“躲得了今日,躲不过明?日,更?何况伯爵府开宴,去的人定?然很多?,九公主就算再骄纵,也不至于当面为难我。” “可?是——” “别可?是了,”曲瓷打断画眉的话?:“反正迟早要见,而且这次去的女眷又多?,也能顺便为铺子里的新品造势。” “哎呦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为新品造势啊!” 画眉急的都跳脚了,曲瓷却扣下?帖子,笑道:“富贵险中求嘛,行了,我心意已定?,你先下?去吧。” 画眉撇着嘴,不情不愿走了。 说是为新品造势,但罗湘湘知道,曲瓷肯去,多?半是因为叶君然。 上次在姚家时,晏蓉师出无名,都敢那么刁难她?,这次有了叶君然这个由?头,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 罗湘湘也忍不住劝道:“阿瓷,我们都知道,你担心叶公子,庆怀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了,这次迎夏宴,你要不找个由?头先推了。” “没用,九公主捏住叶公子,就是为了逼我向她?服软,没见到我之前,她?定?然不会?放手的。” 而且这次叶君然的无妄之灾,皆因她?而起,她?不能坐视不理。 “阿瓷——” “放心吧,我同九公主打过几次交道,我有分寸的。” 见曲瓷这般坚持,罗湘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但心里终究有些?不放心。 午后,她?从陆家出来,正要上马车时,恰好碰到陆沈白归来,心思微转,便不着急走了。 陆沈白打马走近,见罗湘湘立在府门前,翻身下?马道:“罗小姐怎么不进去?” “我刚见完阿瓷,准备要走了,但走 之前,有件事,想同陆大人说一声。” “罗小姐请讲。” “刚才嘉靖伯爵府差来人,给阿瓷下?帖子,说过几日他们府上要举办迎夏宴,邀阿瓷届时务必赏光。”罗湘湘好心提醒道:“姚雨蓁最?近同九公主走得很近。” 罗湘湘点到为止,但陆沈白却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轻轻颔首:“多?谢罗小姐,那日我会?陪阿瓷同往。” “那我就放心啦,告辞。”罗湘湘松了一口气,上自家马车走了。 两天时间弹指而过,很快到了陆蔓铺子开张这日。 因陆蔓喜静,是以开张办的极为低调,只放鞭炮应了个景儿,又在铺子前竖了块新店开张的铺子,便算是开张了。 这般冷清开张的直接结果,就是都快到中午了,进铺子里的人却寥寥无几。 陆蔓整个人像朵蔫儿了的娇花,垂头拨弄着糕点,满脸都写满了落寞,曲瓷坐不住了,指挥伙计道:“你们两个,去外面支棱起个凉棚,拿些?糕点摆出去。” 小厮很快将凉棚支棱好了,回来请示曲瓷。 曲瓷道:“你们留在店里,湘湘,我们俩去外面揽客。” “啊?揽客?!”罗湘湘一脸懵。 庆怀立刻跳起来:“我跟阿瓷一起去。” “我去。”陆沈白拦住曲瓷。 “不行不行,”曲瓷忙拉住陆沈白,断然拒绝:“不行,你是朝廷命官,在街上公然兜卖糕点,成何体统,我去就行了。” “阿瓷忘了,兄长临走时曾说过了,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去同阿瓷去,并无太大的差别。” 陆沈白笑笑,径自朝外走,走了两步,又扭头去看庆怀:“小侯爷不是说要一起么?” “哼,我才不跟你一起去呢!”庆怀哼哼唧唧歪回椅子上。 陆沈白眼脸微抬,唇角微勾,玩味笑道:“莫不是小侯爷怕揽客输给我?” “笑话?!我怕输给你!开什么玩笑!” “既然不怕,小侯爷为什么不敢跟我比?” 庆怀在别的事情上,是十分理智的人,唯独在陆沈白这里,时常让人觉得,他的脑子离家出走了。 纵然明?知道陆沈白这是激将法,但他还是受不了激,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声道:“ 谁说我不敢跟你比了,比就比,谁怕谁!” 话?罢,撸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出去了。 曲瓷无语扶额,想要追上去阻拦,却被罗湘湘拦住:“哎哎哎,阿瓷,你别去,让他们俩斗去。” “别闹了,他们俩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侯爷,当街贩卖糕点,这成何体统!” 罗湘湘拖住曲瓷,不让她?走:“怎么就不成体统啦!难不成朝廷命官和侯爷都不吃饭啊?他们一没偷二没抢,也没干啥违法乱纪的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可?这——” “行了行了,他们俩那张脸,平日上街都惹得姑娘们频频回头,今日往那凉棚底下?一坐,既能给路人发?福利,又能揽客,这不是一举两得么?哎哎哎,别说了,”说话?间,已有两位女眷从外面进来,罗湘湘忙推曲瓷:“快快快,来客人了。” 曲瓷去帮忙招呼客人,一时便抽不开身来。 陆沈白和庆怀,一人着堆纱轻袍,一人着黑色劲装,两人皆是样貌非凡,往那凉棚底下?一坐,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而视,虽然看到了他们身侧开店的牌子。但见两人衣着富贵,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同他们这边的无人问津相比,他们对面的樱桃铺子,生意却异常火爆。 许多?人围在那里买,樱桃好不好吃,庆怀不知道,但听那小贩抑扬顿挫喊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甜得很甜得很……” 再配上小贩那张生&#xe863;形象的脸,要不是在这里揽客,庆怀都想过去买点尝尝了。 他咕咚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问:“我们是不是也得叫卖?” “大约是的。”陆生艰难点头:“小侯爷先请。” 庆怀凡事爱抢陆沈白先,但这次,他张了张嘴,将这个机会?让给了陆沈白:“你先。” “小侯爷先。”陆沈白是读书人,自然也从没看过这种当街叫卖的事。 庆怀也张不开嘴:“你先。” 先来先去,谁都张不开嘴,两人鹌鹑般坐了会?儿,庆怀受不了了:“那我们也不能这样干……” 话?说到一半,庆怀这才发?现,身侧空空如也。 他转头找了一圈,才在不远处的树下?找到陆 沈白。 彼时陆沈白正拎着糕点,站在树荫下?,见到有小孩路过,便将糕点递给他们品尝。 “切!”庆怀顿时面露不屑:“掏钱的是大人,讨好小孩子有什么……” “用”字还没说完,庆怀就呆住了。 因为那小孩子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进了糕点铺子。 庆怀:“……” 而且不但如此,这个小孩进了糕点铺子之后,几个在旁边,偷偷观望了好一会?儿的姑娘,也终于鼓起勇气,走过来同陆沈白搭讪。 陆沈白简短说了什么,又指了指身后的糕点铺子,那几个姑娘当即面带桃花也进了铺子。 这一来二去的,陆沈白已经成功揽到了两拨客人。 “出卖色相!低俗!”庆怀表情凶狠瞪着陆沈白,恨恨骂着。 但骂着骂着,他也加入了陆沈白‘出卖色相’的行列,拎着个篮子,也开始当街兜售糕点来了。 他们俩坐在凉棚下?,那就是两尊刻板的雕像,一走进日光里,瞬间变接了地气,原本在不远处偷偷觊觎他们的姑娘们,也纷纷上前了。 世人本性?就是好奇,见他们铺子前围了很多?人,有不少人好奇,也凑过来看热闹,看着看着,便也进去买了糕点。 今日是开张第一天,现在天气慢慢热了,糕点又不易保存,是以今日做的并不多?。 没到一个时辰,糕点便被哄抢光了。 “抱歉,今日糕点售罄了,麻烦明?日再来。” 曲瓷将来买糕点的客人送走,又转身吩咐伙计:“快去门口挂售罄的牌子。” “我去挂,我去挂。”陆蔓从柜台后面,自告奋勇道。 曲瓷笑着将木牌递给陆蔓,陆蔓笑眼深深去了。 开张第一天,便取得了全部售罄的好成绩,罗湘湘便有些?飘了,同曲瓷商议道:“阿瓷,这才未时就卖光了,明?日的糕点,我们再多?做些?。” 曲瓷拒绝了:“明?日还是按照近日的数量做着。” “啊!为什么啊?”罗湘湘很不解:“我们今天明?明?卖的很好啊,你是没看到,刚才还有很多?人没买到呢!” 庆怀歪在椅子上哼哼唧唧道:“今天生意这么好,都是我牺牲色相换来的,阿瓷,你要如何奖励我? ” “我——”曲瓷话?还未说完,一盏茶已经递了过来。 陆沈白道:“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哦,好。”曲瓷刚才一直在不停说话?,现在嗓子都快冒烟了,接过茶盅,便小口啜了起来。 陆沈白笑道:“小侯爷今日高举,沈白铭记在心。” “我才不稀罕你铭记在心呢!说起来,今天我揽的客人比你多?,你输了。” 陆沈白无意同他争这个,便道:“是,我输的心服口服。” “你不心服口服有用吗?”庆怀倨傲抬了抬下?巴:“不过既然愿赌服输,那我们来谈谈彩头。” 陆沈白从善如流道:“日后侯府的糕点,铺子里包了。” “谁稀罕你的糕点啊!我要的彩头是阿瓷,我——” “那真是抱歉,我不拿阿瓷赌。”陆沈白直接打断庆怀的话?。 正在喝茶的曲瓷也被呛了一下?,抬头瞪向庆怀,庆怀正要说话?时,罗湘湘忍不住提醒道:“庆怀,比之前,你可?没说彩头的事啊!” “!!!!”庆怀瞳孔震惊,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所?以自己牺牲了那么久的色相,倒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庆怀转过头,眼神如刀,恨不得戳死陆沈白。 陆沈白却是巍然不&#xe863;。 陆蔓的糕点铺子,就这么顺利开张了。 而在铺子开张的第二天,便到了迎夏宴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不常的哈,小可爱们不要养肥呀(比心)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8、赴宴 这天, 曲瓷收拾妥当,正要出府时,便有下人来禀:“夫人, 小侯爷来了。” “庆怀?他这一大早的来做什么?” 曲瓷蹙眉, 带着画眉朝外走,走了几步,见画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便扭头道:“有什么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画眉小声道:“夫人, 我听说, 小侯爷最近住在鸳鸯楼里。” 曲瓷脚下一顿,最近她忙着铺子里的事, 倒没听说这事。 “住多久了?” “好像从回京后, 便一直住在那儿了。” 曲瓷表情?微顿。 庆怀和庆侯父子关系冷淡,她是知道的,但两人闹到不睦, 皆是因三?年前,庆怀偷溜去从军,如今他已是功成名?就回来了,那间隙也该消弭了, 如今这又是闹的那般? “阿瓷。” 曲瓷正走神时, 冷不丁听到庆怀的声音。 她抬头, 便见庆怀颠颠跑过来, 笑嘻嘻道:“阿瓷, 你是要去赴姚雨蓁的迎夏宴吧,刚好顺路,我们一起啊。” 曲瓷道:“侯府跟陆家是两个方向, 你是怎么顺路的?” “额,这……”庆怀尴尬摸了摸鼻尖。 曲瓷却不肯放过他:“你跟庆伯伯吵架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没为什么,”庆怀耸耸肩,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阿瓷你知道的,他一直看不起我。” “说什么浑话,你是庆伯伯的独子,他看不起你,还能看得?起谁?”曲瓷瞪了庆怀一眼:“是因为我们家出事,庆伯伯没帮忙的原因?” “不是。”庆怀下意识否认。 曲瓷便瞬间明了。 庆怀在曲家待的时间,甚至比侯府都多,而?他这人重感?情?,曲家出事,庆侯不愿施以援手,对他来说,是心里的一根刺。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意义了。 曲瓷道:“庆怀,我们两家是世交没错,但同?时,庆伯伯亦是侯府的当家人,当时陛下震怒,庆伯伯权衡利弊也并没有错。” “什么权衡利弊,我看明明就是趋利避害。”庆怀同?庆怀父子情?分冷淡,闻言讥讽一笑:“他的眼里,只有侯府,阿瓷,你知道吗?我毫不怀疑,哪天若在我跟侯府之间选 ,他绝对会选侯府,他……” “庆怀!”曲瓷厉声打断庆怀的话:“他是你父亲,谁都可以指责他,唯独你不可以。” 父亲! 庆怀只觉好笑。 是,庆侯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可从小到大,他可曾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 自他母亲去世后,他在曲家的时间,甚至比在侯府中都长。 如果硬要说,谁在他生?命里扮演过父亲的责任,那曲文正这个外人,都比他称职。 但这些糟心事,庆怀不想说给曲瓷,便道:“行了行了,马车来了,咱们赶紧走吧。 说着,麻溜蹿到马车旁,一把撩开帘子?,就要往里钻时,突然呀了一声,连连朝后退了数步,惊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曲瓷被庆怀的&#xe863;作吓了一跳,抬眸望去。 帘子?被一只莹白的手撩开,露出陆沈白那张清淡,带了几分笑意的脸:“小侯爷这话说得委实奇怪了些,这是我府里的马车,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你你你你,你不是在查金滩矿难一事么?” 庆怀惊惧未消,曲瓷已经快步过去了,又惊又喜问:“沈白,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陆沈白似乎领了新差事,这几日一直都是早出晚归的。 “今日事少,我回来陪你去赴宴。”说话间,陆沈白伸手,将曲瓷拉上了马车。 庆怀当即也要跟着上去,孟昙立刻闪身过来,挡在庆怀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小侯爷,我们府里马车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还是怎么来的,怎么去好了。” “小爷我是走来的,难不成你让我再?走去吗?”庆怀气势汹汹道。 他今天来陆家之前,就打听好了,陆沈白这段时间,在忙着调查金滩矿难一事,每天早出晚归的,今天应该不能陪曲瓷去赴宴。 所以庆怀为了能与曲瓷坐同?一辆马车,来了陆家之后,便将自己的马赶走了。 可谁曾想,陆沈白又凭空出来,坏了他的好事。 晏承哼哼唧唧道:“阿瓷,你忍心让我走过去啊!” 话落,帘子?被人掀开了,但答话不是曲瓷,而?是陆沈白。 他倚靠在窗边,笑道:“小侯爷久经沙场,怕是坐不惯马车,孟昙……” “小爷我坐得? 惯。”庆怀梗着脖子?,气冲冲答。 “既然坐得?惯,那……” 庆怀已经迈开脚,要往马车边走了,就听陆沈白又慢悠悠补完后半句:“那就让翁伯再给小侯爷准备辆马车。” 庆怀只觉得?,一道天雷劈在了他天灵盖上。 还没来得及发飙,陆沈白已经放下车帘,冲孟昙道:“走吧。” “是,公子。”孟昙立刻坐到车辕上,长鞭一甩,迅速将马车赶走了。 庆怀气的五官都扭曲了,恨不得?冲上去,把孟昙再?打一顿,但想到曲瓷还在,只得恨恨咬着腮帮子?,咽下了这口恶气。 姚雨蓁这次办迎夏宴,是在别院办的。 曲瓷和陆沈白去时,别院门口已是香车宝马忙碌,放眼望去,皆是锦衣华服,莺歌燕舞的好不热闹,而?作为东道主的姚雨蓁,则亲自立在门口相迎。 她身后跟着一堆侍女,又是打扇的,又是撑伞的,排场十分大。 陆沈白扶着曲瓷,刚下马车,罗湘湘就跑了过来。 “陆大人,借阿瓷一会?儿啊!”罗湘湘立马挽住曲瓷的胳膊:“你可算来了,刚才有好多人问我,这些衣裳首饰呢!走走走,你自个儿跟他们说去。” 这种宴会,夫人小姐们凑在一起,不是说后宅的阴私,就是在聊衣裳首饰,是以曲瓷和罗湘湘今日身上穿戴的,皆是铺子里这一季的新品,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两人刚走开,便听到有人在叫她们。 一抬眸,便对上姚雨蓁的笑脸。 虽然姚雨蓁叫的热情,但脚下却没挪&#xe863;半分,只立在台阶上,笑吟吟望着曲瓷。 “阿瓷,你这表姐,现在不仅能摆谱,还学会看人下菜了!”罗湘湘凑到曲瓷跟前,努努嘴:“刚才裴丞相家的千金来,她简直恨不得?迎出二里地,现在轮到我们俩,她那脚就变得金贵起来了。” 曲瓷对姚雨蓁这样,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见姚雨蓁既叫了她们俩,便过去同姚雨蓁打招呼:“表姐好。” “哎,好。”姚雨蓁笑的柔和,单手扶着腰,慢吞吞挪&#xe863;着,歉然道:“我本想亲自下台阶去迎你们的,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大夫不让随意走&#xe863;,怕磕到撞到,阿瓷和罗湘别见怪啊!” “刚——” 曲瓷偷偷捏了罗湘湘一把,笑道:“没事,既然如此,表姐便更应该多注意才是。” 说着,便要携罗湘湘进去,却不想姚雨蓁低眉垂首,突然羞涩一笑:“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姚雨蓁却不说了,只做出一副无限娇羞状。 曲瓷在姚家待了三?年,深知姚雨蓁这人,说话最爱让人与她互&#xe863;,你不跟她互&#xe863;,她还不放你走人。 大热天的,她不想在这儿晒太阳,便直接如她所愿:“瞧表姐这样,可是有身孕了?” 姚雨蓁心满意足嗯了声,抬手抚了抚自己平平的肚子?,摆出一脸慈爱样。 曲瓷自觉已经功成身退,正要和罗湘湘进去时,却又被姚雨蓁拦住了。 见姚雨蓁目光,落在自己腹部,曲瓷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冷不丁有人自身后扶了她一把。 曲瓷扭头,就见陆沈白来了,她正要说话时,姚雨蓁已经柔柔开口了:“阿瓷和陆大人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呀!” “……”曲瓷不觉得?,姚雨蓁会?专门夸他们俩感?情?好,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来了—— 姚雨蓁抚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关切问:“算起来,阿瓷同陆大人成亲也三?月有余了,嗯,这肚子?,还是没&#xe863;静么?” 这话一出,曲瓷顿时觉得?,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有些烫。 目光突然变得飘忽起来。 她和陆沈白至今连房都没圆,还能有什么&#xe863;静。 “咳,那个……” 曲瓷刚开了个话头,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她往后轻轻一拉,曲瓷后背撞进陆沈白胸膛时,就听他道:“我与阿瓷,不比小程夫人,子?嗣之事,来日方长。” 最后来日方长四个字,落在曲瓷耳朵里,莫名让她耳骨一烫,她浑身不自在朝前走了一步,抿了抿唇角,同?陆沈白拉开了小段距离。 姚雨蓁瞬间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脚下踉跄朝后退了几步,才被侍女扶稳。 “夫人——” “没事,站太久了,头有些晕。”姚雨蓁惨淡笑笑,便让侍女带他们进去了。 今日宴会?,男宾女眷还是分开坐的,一进去,侍女便要将陆沈白往 另一侧带。 见陆沈白看过来,罗湘湘立马道:“陆大人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跟着阿瓷。” “有劳。”陆沈白轻轻颔首,目光落在曲瓷身上:“若有事,便让来人找我。” 对上罗湘湘揶揄的眼神,曲瓷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冲陆沈白挥了挥扇子?,嗔怒道:“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赶紧去吧。” 说完,拉着罗湘湘径自先走了。 罗湘湘笑道:“哎,阿瓷,看不出来啊,陆大人平常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怼起人来,简直是哪儿痛戳哪儿啊!” “嗯?什么意思?” “你不爱参加这种宴会,所以不知道,我听说啊,你这表姐啊,在伯爵府的日子不太好过,”毕竟是在人家别院里,画眉声音压低了几分:“听说程远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前段时间来伯爵府做客了,程远正在对她大献殷勤呢!” 这个曲瓷倒是未曾听说过。 罗湘湘还在叭叭道:“据说程远同?这位表妹是郎有情?妾有意,原本两人是要定亲的,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表妹外出游玩时落水,被一男子所救,碍于女儿家的名?节,便不得?不嫁给那男子。” 曲瓷停下脚步声,坐在水榭里,听罗湘湘说后续。 “前段时间,那位表妹的丈夫病故了,夫家容不下她,她便来投奔嘉靖伯爵府了,瞧那架势,程远似乎要打算与她再?续前缘了。” 曲瓷瞬间明了。 姚雨蓁那人,自幼便是要强惯了的,她自然不允许,有人这般挑衅自己。 所以她才会?攀上九公主,不顾自己身怀有孕,大肆操办这场迎夏宴,目的便是为了宣誓自己程夫人的身份。 为了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何必如此。 罗湘湘对姚雨蓁也有几分同?情?,叹了口气,又转头过来教训曲瓷:“所以啊,陆夫人,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命,能遇到陆大人这般良人,不但一心一意对你,还愿意放手让你去做生?意。”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我们来了。”曲瓷一听这个话题,下意识就想逃开,却被罗湘湘一把拉,:哎,你跑什么呀!虽然我听看不惯姚雨蓁这做派,但刚才她也提点了我,阿瓷,你跟陆沈 白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 曲瓷知道罗湘湘在说什么,但却故意避而不答:“这样不挺好的么?你不是都在羡慕我们么?” “但你们也不可能一直都这样啊!” “怎么不能,我们……” “你别跟我装傻充愣啊!”罗湘湘打断曲瓷的话,杏眸盯着她:“你跟陆夫人是夫妻,难不成一辈子?不圆房,不要孩子啊!” “……”曲瓷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今天,突然两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几乎是下意识,本能的,就避开了:“行了行了,正事要紧,先办正事。”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你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么?”罗湘湘跟在曲瓷身后,怒其不争追上去。 曲瓷平日里不喜参加这种宴会,是以人都认不全,但好在衣裳首饰这个话题,在夫人小姐中间永远能有的聊,再?加上罗湘湘从中周旋,不一会?儿,她便同?不少夫人小姐混熟了。 便有人对她头上的簪子产生了兴趣:“陆夫人,你头上这支榴花钗真漂亮。” “这是铺里新上的十二花神系列之一。”说话间,曲瓷将钗子?取下来,递给说话的小姐。 有人问:“十二花神?可是有十二支?” 曲瓷点点头,便同那些小姐讲解起来。 姚雨蓁扶着侍女的手进来时,便见到曲瓷被围在中央,一群小姐们正围着她,叽叽喳喳在说衣裳服饰,颇有几分众星捧月的意思。 “阿瓷。”姚雨蓁突然叫了声,等众人扭头看过来时,才扶着侍女的手,慢慢从台阶上下来,笑道:“你这丫头是掉进钱眼里了,做生?意竟然做到我这儿来了。” 姚雨蓁这话,表面上听着十分亲昵,可话里的贬低之意十分明显。 罗湘湘听不下去了,正要说话时,却被曲瓷摁住胳膊,曲瓷盈盈一笑,大大方方道:“铺子里刚上了新品,承蒙夫人小姐们喜欢而已。” “刚才几位夫人小姐都在询问,姚姐姐同?阿瓷姐妹一场,不也得?照顾照顾妹妹的生?意?”罗湘湘噼里啪啦道。 姚雨蓁脸色一僵,没想到自己竟被罗湘湘反将了一军,但她今日是东道主,这么多双眼睛 盯着,她只得笑道:“自家姐妹,互相帮衬是应该,阿瓷刚才说的衣裳首饰,我都定一套,权当是给你开张大吉了。” 这倒是出乎曲瓷意料之外的,她愣了愣,冲姚雨蓁笑了笑,这次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多谢表姐。” “哐当——” 他们这边正说话时,突然听到对面水榭里,传来一声脆响。 众人偏头看过去,便见一个青衣小厮跪在地上,旁边有公子骂骂咧咧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倒酒你往本公子……” 那人抬手就要抽那个小厮,手刚举起来,又诧然道:“叶君然?!怎么是你!” 曲瓷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一时间,水榭里轻纱飘荡,有不少公子哥儿围了过去,其中有人还在高声道:“叶兄,听说你们府里出事后,你被九公主带进宫里享福去了,怎么会?在这儿?” “今日我家夫人设宴,九公主听说人数不够,便从她宫里拨了人过来帮忙。”有侍女答了。 曲瓷手倏忽握成拳。 难怪九公主今日来了,却未曾来找她麻烦,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今日来的这群公子,有不少人昔日都同叶君然同席过,如今,他们依然高高在上,而?叶君然却从一个贵公子,跌进了泥潭里,只配跪在他们端茶送酒。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水榭里的公子们,像是寻到了新乐趣,齐齐涌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同?叶君然开起玩笑来。 “叶兄,你这身衣裳真不错,就是有些可惜。” “是啊,当年你日日往花楼里钻,如今,哎,也算是天道好轮回,偿还你以前欠下的那些情?债了。” 那些人越说越猥琐,从曲瓷站的角度,看不到叶君然此时的表情,但一向脊背挺直的人,此时却弯了腰,如被人人欺辱的丧家之犬一般,身子不住颤抖着。 曲瓷霍然回头,看向姚雨蓁:“九公主在哪儿?” “哎,阿瓷,你就别问了,九公主她——”姚雨蓁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素来喜欢看曲瓷吃瘪,今日却一反常态却起曲瓷来,曲瓷没空猜她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只冷冷又问了一遍:“九公主在哪儿?” 晏蓉今日这般,无非是想让她服软。 姚雨蓁最后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无奈道:“九公主现在在后院,不过我劝阿瓷,你还是别去了。” 曲瓷不搭理她,转身就朝外走。 “陆公子也在的,”姚雨蓁等曲瓷走了几步,才故意惊惶喊道:“九公主一进别院,陆公子就在那里等她了。” 曲瓷步履太急,踩到了裙摆,身子猛地晃了晃。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9、演戏 “哎, 阿瓷,你慢点!陆大人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你别急啊!” 罗湘湘在后面?追着, 曲瓷却耳不闻, 只拎着裙摆朝前跑。 她不怀疑陆沈白同晏蓉之间有什么?,她是担心他。 难怪最近公务繁忙的陆沈白,今日会这么?早回来, 陪她过来赴宴,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叶君然之祸, 皆因她而起, 陆沈白不愿见她受辱,她又怎会愿他因此事受辱。 曲瓷面?色惶然, 疾步朝后院跑去。 “哐当?——” 她刚跑近, 里面?突然传来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晏蓉尖锐的怒声:“陆沈白, 你不要?以为本?宫喜欢你,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宫的底线,本?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白!”曲瓷瞬间变了脸色,当?即不管不顾便?要?往月供门里冲。 刚靠近, 就被守卫一把推开, 左边那个横眉冷目怒喝道:“公主在此, 尔等?胆敢擅闯, 活腻了吗?” 话落, 长刀出鞘,泛出森寒的刃光。 “两?位大哥,有话好好说, 有话好好说。” 罗湘湘被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拉扶住曲瓷,喘息道:“劳烦两?位通禀一声,就说陆夫人求见。” “陆夫人算哪根葱!公主说了,谁都不……” “公主有令,召陆夫人进去。”那守卫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琼枝从?月拱门里面?出来,扫一眼曲瓷,趾高气?昂道:“陆夫人,请吧。” 罗湘湘立刻扶住曲瓷,想要?跟上去,却被拦了下来。 “公主只召了陆夫人,闲杂人等?在外面?候着。” 作为闲杂人等?的罗湘湘,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曲瓷跟着琼枝进去。 此时刚入夏,后院中绿柳垂绦,斑驳光影从?树梢中穿过,落在水塘里,被红白相间的鲤鱼甩尾打散了,鲤鱼们成群结队朝前面?的水榭游去,纷纷仰头朝水榭往望去。 那里正搭着一只蔻丹纤指,那是一只极好看的手,骨肉均匀,骨节修长白皙,可此时,那只手紧紧握成拳,有绿色的汁液从?她指缝间流出来。 而后,那人掌心蓦的松手,一截柳枝从?掌心 掉开,砸在水塘里,引的无数鲤鱼竞相争抢。 “陆夫人。” 曲瓷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抬眸,便?见晏蓉立在水榭里,一双阴郁的眸子看过来时,带了几分扭头的恨意,她笑道:“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过来?” 明明是骄阳似火的季节,可晏蓉那阴郁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却令曲瓷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终了。 但陆沈白还在水榭里,容不得她退缩。 曲瓷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行礼道:“参见九公主。” 恭顺乖巧的模样,与当?初在姚家后院,那个牙尖嘴利的人判若两?人。 而自她踏进水榭后,陆沈白便?不着痕迹朝她身侧走了几步,十足十的保护姿态。 晏蓉眼里闪过一抹阴翳,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中的汁液,没叫曲瓷起来,而是问道:“陆大人前脚来找本?宫,后脚陆夫人就来了,陆夫人这是不放心本?宫,还是不放心陆大人?” 曲瓷心里咯噔一声。 晏蓉这话说得平静,但里面?却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曲瓷微顿片刻,低眉颔首答:“我信沈白。” 短短四个字,瞬间让晏蓉面?容变得狰狞起来。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头上金簪相碰,发?出刺耳的响声,曲瓷心下一悸,垂眸,便?见一双缀着拇指大明珠的绣鞋,正在朝她走过来。 还没等?曲瓷有所反应,眼前蓦的一暗,抬眸,便?看到了宽阔的后背——是陆沈白挡在了她面?前。 他声音不高不低,叫了声:“九公主。” 晏蓉眼里的癫狂,有一瞬的扭曲,待看到护在曲瓷面?前的陆沈白,又蓦的化作冷笑:“陆大人和陆夫人,真是恩爱两?不疑呢!” 外面?骄阳烈烈,蝉鸣声声。 陆沈白知道,叶君然这事,是聊不下去了,也不愿留曲瓷在这儿?受辱,便?道:“繁夏盛景,我们夫妻二人便?不在此打扰公主的雅兴了。” 话罢,牵过曲瓷,便?要?朝水榭外走。 晏蓉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顿时化作寒光刀刃,恨不得登时将曲瓷的胳膊剁下来,但一开口,话却是对陆沈白说的:“ 陆沈白,你不想要?叶君然了?” 当?初曲家蒙难,只有叶君然愿意鼎力?相助,虽然最后,他没能帮上忙,但这份情,晏蓉知道,曲瓷是承的。 所以,在叶家出事后,她果断出手,将叶君然带进了宫里。 陆沈白将曲瓷保护的很好,她没办法找她下手,那她就只能让曲瓷主&#xe863;来找她了。 所以才有了那日在街上,曲瓷看见叶君然被宫人折辱的那一幕。 她晏蓉就是要?让曲瓷知道,叶君然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一个人人可欺辱的阉人,都是因为她。 陆沈白脚下一顿,冷声道:“我要?,九公主便?会给?么??” “给?啊,”晏蓉水红的唇角一扯,这一刻,她似乎有成了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眼里只有陆沈白的公主,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目光缱绻望着陆沈白:“你要?的,本?宫自然会给?,谁让本?宫喜欢你呢!” 话落,她就见陆沈白漂亮的眉眼轻蹙了一下。 晏蓉一瞬间恨意丛生。 她喜欢陆沈白,喜欢的明目张胆,轰轰烈烈。 而陆沈白厌恶他,厌恶的亦是这般明火执仗。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已委曲求全倒这般地步了,陆沈白竟然还如此不识好歹。 恨意丛生的同时,晏蓉忽然觉得这样没意思,她纤长的睫毛,似飞倦了的蝶,轻扇一下,道:“但是,本?宫也不白给?,本?宫要?你替本?宫做一件事。” “九公主,此事与沈白无关,他不该……” “九公主要?我做什么??” “沈白!”曲瓷惊慌去看陆沈白,陆沈白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听晏蓉说什么?。 晏蓉将他们鹣鲽情深的模样尽收眼底,懒懒抬手,丹蔻纤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一树如雪梨花:“去岁本?宫在杏林宴上,对你一见钟情,如今这时节,杏花没了,那你便?替本?宫折枝梨花来,权当?了结了本?宫一年以来的自甘轻贱。” 曲瓷双眸撑大,不可置信看着晏蓉。 她没想到,晏蓉提的竟然是这个条件。 陆沈白亦是怔愣一下,晏蓉懒散道:“怎么??你不愿意?” “若我为公主折了花……” “本?宫一言九鼎,你折花来, 本?宫放叶君然。” “好。”陆沈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了两?步,又定住:“我想带我夫人同去帮忙。” 他不放心曲瓷留在这儿?。 原本?以为晏蓉会刁难,却不想她也点头应了。 曲瓷跟着陆沈白去折花,一路上频频回头。 晏蓉一身大红宫装,立在水榭里,距离太?远,曲瓷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在水榭里立着,不知道是在看他们,还是在他们身后的风景。 “沈白。”曲瓷心有不安,她总觉得,晏蓉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叶君然。 陆沈白握住她的手:“有我在,没事的。” 两?人很快折了花,再回去时,晏蓉已经坐在石桌前了。 陆沈白将手中的梨花递过去。 晏蓉接过,放在指尖把玩片刻,而后素手一扬,将花枝扔进了水塘里,她转过身,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外面?传来脚步声,曲瓷扭头,就见琼枝从?外面?端了托盘进来。 “陆沈白,本?宫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说话间,晏蓉挥手,呵斥正欲斟酒的琼枝,单手抚摸着酒壶,目光在陆沈白和曲瓷身上转换,道:“你既无情,本?宫又何必再痴缠!今日薄酒一杯,就权当?好聚好散了。” “!!!!” 曲瓷和陆沈白,都被晏蓉整懵了。 不明白又是折花的,又是喝酒的,今日晏蓉所作所为,与平日的晏蓉大相捷径。 曲瓷和陆沈白齐齐涌起了提防。 晏蓉讥讽一笑:“本?宫喜欢陆沈白时,你们厌恶本?宫,举得本?宫仗势压人,如今本?宫想通了,又潇潇洒洒放手,你们又觉得本?宫另有所图?” 如今晏蓉已肯答应放了叶君然,曲瓷不愿再惹怒她,便?低低道:“公主多虑了,臣……曲瓷不敢。” “不敢便?最好!”晏蓉冷哼一声,扭头去看向陆沈白:“陆沈白,本?宫因爱慕你,被人明里暗里嘲讽了无数次,今日这杯酒,得由你来替本?宫斟满。” 晏蓉这话,说得就委实不讲理了些?。 明明是她对陆沈白咄咄逼人,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变了味。 陆沈白不计较这些?,直接拎起酒壶,将桌上的酒盅斟满。 晏蓉 道:“一人一盅,自取吧。” 话落,她率先取了一盅。 陆沈白蹙眉:“此事与我夫人无关。” 但这桌上有三个酒盅。 “陆夫人在本?宫这里,受了不少无妄之灾,这一盅,就当?是消了我们之间的那些?拉扯。” 晏蓉骄纵跋扈,陆沈白不觉得,她是想消了过去那些?拉扯。 但如今这样,这盅酒,不得不喝。 曲瓷也看出了这一点,正要?走过来,有人先一步,取走了她的那一盅。 “沈白!!!” 曲瓷急急朝陆沈白追去,陆沈白迅速后退数步,迅速将两?盅酒全喝了,而后一把搂住扑过来的曲瓷,冲晏蓉道:“叶君然我是否能带走了?” “沈白!!!”曲瓷紧紧抱住陆沈白的胳膊,刚开口,喉间已是堵的厉害。 晏蓉捧着茶盅,慢慢笑了,但这笑却没达眼底。 她盯了陆沈白半晌,在他们以为她要?反悔时,晏蓉道:“可以。” 陆沈白便?不愿再同她废话,径自半拥着曲瓷,朝外走。 曲瓷一颗心砰砰直跳,紧紧拽住陆沈白的手,步履飞快跟着他往前走,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他们,只要?他们脚步略有松懈,对方就会扑上来,将他们拆穿入腹。 “公主——” 琼枝想要?劝些?什么?,晏蓉一个眼神过来,她瞬间噤声了。 直到曲瓷和陆沈白的背影,消失在水榭外面?,晏蓉才慢吞吞咽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唇畔滑过一丝罂粟般的笑,轻声呢喃了句:“真可惜,本?宫这人不爱成人之美,只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话罢,起身道:“本?宫乏了,回宫吧。”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0、命案(捉虫) 一出后院, 曲瓷便扶住陆沈白,急急道:“沈白,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阿瓷……” “你快吐出来啊!”曲瓷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以晏蓉的个性, 她定?然不可能这么就轻易放了他们, 刚才那酒里—— 曲瓷不敢细想,只?觉后背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断催促着陆沈白。 不远处有侍女走?&#xe863;?, 陆沈白不想惊&#xe863;?她们,便反手?便将曲瓷揽进怀中, 迅速覆在她耳畔, 低低说?了句话。 曲瓷身子倏忽间绷直,泪眼婆娑仰头看着陆沈白, 又惊又喜道:“当真??!” 陆沈白笑着嗯了声, 将袖子抬起来。 曲瓷从善如流摸上去,这才发现袖子内侧湿了一大?片。 陆沈白酒量不好,但在官场上, 同僚之间免不了要应酬,他躲酒已经躲得很熟稔了。 虽说?晏蓉不至于这么明显在酒里下毒,但为了以防万一,刚才那酒他还是没喝。 曲瓷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吓死我?了, 你知不知道, 刚才——” 话还未说?完, 便被一道狂躁的怒声打断了:“你们在干什么?” 曲瓷吓了一跳, 回头, 就见庆怀面容狰狞冲过来,怒骂道:“陆沈白,把你的爪子拿开!” 说?着, 还要伸手?过来拉曲瓷。 “庆怀,你——” “我?与阿瓷是夫妻,我?们做什么,同小侯爷有什么关系?”陆沈白冷冷出声,抱着曲瓷,躲开庆怀的手?。 曲瓷被迫又贴近了陆沈白几?分,微微仰头,便看到?陆沈白绷紧的下颌骨。 心下一顿,沈白这是生气了? 庆怀见陆沈白闻言,非但没放开曲瓷,反倒又将人搂紧了几?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难怪先前,陆沈白死活不让自?己和他们共乘马车,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庆怀怒火中烧,难听的话张嘴就来:“上次阿瓷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与她这桩婚事,只?是……” “庆怀!” 曲瓷怒喝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你与她这桩婚事,只?是一桩交易!!!” 庆怀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开来,聒噪的蝉,似乎也被震慑住 了,瞬间安静下来。 骄阳烈烈,后院里一丝风也无。 庆怀吼完之后,瞬间就后悔了,尤其在看到?,曲瓷和陆沈白同款血色消失殆尽的脸时,这悔意更盛。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虽然后悔,但亦是覆水难收。 一时院中寂寂,花落无声。 “沈白。”曲瓷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陆沈白却先一步松开她,她心下猛地一悸,立刻反手?攥住他的袖角。 陆沈白退后的&#xe863;?作一顿,垂眸,目光落在攥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上,然后又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曲瓷脸上。 那里有惊惶,有不安,有欲言又止。 曲瓷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可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在陆沈白抽身要走?时,她几?乎是本能的,攥住他的袖子。 她不想让他走?。 但握住他的袖子,她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话,确实是她说?过的,可那是以前,现在她,她—— 正?混沌之际,遥遥传来一声:“阿瓷。” 曲瓷循声望去,便见姚雨蓁呼啦带着一群人,正?朝这边过来。 陆沈白眼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曲瓷怔愣间,蓦的察觉掌心一滑,她下意识想要再攥紧时,陆沈白却已抽走?了衣袖,他淡淡道:“我?去找叶君然。” 话落,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外走?。 “沈白!”曲瓷想去追陆沈白,还未来得及走?,便被姚雨蓁缠住了:“怎么了这是?瞧陆大?人脸色不好?” 姚雨蓁明面上语气关切,实则却是一脸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曲瓷不想同姚雨蓁虚以为蛇,转身便走?。 姚雨蓁自?然不肯就这般放过她:“哎,阿瓷,你别走?啊!” 说?着,冲周遭几?个侍女使眼色。 侍女会意,当即上前:“我?们别院有大?夫,陆夫人……” 话未说?完,已被庆怀粗暴打断:“滚!” 庆怀面目狰狞拦在那里,侍女们呆若木鸡,一时不敢再&#xe863;?。 姚雨蓁想说?话,但碍于庆怀的淫威,只?得闭嘴了。 罗湘湘原本是 在院门口等曲瓷的,但中途肚子疼的厉害,如厕回来正?要往后院跑,远远就见前面过来两?个人。 “阿——” “庆怀,算我?求你了,你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 罗湘湘张开的嘴,又立刻闭上了,狐疑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庆怀似乎又惹曲瓷生气了,现在正?在可怜巴巴道歉:“阿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庆怀,你让冷静一会儿,成么?” 庆怀迫切的想要解释,但看到?曲瓷泛红的眼眶,又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曲瓷离开。 “怎么了这是?”罗湘湘走?过去,盯着庆怀:“你又说?陆沈白什么坏话惹到?阿瓷了?” “……” “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罗湘湘揉了揉肚子,没好气道:“阿瓷脾气很好的,只?有陆沈白是她的逆鳞,你要没说?陆沈白说?什么坏话,她不可能会这么生气。” 庆怀把刚才的事重?复了一遍,忿忿不平道:“我?就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谁想到?,陆沈白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这么小气!” “小气!”罗湘湘都被他气消了:“庆怀,你可当个人吧!” “我?怎么就不当人了!我?……”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你说?的是陆沈白,阿瓷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庆怀瞬间闭嘴了。 罗湘湘见他还算识趣,这才耐着性子同他说?:“你可知,你刚才那些话,不亚于是在拿刀捅陆沈白的心窝子,阿瓷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她觉得,那把刀是她递给?你的。” 庆怀烦躁抓了抓头发。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话说?得难听了,但他又不是故意的,谁想到?现在回弄成这样。 “算了!”庆怀撮了撮后槽牙,终是做了妥协:“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当是看在阿瓷的脸上,我?去找陆沈白道歉。” 可正?要走?,又被罗湘湘拦了下来:“你别去了。” “我?怎么又不能去了?”庆怀都要抓狂了:“喂,罗湘湘,你耍我?啊!我?……” 罗湘湘打断庆怀的话:“让他们俩夫妻自?己去解决,你别再插 手?了。” 他们两?人之间有心结,经过庆怀这么一闹,阴差阳错解开了也未可知。 庆怀瞪着罗湘湘:“那我?就什么都不做?” “不,你现在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接受阿瓷已经和陆沈白成亲了这个事实。” 庆怀一听这话,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表情凶狠便要转身走?人。 罗湘湘却不放过他:“庆怀,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阿瓷和陆沈白是郎有情妾有意,无论他们以前有什么误会,以及因为什么成亲,只?要他们彼此喜欢,这些隔阂终有一日会消弭,你——” “我?不!”庆怀打断罗湘湘的话,恶声恶气道:“明明是我?先遇到?阿瓷了,明明是我?。” “感?情这种事,不是谁先遇到?谁,便会跟谁在一起的问?题,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懂么?阿瓷和陆沈白之间,你插/不/进去,何必再……” 罗湘湘话未说?完,见庆怀油盐不进的走?了,一时也有些生气,怒声道:“不撞南墙不回头,撞死你酸了!” 说?完,自?己朝另外相反的方向去了。 曲瓷并不知道,庆怀和罗湘湘之间的谈话,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从后院出来后,便朝府外走?去。 陆沈白立在马车旁,正?在同孟昙说?话。 曲瓷朝前走?了几?步,想到?刚才的事,又蓦的停了下来。 孟昙眼尖看到?她,立刻喊了声:“夫人。” 陆沈白回身,便见曲瓷立在府门前,垂着脑袋,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孟昙叫她,茫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走?过来,叫了声:“沈白。” 孟昙隐约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立刻识趣退到?了一旁。 陆沈白垂眸看着曲瓷,轻声道:“我?已让画眉去找叶君然了,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他知道,曲瓷今日来,一是为了叶君然,二是给?夫人小姐们看铺子里的新品。 曲瓷点点头。 陆沈白又问?:“那叶君然来,我?们回府?” 这话,他问?的迟疑。 曲瓷答的亦是迟疑:“嗯,回吧。” 这话,上次被陆沈白亲耳听到?过,可今日,庆怀再说? 出来时,曲瓷的感?受与那天截然不同。 那天,看到?陆沈白时,她只?觉得心慌。 可今日,再看到?陆沈白时,她只?觉得好疼,心好疼。 她不该用这种方式,来逼自?己清醒的,她—— “曲姐姐。”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曲瓷的思绪。 她转头,就见穿着内侍服的叶君然,匆匆府门口过来,他脸上还带着淤青,语气都在发颤:“琼枝说?,公主把我?赏给?姐姐你了,这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赏,我?来带你回家。” “曲姐姐,我?,我?……”话未说?完,叶君然眼里已浮起水光,他不想让曲瓷看见,只?仓惶垂头,肩膀却在细微抖&#xe863;?着。 陆沈白开口道:“有什么话回府里再细说?吧。” 晏蓉那人喜怒无常,虽然先前答应放了叶君然,但等会儿若是出来碰见,难保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曲瓷点点头,带着叶君然上了马车。 来时,一路上曲瓷眉飞色舞说?着自?己的生意计划,回程时,马车里多了个叶君然,却反倒安静下来了。 叶君然小心觑了一眼对面坐的两?个人,见他们都心事重?重?的模样,又默默垂下了脑袋。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怎么的,曲瓷就想起来了,刚才在水榭里,罗湘湘同她说?的那些话。 “你跟陆沈白,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啊!” “你们是夫妻,难不成一辈子,不圆房,不生孩子啊!” …… 她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可今天,突然两?次被问?到?这个话题,再加上经过庆怀那一闹,曲瓷才恍然明白—— 她之所以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因为成婚后,陆沈白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抗拒,从未逼过她,他一直在纵容她。 唯独只?有那一次。 从钦州回来那夜,她对从前的事讳莫如深时,陆沈白同她说?:“阿瓷,我?们之间,纵然做不到?举案齐眉,也不该如此生分。” 那是第一次,她在陆沈白脸上看到?痛处,虽然一闪而过,但她看得真?切。 陆沈白被她的疏离伤到?了。 但最后,妥协的人却依旧是他。 他说?:算了,日后还像从前那 般相处,如何?” 从他们成婚后,他对她千般纵容,可她却在拿刀戳他的心哪。 曲瓷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疼的厉害。 “吁——” 孟昙勒停马车,在外面道:“公子,夫人,回府了。” 曲瓷睁开眼睛,恰逢陆沈白起身要往马车下去,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陆沈白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曲姐姐,你怎么了?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叶君然也开口道。 曲瓷摇了摇头,握住陆沈白不肯撒手?,只?道:“先下去。” 三人相继下了马车,没等陆沈白发话,曲瓷便道:“孟昙,你先带叶公子去安置。” 孟昙应了一声,带着叶君然先进府了。 陆沈白垂眸,见曲瓷睫毛簌簌扑&#xe863;?,握着自?己不肯撒手?,怔了片刻,轻声道:“刚才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相同的话,听了两?次,终究是疼的麻木了。 而且,他也不忍看她这般如此。 可他说?完,曲瓷依旧垂着脑袋,握住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陆沈白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阿瓷,你不必如此,刚才的事,我?真?没……” “陆沈白,我?有话想问?你。”曲瓷蓦的抬头,眼神惊疑不定?,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之前,她困于过往,一直觉得,陆沈白对她好,对她百般纵容,一是因他们之前的情分,二是因为他愧疚,用她父兄安危交换,让她做挡箭牌不用尚公主。 但重?回盛京后,这一系列事,却让曲瓷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心中不知何时,播了一颗疑窦,悄无声息落地生根发芽。 被晏蓉和庆怀今天一激,它突然就冒尖了 。 曲瓷抿了抿唇角,望着陆沈白,犹豫开口:“陆沈白,你是不是……” “刚好,我?有件事,也想同阿瓷说?。” 两?人同时开口,但陆沈白却抢了先。 曲瓷顿住,怔怔看着陆沈白。 “阿瓷,有句话,很久很久之前,我?便想同你说?了。” 陆沈白眼神温软望着曲瓷,如是说?。 此时,他们两?人站的极近,近到?曲瓷能清晰看见,陆沈白漆黑的 眼珠上,全?是她。 陡然间,她胸膛里像是闯进了一只?小兔子,那兔子蹦蹦跳跳的,搅得她无法思考,但不知怎么的,曲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陆沈白要说?什么。 他—— “阿瓷,我?——” 陆沈白刚开口,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长街上,一群官兵迅速朝陆家驶来,他们身上穿的是兵甲,这些人,是禁军。 曲瓷眼皮骤然一跳,立刻握紧陆沈白的手?。 “没事,别怕。”陆沈白轻声安抚着曲瓷,目光落在朝陆家逼近的官兵身上,眉心微微蹙起。 纵然是陛下急召,也该是内侍来传话,可今日却是殿帅亲帅亲临。 陆沈白走?神时,那群官兵已逼至眼前。 “殿帅亲临,可是……” 陆沈白话还未说?完,为首那人高坐在马背上,冷冷挥手?道:“陛下口谕,陆沈白谋害九公主,罪不可恕,即刻打入天牢。” 那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禁军顿时一拥而上。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1、下狱(一更) 什么?! 晏蓉出事了?! 怎么会?! 曲瓷现在满心疑问, 但见那禁军们凶神恶煞扑过来时,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想,当?即便想上前去?护陆沈白。 但有个人&#xe863;作比她更?快—— 孟昙从府里出来, 看到这一幕, 急促叫了声:“公子?!” 说话间,昙花镖已迅速脱手而出。 最前面的禁军,手还没碰上陆沈白, 便已哀嚎倒地。 坐在马背上的殿帅,右手握住刀柄, 目光如电, 厉声道:“陆沈白,你想抗旨不成??” 公然抗旨, 按律是可以被当?场诛杀的。 陆沈白安抚住曲瓷, 冲孟昙道:“住手。” “公子?!” “住手。” 陆沈白发话了,孟昙这才不情不愿收了手,但仍护在陆沈白面前。 因有他在, 周围的禁军虽虎视眈眈,却无?人敢再上前。 陆沈白安抚住曲瓷,抬眸去?看坐在马背上的人:“殿帅,陆某谋害九公主一事, 从何说起?” “今日九公主赴宴回宫, 便突然吐血不止, 御医诊断, 乃是中毒所致, 所有证据都指向陆大人。”坐在马背上的人,盔甲上寒光烈烈,面似阎罗, 端的是冷血无?情之态:“我劝陆大人莫要再负隅抵抗。” 话罢,一挥手,一排弓箭手立刻上前,箭尖齐齐对准陆沈白等人。 这架势,摆明了,要么陆沈白束手就擒,要么被当?场射杀。 侍女小厮闻讯而来,看到府外的阵仗,有胆小的直接吓跪了。 陆沈白看了一眼天色,陆蔓这几日,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回府的,他不想吓到陆蔓,便道:“殿帅,陆某同你走,但我府上之人无?辜,还请殿帅莫要为难他们。” “这是自然,带走。” 话落,禁军又要涌过来,曲瓷面色煞白,紧紧攥住陆沈白的袖子?,不肯松手。 事出突然,陆沈白什么都来不及说,只能抬手抱了抱曲瓷,覆在她耳畔匆促说了句:“阿瓷,府里诸事,都交给?你了。” “干什么?!”孟昙横眉冷眼,瞪着想要来抓陆沈白的禁军。 陆沈白松开曲瓷,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抚好?,这才跟着禁军走了。 殿帅等人 来得快,去?的也快。 孟昙攥紧拳头,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眼睛猩红立在曲瓷面前,一言不发。 翁伯先前去?安置叶君然,闻讯赶来时,看到此?景时,顿时面色大骇,只惶然不安看向曲瓷:“夫人!” 曲瓷现在脑子?里很?乱,但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侍女小厮们,她用指甲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吩咐:“此?事尚未盖棺定论,你们不得私下议论,不得让老?夫人知道此?事,若有违反者,立刻发卖出去?。” 陆家待下人素来宽厚,这是第一次,曲瓷说这么重的话。众人忙垂首称是。 “翁伯,”曲瓷又看向翁伯:“你亲自走一趟,去?铺子?里将铺子?接回来,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事告诉花宜姑姑。” 花宜一直侍奉陆蔓,她知晓此?事后,才能随机应变。 “哎,老?奴这就去?。” 翁伯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立刻带人走了。 曲瓷让侍女小厮们回府,自己转头冲孟昙道:“走,去?王府。” 晏蓉中毒这事,事出突然,打的他们简直是措手不及。 曲瓷一度以为,晏蓉是想要对他们下手,这才百般提防,却不想到头来,竟然会成?这样。 谋害公主,这可是死?罪。 晏蓉这般做,究竟是想置陆沈白于死?地,还是想逼迫她自请下堂。 曲瓷心里一团乱,一时不知道,晏蓉的目的是哪一个。 但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得见到晏蓉才知道,而此?刻,能知道宫内情景的,只有晏承了。 马车一路疾行?,到王府时,已是一炷香后了。 晏承在盛京每日的作息十分规律——日落时出府逛花楼赌场,日出时回府补觉,除了圣上传召后,或者宫中有宴之外,这个习惯简直是雷打不&#xe863;。 是以,王府管事的,一听曲瓷他们要找晏承,当?即便道:“我家王爷在休息,不见客,还请两位下午再来。” 这事等不得的。 曲瓷哀求了半晌,管事直接烦了:“来找我家王爷的,哪个不是有急事的,去?去?去?,你这事要是只有我家王爷才能办,那就在这儿?等王爷醒了,我替你进?去?传话,你要是不能等,那 就……” 没等这管事的说完,曲瓷便道:“得罪了!” 说完,她身侧的孟昙会意,立刻闪身进?了王府。 众人知晓晏承的作息,是以在他补觉时,从来不往内院凑,可今日,晏承睡到一半,便被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吵醒了。 “吵什么!?谁他娘活得不耐烦了?!”晏承起床气极大,赤脚从床上下来,一把抓过挂在墙上的宝剑,满面怒容冲了出去?。 “哪个狗东西在这儿?吵吵,看本王不剁了……” 话未说完,晏承已一把抽出剑,迅速掠过去?挡了一下。 刀剑相撞,发出嗡鸣声。 提刀的侍卫看到晏承,吓的脸都白了,立刻跪地请罪:“属下该死?,还请王爷恕罪!” 晏承震的手都麻了,踉跄朝后退了几步,一时顾不得训斥这侍卫,只是扭头,看着跌在地上的人,没好?气道:“陆夫人,这盛京都不够你造的吗?□□的,你带孟昙来本王府里闹腾什么?” 孟昙见晏承出来的,知道自己擅闯王府与理由亏,便迅速束手就擒了。 晏承一宿没睡,现在被吵醒,怒气都能把房顶掀了,他拿曲瓷一个妇人没法子?,只能在孟昙身上出气:“你们几个,把他给?本王绑了……” “王爷,求你救救沈白。”话未说完,身侧的曲瓷膝盖一弯,便要朝他下跪。 晏承瞬间吓醒了,手忙脚乱用剑柄拖住她,话都说得不利索了:“有话好?好?说,你别&#xe863;不&#xe863;就下跪,本王瘆得慌。” “沈白,他,他……” 这大半天里,曲瓷经历了诸多?变故,此?时又惊又吓的,一说起陆沈白,话都没说全,眼泪反倒先下来了。 晏承何曾看过她这样,顿时觉得牙疼,扭头看向被摁在地上的孟昙:“你来说。” 孟昙迅速把事情说了。 晏承眉心立刻皱成?一团。 晏蓉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为了得到陆沈白,竟然对自己下这么大的狠手?! 晏承有些无?奈:“可这事你求本王也没用啊!是晏蓉要对付你们,本王就是个闲散王爷,又没有实权,这事实在是……” “我不求别的,我只求王爷入宫,帮我向九公主递句话。” 曲瓷攥了攥裙摆, 眼脸低垂,声音哑哑的:“只要她肯放过沈白,我愿意同沈白和?离,我愿意的。” 话落,‘吧嗒’一声,有水珠狠狠砸在她手背上。 晏承额角的青筋迸了迸。 他觉得,自己这个堂妹简直是有病!还病得不清! 为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要死?要活的作,现在还弄上了以死?相逼这一套! 真是脑子?有病!!!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本王替你跑一趟就是了。” 别的女子?哭,晏承只觉得满心怜惜,但曲瓷一哭,晏承只觉得瘆得慌。 他搓了措胳膊,朝后退了几步:“你们去?厅上等着,本王先去?换个衣裳。” 晏承这人,平日里虽然猫憎狗嫌,但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他换完衣裳,便匆匆进?宫了。 曲瓷起先在王府花厅等,可越等越心焦,索性便携了孟昙在王府外面等。 日影一寸寸爬到檐上,又慢慢退了下去?,而后逐渐消失。 直到暮色四合时,街上才传来嘚嘚的马蹄声。 曲瓷立刻回神,跌跌撞撞朝台阶下跑。 “吁——” 车夫刚勒停马车,曲瓷就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急促问:“九公主怎么说?” 晏蓉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逼自己和?陆沈白和?离,她都已经答应了,曲瓷以为,晏承会带来一个好?消息。 却不想,晏承只是一脸凝重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曲瓷心里咯噔一声,她被晏承这副模样,弄得更?是惊惶不安,急急追问:“你说啊!九公主怎么说?” “晏蓉什么都没说。”晏承艰难开口。 曲瓷双目撑圆,整个人呆住了。 什么叫晏蓉什么都没说!她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说! 晏蓉今日不惜给?自己下毒,目的不是为了逼自己跟沈白和?离么?她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说?! “你是没见到九公主吗?还是她想要让我亲自去?求她,可以的,只要她肯放过沈白,我……” “曲瓷!” 晏承试图打断曲瓷的话,曲瓷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抓着帘子?,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可以的,只要她肯放过沈白,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我……” “她什么都让你做不了。”晏承看不得曲瓷这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曲瓷茫然抬头,就见晏承唇角嚅&#xe863;,说了句让她如坠冰窟的话。 他说:“晏蓉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章。(mua)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2、死局(捉虫) 晏蓉死了这四个字, 似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曲瓷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夫人!” “哎, 你——” 晏承下了马车, 想要伸手去扶曲瓷,但碍于男女有别,手刚伸出去, 又?立刻缩了回去。 曲瓷跌坐在地上,满面惶然, 喃喃道:“怎么会?九公主怎么会死?” 今日这事, 不是晏蓉做的一场局么?她怎么会真的死了呢! 她死了,沈白该怎么办啊! 晏蓉的母妃淑娴皇贵妃, 是陛下心头的白月光, 淑娴皇贵妃薨逝后,陛下便将对她的思念悉数转移到了晏蓉身上,几乎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 现在她死了, 陛下势必会将怒气?全撒到沈白身上。 可今日之事,乃是无妄之灾,难道就因为,沈白先前见过九公主, 就被认定成了凶手?! 曲瓷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但她知道, 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沈白现在已经被禁军带走了, 她得想办法救下他?。 曲瓷抹了一把眼泪, 扶着车辕站起来,嘶哑问:“殿帅前来拿人时,曾说所有证据都指向沈白, 王爷可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本王不大清楚,只是听说,今日在别院时,陆沈白和晏蓉起了冲突?” 曲瓷点头。 “有人将这个定性为杀人&#xe863;机,并且在九公主喝过的酒里,找到了致她身亡的毒药,而?那酒是陆沈白倒的。” “不可能!那酒沈白也喝了,沈白都没事,九公主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曲瓷又蓦的顿住了。 不对,那两盅酒,陆沈白并没喝。 晏承见她顿住,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 曲瓷闭了闭眼睛,颤声道:“那酒沈白没喝。” 晏承:“!!!” “今日九公主突然转了性,说要好聚好散,这不像九公主平日里做事的风格,我们心下不安,便并未喝那酒。” 但今日,在周遭侍奉的宫人,都曾亲眼目睹,陆沈白‘喝’了那酒,现在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晏承也顿觉头大,又?问道:“晏蓉那杯酒,是陆沈白替她倒的?” “ 是,原本是由琼枝倒的,可公主指名要沈白为她倒酒。” “让陆沈白替她斟酒?”晏承面露狐疑:“晏蓉一向待陆沈白如珠似宝,怎么会让他做倒酒这种事,晏蓉那性子,就算不喜欢了,也不屑做这种事。” 晏承小声嘀咕着,却冷不想这话冷不丁被曲瓷听见了。 有什么东西,浮光掠影般在她脑海里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曲瓷猛地睁眼,眸光急促看?着晏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晏承一头雾水,不明白曲瓷突然这么激&#xe863;做什么,但还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了。 曲瓷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晏蓉那人素来骄傲,她向来不屑用这种小伎俩折辱陆沈白,可今日,她又为何偏偏让陆沈白斟酒呢!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今日水榭台中,只有他?们三个人,而?晏蓉却偏要陆沈白斟酒,电光火石间,曲瓷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脸色骤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今日死的人,本该是我。” 从她嫁给陆沈白之后,晏蓉想要她死的这个想法,一直都是明目张胆的。 曲瓷有个大胆的猜想—— 今日陆沈白因叶君然的事,惹怒了晏蓉,而?她又在晏蓉怒火正盛的时候闯进去,晏蓉便将一切过错全算在她身上。 什么折花,什么好聚好散,其实都是假的,晏蓉真正的目的是在酒上。 “她让沈白斟酒,目的不是折辱他,而?是,而?是……”曲瓷揪住自己的衣襟,声色嘶哑道:“而?是想让沈白亲手杀了我。” 没有什么比让自己喜欢的人,误杀自己更诛心的了。 可晏蓉没想到,陆沈白却把那两盅酒全‘喝’了。 “你这个猜测不成立啊!”晏承提出了质疑:“第一,晏蓉又?不傻,陆沈白喜欢你,喜欢的那么明显,万一陆沈白替你喝了她准备的毒酒,那怎么整?” 曲瓷心下一顿,讷讷看?着晏承。 他?说,陆沈白喜欢她,沈白—— 孟昙受不了晏承一直卖关子,忍不住问:“王爷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孟昙指了指曲瓷:“我就是觉得,她说得不成立,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晏蓉若想杀你, 那为何她会中毒?” 也是。 曲瓷慢慢冷静下来。 若是晏蓉想要毒杀她,那她必然先前知道,酒中有毒,她断然不可能喝的。 除非—— “除非,是有人借你们之手,想杀晏蓉?”晏承先一步说出声。 而?晏蓉并不知道那酒里有毒,所以才会喝。 “但这也说不通啊!”晏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皱眉道:“晏蓉性子骄纵,这些年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会那么……哎……” 话说到一半,晏承又看向曲瓷:“你说,今日这酒,本来是要给你和陆沈白喝的?” 曲瓷一见到晏承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王爷怀疑,有人对我和沈白下手,却误杀了九公主?”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曲瓷却摇摇头:“暂且不说,我与沈白没同人结怨到如此地步,即便有人想杀我们,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还将九公主也牵扯进来。” 好像也是。 晏承不说话了。 王府门前,两盏橘红色灯笼,被夜风吹的打着飘。 清寒夜里,尚有零星烛火照亮引路,可陆沈白陷入的却是一场死局。 可即便是死局,她徒手挖,也要为他挖出一道生路来。 曲瓷摈弃掉没用的情绪,抬眸看向晏承:“王爷,沈白碰过酒壶,他?有嫌疑,那九公主身边的宫人呢?” 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下毒之人定然也接触过酒壶。 而?晏蓉身边的宫人,是最大的突破口。 晏承道:“他?们都被关起来了,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本王出宫时,碰到了永乐侯。” 曲瓷脸色瞬间变了。 永乐侯是晏蓉的舅舅,他?这个时候进宫,多半是去求陛下严惩陆沈白的。 曲瓷急了,央求道:“王爷,你能不能带我进宫?” 要不是时机不对,晏承都想翻白眼了。 曲瓷当皇宫他家的啊,他?想带谁去,就带谁去啊! “我带你进宫也没用……” “王爷……”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晏承打断了曲瓷的话:“永乐侯进宫固然是个坏消息,但此事也并非毫无转圜的余地。” 孟昙急急道:“王爷,都这个时候了, 您就被卖关子了!” “陛下听闻九公主没了的消息,骤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所以还未来得及提审陆沈白。” 曲瓷眼睛猛地一亮:“而?永乐侯此时入宫,也见不到陛下?” “对。”晏承看了他?们主仆俩一眼,又?凉凉道:“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谁都无法确定陛下什么时候醒,只能看你们能不能在陛下醒来之前,找到证据,证明陆沈白是冤枉的,任重而?道远啊!” 话罢,他?便摇摇晃晃朝府里走。 “王爷……” 孟昙想求晏承帮忙,但话一出口,就被晏承头也不回打断了:“陛下指不定什么时候醒,你们可得抓紧些,不然陛下醒时,便是陆沈白人头落地时。” 孟昙顿时气急,正要说话时,晏承又貌似不经意间说了句:“哦,对了,现在太子在宫中侍疾。” 太子?! 曲瓷超前迈了一步,还想再细问,晏承却跟身后有狗在撵他一样,一阵风似的蹿进了府里,高?声嚷道:“关门关门!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跟放进来,打扰本王的清梦,不然本王就把你们所有人剁了喂狗!!!” 曲瓷一听这话,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当机立断道:“走,去东宫。” “可王爷刚才不是说,太子在宫中侍疾么?现在去了,只怕也见不到太子?”孟昙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属下先送夫人回府,属下去东宫守着,若太子回来再……” 曲瓷摇头:“不行,来不及的,我亲自去。” 诚如晏承所说,一旦陛下醒来,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处置陆沈白。 而?晏蓉的人又在宫中,晏承不肯帮忙,只能去找太子了。 马车一路往东宫赶,曲瓷往外坐了坐,隔着帘子问:“孟昙,沈白和太子之间,可是有什么渊源?” “渊源谈不上,就是,就是……”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知道什么就说。” 孟昙顿时不敢隐瞒,便说了:“公子入仕时,殿下曾招揽过公子。” 这不奇怪。 若不是金銮殿上,陛下那句话,他?本该被点为状元的。 但曲瓷记得,当年他们在丽端城读书时,偶尔上课讨论时政时,陆沈白便曾 说过,若入朝为官,只愿做纯臣的。 更何况,此时朝中并不太平,太子虽为东宫储君,但却比不得八皇子得陛下欢心。 曲瓷问:“所以沈白拒绝了太子殿下?” “是。” “那后来,沈白又是怎么与太子殿下……” 曲瓷话说到一半,又?猛地顿住了——因为她想起来,她与陆沈白重逢那夜,陆沈白带她去天牢见父兄时的事。 当时,狱卒原本不让他们进的,后来是陆沈白交给了孟昙一块玉佩,狱卒这才立刻恭敬将他?们请了进去。 所以当初那枚玉佩,是太子招揽时,给陆沈白的一个允诺。 为了替她救父兄,陆沈白才用了那个条件——太子帮忙救她父兄,投到了太子门下。 “哐当——” 曲瓷正走神时,马车骤然停了,她一时不妨,脑袋重重磕在车厢上。 正头晕眼花时,便有个人影掀帘进来,曲瓷下意识以为是刺客,手刚摸到袖中的金簪,来人已踉跄靠过来,浓郁的酒味熏的曲瓷脑袋更疼了。 “你,你离我远点。”曲瓷捂着脑袋,朝后躲了躲。 “阿瓷——”来人目光哀怨看着曲瓷。 曲瓷掀开帘子,让马车里的酒味散开,这才捂着额头问:“你这是怎么了?” 庆怀浑身酒味,身上还湿漉漉的,看?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没事,我听说陆沈白出事了,就去陆家找你了。” 从别院出来后,他?满心烦躁,便回鸳鸯楼买醉了,喝的七晕八素时,才听说陆沈白出事了。当时庆怀腿都是软的,但又?担心曲瓷,便浇了自己一桶冰水,强撑着赶去陆家,又?从陆家找到王府,却听说曲瓷要去东宫。 这才一路紧赶慢赶追来,幸好追上了。 “阿瓷,你现在去东宫也没用,太子,阿阿阿阿嚏”,庆怀揉了揉鼻子,继续道:“太子今夜应该不回东宫,这样,你先回陆家,明日一早,我去宫里找太子。” 曲瓷揉着额头的&#xe863;作一顿,庆怀还没等她开口,便嚷嚷道:“孟昙,回陆家。” 孟昙虽然认可庆怀说的,但还是没&#xe863;,而?是询问曲瓷:“夫人?” 曲瓷知道,庆怀说得是实话,便道:“回府。” 孟昙应了声 ,又?将马车调转了方向,朝陆家赶去。 “阿阿阿嚏——” 一路上,庆怀捂着鼻子,不停打喷嚏。 曲瓷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轻声道:“庆怀,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该淌这趟浑水。” 今日陆沈白陷入的死局,晏蓉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一旦陛下苏醒,为陆沈白求情的人,定然会受到迁怒,庆怀如今大好前程,不该受此牵累的。 庆怀一眼便看?穿了曲瓷在想什么,捧着帕子小心翼翼擦着脸,哼唧道:“阿瓷,我替陆沈白说话,可不是看你的面子啊,我不爽陆沈白很久了,他?这次要是死了,我还怎么扳回这一局。” 说完,他?捂着鼻子,又?打了大大的喷嚏。 “庆怀!” “阿嚏,阿嚏——”庆怀捂着鼻子,冲曲瓷摆摆手:“阿瓷,我现在这样,你就别惹我说话了吧。” 之后这一路上,但凡阿瓷想说话,庆怀便开始‘阿嚏’起来,到最后,曲瓷只得作罢。 他?们三人回陆家时,远远便见到有人在府门前提灯候着。 马车还未停稳,等的人已急急奔了下来。 “曲姐姐。” “夫人!” 三个人影齐齐扑过来。 画眉首当其冲,一过来,表情都快哭了:“夫人,怎么会这样啊,我就回去给二夫人送了个糕点的功夫,公子他?怎么就出事了?公子他?……” “哎呀,行了行了,你想听什么,我给你慢慢说。”庆怀拦住画眉,又?扭头看?向曲瓷。 他?生怕曲瓷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便期期艾艾道:“阿瓷,我现在浑身发冷,好像还有点发热,你们府里有没有大夫,快找个来给我瞧瞧。” 曲瓷直接点了画眉:“画眉,你带庆怀进去。” “夫人,我……” “我什么我,你想知道什么,小爷告诉你,来来来,先给小爷走。” 庆怀连拖带拽把画眉带走了。 翁伯迎上去,问道:“夫人,如何了?” “今日太晚了,明日才有结论。”曲瓷朝府里去,又?问起陆蔓来:“娘怎么样了?” “夫人一切都好,一回来,她便去院中侍弄花草了,公子这事,老奴也同花宜姑姑知会过了。” 曲瓷点点头: “我去看看?娘。” 正要转身走时,曲瓷脚下猛地一停,又?看?向始终走在他们后面的叶君然,便停下来,扭头看?他?:“叶公子,近日府上应该事多,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曲姐姐,你叫我君然就好了。”听见曲瓷叫他,叶君然这才朝前来,廊下光晕落下来,照的他?一张消瘦的脸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此时,他?正耷拉着脑袋,神色愧疚道:“都是我连累曲姐姐和陆大人了。” 他?们之间,何谈谁连累谁。 若真要说连累,也该是她连累了他?才是。 曲瓷摇摇头,轻声道:“不要想太多了,先安心在府里住下,翁伯,你陪叶……君然回去,我去看娘。” 说完,曲瓷径自拎了个灯笼,去了陆蔓院子里。 陆蔓早先在铺子里忙,下午又?回来打理花树,整个人早已是筋疲力尽,曲瓷去时,她刚睡着。 也幸亏她睡了,不然曲瓷都不确定,在陆蔓面前,她会不会露馅。 花宜送曲瓷出来时,便问了陆沈白的事:“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子怎么会毒杀九公主?” “此事说来话长,”曲瓷顿了顿,只避重就轻说了个大概:“现在只是怀疑,并未定罪,姑姑,娘那边先瞒着,这几日糕点铺子,可以让她照常去,但是别让见到客人,若她问起沈白来,你就说沈白外出公干了。” 花宜点点头,见曲瓷一脸憔悴,便道:“夫人,你放心吧,老夫人这边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倒是您,也要多保重身体啊!” 现在陆沈白出事了,府里就全靠她撑着了。 曲瓷轻轻颔首,便回了自己的院中。 成婚以来,她一直是跟陆沈白分房睡的,但今夜躺在床上,她却莫名觉得孤寂,明知道想没有用,她现在需要养精蓄锐,明日好继续去找门路。 但她就是不遏制的想陆沈白。 也不知道他?在天牢里怎么样?他?那样文弱的一个人,哪里待过那种地方。 她担心他?。 翻来覆去很久,曲瓷始终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陆沈白。 最后,她索性披衣去了书房。 成婚后,陆沈白白日在这里处理公务,夜里便宿在靠 窗的榻上。 曲瓷进去,手指沿着桌椅上拂过,想象着平日,陆沈白在这里处理公务时的模样,不自觉眼里便泛起了水雾。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最终踢开鞋,躺在了陆沈白平日里睡的榻上,盖着陆沈白往日里盖的被子,念着陆沈白。 而?后意识慢慢沉了下去。 一夜好眠。 等曲瓷再睁眼时,外面天天光大亮,画眉正在嚷嚷着什么。 难不成是庆怀回来了?! 曲瓷当即顾不上穿鞋,立刻推门出去,一下子扑在日光里,急声问:“可是庆怀回来了?” 院内原本匆促的侍女,齐齐像被人定住了,惊愕看?着曲瓷。 还是画眉最先反应过来,走过来扶着曲瓷:“小侯爷还没回来了是我一早进去没见到夫人,怕夫人你出事,正要让大家去找呢!” 曲瓷点点头,回房换了衣裳,又?去陪陆蔓用早饭。 她去时,陆蔓正着急忙慌出门,见到她,便温柔笑了笑:“阿瓷,娘铺子里今日很忙,就不在府里用饭了,桌上有糯米糕,你自己吃啊。” 曲瓷点点头,亲自送陆蔓上了马车。 画眉在旁边道:“夫人,先回府用早饭吧。” “我吃不下。”曲瓷摇摇头,目光望着街口:“就在这儿等庆怀吧。” 一夜过去了,陛下若醒了,第一件事,定然是要处置沈白。 若陛下没醒,沈白尚还有沉冤昭雪的机会。 就看庆怀从宫里能带回什么消息了。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庆怀打马从街上过来。 曲瓷一颗心瞬间被吊得老高?,忙从台阶上朝庆怀跑去。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3、审问 “怎么样?陛下醒了?吗?”曲瓷冲上去, 急急问道。 庆怀勒停马,从马背上跳下来:“陛下今晨刚醒……” 曲瓷一听这话,脸色顿时煞白。 陛下醒了?, 那沈白, 沈白他—— “阿瓷,你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 ”庆怀忙伸手去扶她:“原本陛下醒来,便要问罪陆沈白的, 但幸得太子殿下力保, 最后陛下宽限了?三日?。” “所?以沈白暂时性命无忧?” “是。” 听到庆怀这么说,曲瓷脸上这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那事情便还有转机, 只要这三日?内, 他们找到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那沈白就能获救了?。 曲瓷冷静下来, 站直身子,问:“陛下点了?谁调查此事?” “静宁王。” “晏承?!”曲瓷怔了?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晏承是个闲散王爷,此事由他调查, 最合适不过?了?。 却没想到, 庆怀又道:“除了?静宁王之外?, 陛下还点了?一个人, 共同?调查此事。” “谁?” “永乐侯?” 竟然?是他?! 曲瓷面有惊色, 还未说话,画眉已经嚷开?了?:“这俩人,一个是盛京出了?名的草包, 一个是盛京出了?名的纨绔,让他们调查这事,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 话说到一半,画眉这才反应过?来,妄议圣上是大?罪,又立刻噤了?声。 曲瓷亦是面有愁色。 虽然?画眉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大?不敬,但却说得是事实。 永乐侯此人,是盛京有名的顽劣,身上劣迹斑斑,弹劾他的奏章,都快把御案压断了?。 但因?淑娴皇贵妃生前极疼这个弟弟,兼之此人满舌生花,极擅讨巧卖乖,是以次次都能全?身而退,一帮御史将他恨的牙痒痒,却偏生奈何不了?他。 他是晏蓉的舅舅,让他参与调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 曲瓷有些不放心,看向孟昙:“永乐侯和沈白之间,可有过?节?” “过?节倒是没有。” 曲瓷正要松一口气时,又听孟昙迟疑道:“不过?公子最近奉旨,正在查金滩矿难一事。” 一月前,陆沈白他 们还未回盛京时,金滩发生矿难,有四十?五名矿工罹难,朝廷给罹难矿工家属,发了?一批抚恤银,便将此事了?了?。 可谁想到,十?天?前,有罹难矿工家属敲了?登闻鼓,并揭开?了?一桩丑闻—— 金滩矿难上报殒命矿工有四十?五人,实则却有一百零八名,不但如此,朝廷发的抚恤银,罹难矿工家属一个铜板都没收到,反倒还因?此事,被官府蛮横驱赶。 圣上听闻此事大?怒,当即命人彻查此事,因?这中间牵扯到矿税等事,奉旨查办此事的人中,亦有陆沈白。 曲瓷心下有了?个不好的猜想:“负责督办勘采的矿使是永乐侯?” “是,”说到这个,孟昙顿时气愤不已:“这次矿难,十?有八九跟永乐侯脱不了?关系,当时我?陪公子去查的时候,永乐侯私下就曾贿赂过?公子……” “但沈白拒绝了?。”曲瓷接了?孟昙的话。 某种程度上,陆沈白和曲砚很像。 曲砚这人是刚正死板,而陆沈白却是清正不阿。 凡事,他不插手便罢,一旦插手,必是不管不顾要查出真相的。 可偏生他这次撞上了?永乐侯。 永乐侯此人,是出了?名的卑劣记仇,沈白既然?拒绝了?他,那么这次,他绝对?会公报私仇,想尽办法冤死沈白,好掩盖自己的罪行。 不行!她得先去找—— 蓦的,画眉突然?嚷道:“夫人,你看!” 曲瓷回过?神,顺着画眉指向的方向看过?去,眉心顿时拧成一团。 不远处街上,一堆带刀衙役,正朝陆家过?来。 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庆怀暗骂了?一声,立刻道:“阿瓷,你先进去,这里我?来应付。” 曲瓷还没答话,画眉一脸惶恐,已经拉着曲瓷,便要进府了?。 只是刚转身,远远的,来人便已高?呼道:“陆夫人!” 画眉身子瞬间绷紧,慌张扭头,就见那群人已经过?来了?。 领头的是个刀疤脸,他叫住曲瓷后,又立刻向庆怀问好:“真巧,小侯爷也在呢!” “既然?知道小爷在,还不赶紧识趣的滚!” “滚滚滚!小的办了?差事立刻就滚!”那人腆着脸笑,又扭头, 看向曲瓷:“陆夫人,侯爷奉旨调查九公主遇害一事,你也是嫌烦之一,跟兄弟们走一趟吧。” 说着,便示意手下去抓人。 “谁敢!” 孟昙一脸杀气挡在曲瓷面前,手中的昙花镖已经祭了?出来,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冲上来的衙役,连曲瓷衣角都没碰到,便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刀疤脸被自己手下砸的后退数步,脸色顿时变了?:“小侯爷,我?们侯爷可是奉皇命办事,你……” 话未说完,刀疤脸便突然?惨叫起来——因?为庆怀,捏住了?他指向自己的手。 在他的惨叫声中,庆怀森寒一笑:“侯爷?!我?庆家封侯,乃是祖祖辈辈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功勋,他一个靠皇贵妃封侯的蝼蚁,安敢在我?面前嚣张!” 那人疼的嗷嗷叫,再不敢嚣张了?,不停求饶:“小小小人错了?,求求小侯爷饶命,饶命啊!” “饶命?!刚才小爷好好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听,现在知道怕了??嗯?”庆怀说着,手上加了?一分力道,那人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似的惨叫。 曲瓷看不下去了?,将画眉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上前道:“庆怀,住手!” “哦,”庆怀这才不情愿松了?手,走到曲瓷身边,冷声道:“要不是看在阿瓷的份上,小爷我?今天?非扒你们的皮,还不给我?滚!” 刀疤脸扶着自己折了?的指头,灰溜溜刚过?转身,又突然?被叫住:“等等。” “您您您还有什么吩咐?”刀疤脸两股战战转身。 曲瓷从台阶上下来:“我?跟你们走。” 此言一出,所?有人哗然?。 “夫人!!!” “阿瓷!!!” 庆怀立刻拦住曲瓷:“阿瓷,永乐侯现在找你,定然?没安小心,你不能去。” “我?知道,但我?当日?见过?九公主,于情于理,我?都得去。” 孟昙和画眉见劝不住曲瓷,也急急从台阶上跑下来:“夫人,我?们陪你一起去。” “不行,我?同?沈白都不在,翁伯年纪大?了?,你们留下来帮衬他,还有娘那边,也需要人照顾。” “夫人,我?……” 画眉还想再劝,被庆怀打 断了?:“行了?行了?,都别争了?,你们俩留下,我?陪阿瓷去。” “庆怀,你……” “奥,不对?,”庆怀立刻改口道:“我?不是陪你,我?是去凑热闹的,毕竟纨绔审案,闻所?未闻啊!” 说完,不等曲瓷反对?,便先走了?。 他们一行人到刑部时,恰好碰到姚雨蓁同?侍女从里面出来。 短短一天?,她整个人已不复昨日?的光鲜亮丽,明明怀着身孕,陪在她身侧的,却只有她的陪嫁侍女,看着有几分凄凉。 姚雨蓁原本要走的,见到曲瓷,她立刻轻移莲步过?来,笑道:“阿瓷也来了?。” “表姐。” 姚雨蓁笑着,目光却有几分恶毒:“阿瓷这是来看陆大?人的,还是来受审的?” 庆怀一听这话,立刻就要过?来,曲瓷冲他摆摆手。 刚才她还觉得,姚雨蓁有些可怜,现在看来,不过?是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罢了?。 曲瓷表情淡淡的:“表姐有空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毕竟九公主可是在你举办的迎夏宴上中毒的。” “你——!” 曲瓷这话精准的打在了?姚雨蓁的痛点上,姚雨蓁五官瞬间扭曲起来了?。 她昨日?办那场迎夏宴,原本是想风风光光的,可谁曾想,全?被陆沈白夫妇搅和了?。 九公主在她的迎夏宴上中毒,她现在成了?伯爵府的众矢之的,而她的丈夫程远,在知道这事时,当即就甩了?她一巴掌:“好端端的,你办什么迎夏宴!这下好了?,九公主在你的宴上中毒,那我?在永乐侯那里的差事,如何还能保得住!” 而今日?,听闻永乐侯召她来刑部问话,偌大?伯爵府,却只有她的陪嫁侍女肯陪她来。 而她这一切,全?是拜曲瓷他们所?赐。 姚雨蓁怒不可遏抬眸,却发现曲瓷已经不见了?。 侍女在旁道:“陆夫人已经进去了?,夫人,咱们也走吧,毕竟这是在刑部门口。” 刑部门口这四个字,顿时让姚雨蓁的气焰灭了?一半。 她捏了?捏帕子,这才愤愤走了?。 曲瓷进去时,晏承和永乐侯已经在公堂里坐着了?。 说是他们两个人共同?调查,但却 只有永乐侯坐在公案后,晏承撑着头坐在圈椅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耐烦道:还有谁没问,赶紧麻溜的带上来,本王还等着回去补觉呢!真是的,满朝文武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本王来查案,本王——” “报,陆夫人带到。”刀疤脸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晏承的抱怨。 晏承掀开?眼皮子,扫了?一眼曲瓷一眼,又将眼睛闭上了?,甚至还在圈椅上,给自己调整了?舒适的姿势,继续假寐起来。 这架势,就差没把‘我?就是个来凑数的’这句话写脑门上了?。 同?晏承的无视相比,永乐侯则是一脸气愤,怒声道:“让你们去拿人,怎么磨磨蹭蹭的这么久才回来?” “这这这……” 刀疤脸支支吾吾的,庆怀慢慢踱步走近,嘲讽笑道:“永乐侯好大?的官威啊!” 永乐侯早就听闻,庆怀对?陆沈白的夫人有意,再加上今晨在宫中,他亲眼看见,庆怀为陆沈白求情。 是以,对?庆怀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只道:“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哦,是么?”庆怀皮笑肉不笑道:“那永乐侯身兼数职,谋的挺好啊,我?听说,金滩矿难中罹难的家属,都被您谋的去敲登闻鼓啦,这次……” “庆怀!”永乐侯没想到,庆怀会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当即变了?脸色:“本侯是看到你父亲的面子上,给你几分薄面,你别得寸进尺!” “小爷我?今日?就……” “庆怀!” “两位!”晏承打断曲瓷的话,困倦睁眼:“那什么,要不你们俩先吵着,本王去补觉,等你们吵完了?,再派人来请本王?” 吵架的两人瞬间闭嘴了?,永乐侯阴测测瞪了?庆怀一眼,见他双臂环绕立在公堂外?面,也没办法驱赶他,只得面色不善开?始审问曲瓷。 永乐侯的目的是陆沈白,是以问来问去,都是围绕他们三人恩怨展开?的。 “九公主倾慕陆沈白,上次曾误伤陆沈白母亲,陆沈白对?她可有怨憎?” 这种问题,若说没有,旁人自然?不信,可若说有,便落进了?永乐侯的圈套里,曲瓷避而不答,只道:“此事圣上已责罚过?九公主了?。” 言下之意,此事已经揭过?,但永乐侯却是不依不饶。 “但九公主并未就此罢手,而是继续在找你麻烦对?吧?姚老夫人寿宴时,她甚至想杀了?你,可有此事?” 庆怀听不下去了?,在堂外?嚷嚷道:“九公主想杀阿瓷,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九公主想杀陆夫人,此举让陆沈白夫妇记恨在心,这才对?她下毒。” 庆怀嗤笑道:“永宁侯,你这么会编,怎么不写书去!” 写书哪有当官好,永乐侯冷笑道:“小侯爷,公堂之上,你若再敢喧哗,可别怪本侯不讲情面了?。” “你——!” 庆怀气愤不已,又扭头去看靠在圈椅上,脸上盖了?把扇子的晏承。 也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反正全?程就是一言不发。 永乐侯知道晏承不想淌这趟浑水,便有恃无恐继续道:“因?着前几次,九公主对?你们夫妇的为难,所?以陆沈白怀恨在心,故而才在姚雨蓁的迎夏宴上下毒谋害九公主。” “沈白他没有下毒。” “他若没有下毒,为何同?一壶酒,他喝了?没事,只有九公主一人中毒?” “那日?九公主一反常态邀我?们喝酒,我?们不敢轻信,是以沈白并未喝那酒。” “你撒谎!那日?侍奉的宫人,亲眼看见陆沈白喝了?酒的。”永乐侯抓到了?曲瓷话里的破绽,唇角得意翘起来:“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酒,他陆沈白喝都没事,怎么九公主喝就中毒了??” 这个问题无解。 昨天?他们怕晏蓉在酒里&#xe863;?手脚,所?以才假装喝了?那酒,谁曾想,偏偏这么巧,那酒里被人下了?毒。 “怎么着?没话说了??”永乐侯身子前倾,吊梢三角眼里全?是阴鸷:“陆沈白谋害九公主,证据确凿,而陆夫人,你在这个过?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帮凶?!” 庆怀听不下去了?,正要出声阻止时,永乐侯先他一步,重重拍下惊堂木,高?声道:“无论?你扮演什么角色,你和陆沈白昨日?见过?九公主,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来人,将曲瓷带下去关起来。” “永、乐、侯!” 庆怀忍不了?了?,直接从外?面冲进来,正要说话时,全?程躺尸的晏承,身子猛地一抖,惊叫着从椅子上跌下去:“打雷啦?” “打雷了?,下雨了?,你还不赶紧回王府收衣裳!”庆怀没好气怼回去。 晏承茫然?扭头,见自己还在大?堂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站起来:“老弟,你说话就说话,拍什么啊!本王被你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说着,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 “愚弟一时失手,在这里给王爷赔不是了?。”永乐侯站起来,冲晏承拱手行了?个礼,又冲衙役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人押下去!” “我?看谁敢!”庆怀挡在曲瓷面前。 曲瓷也没想到,永乐侯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了?,脊背挺直,毫不畏惧道:“敢问侯爷,我?何罪之有?侯爷要将我?下狱?” “陆沈白下毒谋害九公主,而你昨日?亦见过?九公主,本侯现在怀疑,你是同?谋……” “老弟啊,你这此言差矣啊!”晏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若按照你这么说,那昨日?见过?九公主的人,难不成都成疑犯啦!” “是啊!”庆怀觉得晏承终于说了?句人话,当即接话道:“昨日?迎夏宴上,见过?九公主的,又不止阿瓷一人,若照侯爷这么说,岂不是要将他们统统都关起来盘查?” “老弟啊!”晏承一脸任重道远看着他:“据本王所?知,昨日?迎夏宴上,盛京大?半的官眷都去了?。” 言下之意,他要是这般盘查,将会得罪很多人。 永乐侯有点懵:“不是,本侯什么时候说,要把所?有人都统统关起来盘问了??” “侯爷刚才不说了?么?”庆怀提醒道:“因?为阿瓷昨日?见过?九公主,所?以怀疑她是同?谋,但昨日?迎夏宴上,见过?九公主的人那么多,侯爷没道理只抓阿瓷一个人啊!” 晏承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传达出了?相同?的意思。 永乐侯被气的嘴都歪了?。 最终因?为庆怀的胡搅蛮缠,再加上晏承的包庇,将曲瓷羁押一事,只得不了?了?之。 曲瓷他们从公堂出来时 ,外?面太阳正烈。 曲瓷冲晏承行了?一礼:“刚才多谢王爷了?。” “别自作多情啊!本王那纯粹是泄愤,本王睡的正香,谁让他突然?吓本王的。”晏承哼哼唧唧的,摇着扇子欲走,又被曲瓷叫住。 她道:“王爷,可否容我?去见见沈白?” “不行!”晏承还未答话,庆怀便抢先道:“阿瓷,永乐侯那个小人,摆明是在针对?你,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看陆沈白,指不定他后面怎么给你穿小鞋呢!” “可是沈白他……” 晏承打断曲瓷的话:“你在外?面,尚还能救他,你要是进去了?,那你们可就真的是被一锅端了?。” 曲瓷咬了?咬唇角。 她承认,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她担心陆沈白。 庆怀道:“阿瓷,我?知道你担心陆沈白,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证据,证明陆沈白无罪。” 是的,得先证明沈白无罪才行。 曲瓷强打起精神,问晏承道:“王爷在宫中可有查到什么?” “晏蓉的大?宫女,在晏蓉死后,便自尽殉主了?,这个算吗?” 曲瓷脸色骤变:“什么?!琼枝死了??” “嗯,昨天?夜里投湖自尽了?。”晏承说着,狐疑看了?曲瓷一眼:“你认识她?” “见过?两次。” “当时在街上欺负人的那个?“我?也见过?,但瞧她那样,可不像是个愿意自尽殉主的人,”庆怀看向曲瓷:“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曲瓷冲晏承道:“王爷,此事……” “行了?行了?,本王会查的,有消息再通知你们,走了?。” 晏承挥了?挥扇子,上了?王府的马车。 圣上给了?三日?调查的期限,第一日?,曲瓷被拉去刑部审问。 第二日?,第三日?,始终都没有消息传来,到第三天?下午,曲瓷彻底坐不住了?,正要出门去找晏承时,有小厮匆匆跑进来:“夫人,王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让我们男主上场表白哈 表白就全是糖啦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4、表白 曲瓷和庆怀到前厅时, 晏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一进去,曲瓷就急急问:“如何?琼枝那里可找到什么线索?” 晏承一脸凝重:“琼枝是永乐侯的人。” “永乐侯?!他有病吗?在自己外甥女跟前安插……”庆怀没好气骂着,骂到一半, 又猛地扭头看向晏承:“哎, 既然琼枝是永乐侯的人,永乐侯又因?为矿难的事,迁怒陆沈白, 会不会是他指使琼枝,想要借九公主的手下毒杀了?陆沈白, 却阴差阳错害死了?九公主?” 晏承摊手道?:“证据呢?” “……”庆怀被?噎了?一下, 没好气道?:“不是你在查么?” “我没查到。” “你——!” 曲瓷接话道?:“不可能,若琼枝的目的, 是想要毒杀沈白, 那琼枝定然会阻止九公主喝酒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两盅酒是陆沈白抢先喝下的,当时他们从水榭走时, 晏蓉还未喝酒。 曲瓷垂眸分析道?:“那天的酒不是琼枝倒的,若她?知道?酒里有毒,以防万一,她?应该会想办法?, 不让晏蓉喝下那酒才对。” “好像也是, ”庆怀挠了?挠头, 一脸烦躁:“那现?在还怎么查?” 晏蓉之死, 无非有三种可能—— 第一, 晏蓉想杀他们,结果自己误喝了?毒酒。 第二,有人想借晏蓉之手杀了?陆沈白, 却误杀了?晏蓉。 第三,下毒之人的目标就是晏蓉。 曲瓷看向晏承:“王爷可曾查过沈白那天用的酒盅?” 这两天,晏承一直在宫里,曲瓷也不知道?,他具体?查的如何。 “查了?,他用过的两个?酒盅都没毒,只有晏蓉的酒盅上有毒。” 晏承这话一出,曲瓷和庆怀齐齐变了?脸色。 那就说明,下毒之人的目标就是晏蓉?! 诚如晏承上次所说,晏蓉骄纵跋扈,得罪了?不少人,但她?身份摆在那里,没人敢铤而?走险这么做,而?且对方还将?时机掐的这么好,让陆沈白为自己做替罪羊?! 他们查了?这几天,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唯一的疑点,只有琼枝的死。 她?那样的一个?人 ,不像是会以身殉主的。 她?的死,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隐情? “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晏承叹了?口气,看向曲瓷:“你收拾收拾,天黑之后,我带你去见陆沈白。” 曲瓷正在想琼枝之死,听到这话,猛地抬头,惊愕看着晏承。 庆怀一听这话,便知晏承是不打算查了?,瞬间就急了?:“哎,王爷,你不能就这么算了?啊!陆沈白还在牢里……” “不这么算了?,还能怎么着?!”晏承打断他的话:“就算我们怀疑琼枝有问题,可她?现?在死了?,什么都查不到了?,明日便是最后期限了?……” 庆怀怒气冲冲道?:“这不还没到明日呢么?你现?在就不查了?,还不摆明是要让陆沈白等死吗?” “本王是不想查吗?马上宫门要落钥了?,还能怎么查?你告诉本王,还、能、怎、么…… “此事有劳王爷了?。”曲瓷突然开口,并向晏承行了?一礼:“我这便去准备,等会儿同王爷一起去看沈白。” “阿瓷——” “庆怀,别说了?,”曲瓷脸白如新雪,轻轻摇头:“王爷已经尽力了?。” 自陆沈白出事后,曲瓷表现?的很冷静,可她?越冷静,庆怀就越担心。 现?在看她?这样,更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阿瓷——” 他叫她?,曲瓷却恍若未闻,只怔怔出了?花厅。 晏承又歪回椅子上,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过了?小半个?时辰,曲瓷再回来时,花厅里的两个?人,表情齐齐怔了?一下。 “阿瓷,你——”庆怀目光落在曲瓷的衣裳上,那衣裳红艳艳的,上面?绣着合欢花纹,乍一看,同嫁衣颇有几分像。 曲瓷臂弯里挂了?个?篮子,冲晏承道?:“王爷,走吧。” 此时天刚擦黑,外面?暑气未散,许多?人摇着蒲扇在外面?纳凉。 王府的马车一路行过,直奔天牢。 上次曲文正父子入狱时,陆沈白带曲瓷来了?一次。 却没想到这次再来时,上次带她?来的陆沈白,这次却成了?阶下囚。 狱卒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谄媚笑道?:“两位小心脚下,陆大?人就在前面?。 ” 这狱卒嗓门极大?,一说话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陆沈白原本盘膝坐在草垛子上,闻言立刻睁眼,刚走到栏杆边,狱卒也将?晏承和曲瓷带了?过来。 “沈白!”曲瓷一看到陆沈白,立刻上前,趴在栏杆上,迅速将?他打量了?一遍。 她?怕永乐侯公报私仇,借着审问的名义?,对陆沈白滥用私刑,现?在见他衣裳整洁,不像被?用过刑的模样,才松了?一口气。 陆沈白任由曲瓷握住自己的手,另外一只手,隔着栏杆去摸曲瓷的脸,眼底泛着心疼:“我没事,倒是你,怎么瘦这么多?了??” 短短四日,曲瓷的脸已瘦了?一圈。 “你知道?,我素来苦夏的。”曲瓷紧紧抓着陆沈白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晏承受不了?这种夫妻温情时刻,踹了?一脚身侧的狱卒:“还愣着干什么?开门啊!” “是是是是。”狱卒忙应了?,立刻上前将?门打开。 晏承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丢下一句:“我去外面?等你们,”便带着狱卒走了?。 “阿瓷——” 陆沈白轻轻笑开,脚下刚迈了?一步,曲瓷已经从外面?飞奔进来,紧紧抱住他。 自陆沈白被?带走之后,这几日,曲瓷表现?的一直很冷静。 无论是面?对永乐侯时,还是在陆蔓面?前,她?都可以做到,哪怕今日,在听到晏承说,什么都没查到时,她?都没哭。 可现?在,一看到陆沈白,她?就绷不住了?。 这些?天的惶恐不安,随着陆沈白那句‘阿瓷’,瞬间倾泻而?出,曲瓷紧紧圈住陆沈白的腰身,将?头埋在他怀中,不住叫着他的名字:“沈白,沈白,沈白……” “嗯,我在,别怕,我在。”陆沈白抱着曲瓷,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应着,眼里皆是明晃晃的心疼。 曲瓷,曲文正父子入狱时,曲瓷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担惊受怕了?。 这次,他却又让她?经历了?一次。 陆沈白脸上流淌着愧疚,轻声道?:“阿瓷,对不起。” 当初他娶她?的时候,是想护她?周全的,却没想到,曲瓷嫁给自己之后,好像更糟了?。 而?这一 切,都是他给她?带来的。 “嗯?”过了?好一会儿,曲瓷才平复过来,她?从陆沈白怀中退出来,歪着脑袋,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我什么?” “嫁给我之后,你受的委屈好像更多?了?。” 陆沈白如是说着,轻轻给她?拭泪。 她?曾是曲文正的掌上明珠,被?父兄娇宠长大?,人生顺遂和美。 可嫁给自己之后,便是鸡飞狗跳没消停过。 “阿瓷,我——” “你知道?就好,以后得对我好点。”曲瓷打断陆沈白的话,吸了?吸鼻子,将?自己带来的篮子放在桌上,抬手正要掀上面?的盖子时,陆沈白又道?:“阿瓷,我有话跟你说,我们……” “陆沈白!”曲瓷闭了?闭眼睛,到底没忍住,她?啪的松开盖子,转身看着陆沈白。 一看到陆沈白这愧疚的眼神?,曲瓷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原本止住的眼泪,又瞬间下来了?,她?气的发抖:“陆沈白,这次你又想推开我了?,是不是?” “阿瓷,我……” 曲瓷却不肯听他解释,只朝后退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三年前,你已经推开了?我一次,这次,你又想这么做是不是?陆沈白,你仗着我喜欢,就这般肆无忌惮是不是?” “阿瓷,我……” “我告诉你,这次你要再敢推开我,我这次转头就另嫁,唔——” 后面?的气话,被?悉数堵在了?唇齿间。 四方桌上的油灯,烛火摇曳着,默然注视着这一幕。 唇齿相碰间,两人皆没闭眼睛,一人无奈,一人惊愕。 过了?好一会儿,曲瓷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要推开陆沈白时,陆沈白&#xe863;作她?快了?一步,揽住曲瓷的腰身,抱着她?坐在长凳上,轻声问:“阿瓷,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曲瓷正想说,‘你说’时,一张嘴,却打个?嗝。 “!!!”曲瓷自己都惊呆了?。 偏偏此时,陆沈白还抱着她?,两人距离很近,这个?嗝简直都能把曲瓷送走了?。 她?脸瞬间红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性,从陆沈白怀中挣脱出来。 见陆沈白也站了?起来,曲瓷立刻道?:“你别……嗝……” 曲瓷 蹭的一下转身,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在心里哀嚎道?:太?丢脸了?,她?不想活了?。 陆沈白怔了?一下,想要过去,但曲瓷一见到他,立刻朝后退,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非常抗拒他的靠近。 陆沈白无法?,只得倒了?碗水递给她?:“据说喝凉水能止嗝。” 曲瓷半信半疑喝了?,但完全没用,她?又试了?憋气法?,可憋的脸都涨红了?,还是没用。 陆沈白此刻内心十分复杂。 他只是亲了?她?一下,阿瓷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他趁着曲瓷不备,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摁着坐在长凳上,自己在她?面?前蹲下,望着她?道?:“阿瓷,现?在听我说好不好?” “嗝——” 曲瓷简直是芒刺在背,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听陆沈白说,但是陆沈白堵在了?她?面?前,她?只能点点头。 “阿瓷,去岁我趁人之危求娶你,并非是因?为九公主纠缠之故。” 陆沈白知道?,这件事,一直是曲瓷的心结。 成婚这么久了?,他一直想同曲瓷说,但见曲瓷十分抗拒这事,便一直拖到今日。 陆沈白握住曲瓷的手,抬眸望着她?:“我来盛京后,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当时我心里有气,我……” “我为什……嗝,”曲瓷顾不上自己还在打嗝,狠狠瞪着陆沈白道?:“我为什么对你避,避而?不见,你……嗝,你心里,嗝……” “我知道?,是因?为三年前的事。”陆沈白见曲瓷说的艰难,便替她?说了?。 三年前那件事,是他们两人关系的分水岭。 没发生那件事之前,他们两人关系很好,直到那件事后,曲瓷回了?盛京。 三年后再重逢时,曲瓷一直对陆沈白避而?不见。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三年前,曲瓷曾向陆沈白表明过心迹,但当时陆沈白拒绝了?。 旧事重提,曲瓷还是委屈的眼眶都红了?:“嗝,为……什么,你……嗝,你当年拒绝了?我,嗝……” “没有,阿瓷,我……” “有。”曲瓷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陆沈白一怔,看见曲瓷这样,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两人之间认知出现?了?偏差。 不由得有些?心疼,起身将?曲瓷抱在怀里,一边为她?拭泪,一边解释当年的事情。 当年在丽端城时,有一天傍晚,曲瓷突然向陆沈白摆明心迹。 陆沈白又惊又喜,但他觉得,曲瓷是个?姑娘家,这事由她?说不合适,当即并未给曲瓷回应,只同她?约了?明日这个?时间,他再告诉她?答案。 陆沈白抱着曲瓷,轻轻为她?拭泪:“阿瓷,那日,我未给你回应,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事该我来做。” 却不想后来,阴差阳错的,因?为这个?,导致他们日渐疏远。 曲瓷睁大?眼睛,呆呆看着陆沈白:“可……嗝,你第二天,嗝……没来。” 曲瓷如约去了?,陆沈白却始终没来。 那时,她?便以为,陆沈白所谓的约她?第二日告诉她?答案,只是婉拒她?的说辞。 恰好那个?时候,曲文正收到了?调任的文书,曲瓷赌气,便跟着曲文正回了?盛京。 现?在听陆沈白这么说,曲瓷才知道?,当年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天,嗝,那天……” “那天,我临出门时,我娘犯病了?,她?平常犯病都走不远,我以为,那天我很快就能找到她?,却……” 后面?的话,陆沈白没再说下去,但曲瓷多?少已经猜到了?。 她?没有想到,她?以为的婉拒,背后还有这么多?误会,见素来清冷的陆沈白,眼底也微有泛红,曲瓷靠过去,抱住他,哽咽道?:“沈白,都,嗝,都过去了?。” 无论他们之间,过去有什么误会,现?在都过去了?。 他们心意想通,如今亦成了?夫妻,这就够了?。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各自平复了?下心情,曲瓷没忍住,又问道?:“为什么,嗝,要整那么麻烦?嗝,当时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因?为怕太?草率了?。” “嗝?草率?!”曲瓷抬眸看着陆沈白。 陆沈白笑笑:“都过去了?,别问了?。” 曲瓷知道?,陆沈白若说草率,一定准备的很郑重,她?顿时就有些?好奇了?,当年不过才十八岁的陆沈白,决定向自己表明心迹时,究竟 准备了?什么? “嗝,沈白,你……” “你提起这事,倒让我也想起一件事来,”陆沈白将?曲瓷拉的离开了?些?距离,垂眸望着她?:“当初你们来盛京后,我曾拜托兄长转交给了?你一封信,我在信中已向你解释清楚了?那日的经过,你收到了?吗?” “收是收到了?,但,嗝,”曲瓷缩了?下脖子,小声道?:“不小心,嗝,被?我毁掉了?。” 曲瓷是在回到盛京三个?月后,收到陆沈白书信的。 那时候,她?犹豫了?许久,在想要不要打开时,猫替她?做了?决定——将?那信扫到了?水盆里。 等她?拾起来时,信里已经看不了?。 那时,曲瓷便以为,她?与陆沈白之间,注定是有缘无分,强求不得,所以从此以后,便将?他这个?人束之高阁了?。 因?而?陆沈白来盛京后,她?一直对他避而?不见。 而?陆沈白原本想问曲瓷,为何突然疏远他,后来因?无意中,听见曲瓷对曲砚说‘他们两人非亲非故,当年总结之宴,不过因?是顽劣’,之后,那些?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层叠误会,便让他们生分了?这么多?年。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5、诸事 晏承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 差点都要怀疑,陆沈白和曲瓷,要在牢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时, 曲瓷终于出来了。 只是一路上都不停的在打嗝。 晏承狐疑看了曲瓷好?几眼, 最后实在没忍住:“陆沈白对你多什么坏事了?把你吓成这样?啦?” 曲瓷迅速摇头,脸却不争气的红了。 晏承一看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想着?自己?站在外面被蚊子咬, 这俩人在里面卿卿我?我?,晏承就觉得气不顺, 没好?气道:“陆夫人, 现在这个时候,你就别含羞带怯的了, 今夜已是最后期限了, 我?们找不到凶手,陆沈白就得人头落地了。” 曲瓷一听这话,眼里的光瞬间落了下来。 他?们身后的狱卒, 拎着?灯笼,谄媚笑道:“哎,王爷,您慢点, 小?心脚下啊!” 出了天牢之后, 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 晏承送曲瓷回了陆家, 叶君然和翁伯等人, 还在花厅里等着?。 看见曲瓷回来, 他?们立刻迎上来。 “曲姐姐。” “夫人,公子如何?了?” 一眼望去,全是一张张焦灼的脸。 “沈白人没事。” 曲瓷刚说完, 画眉就急急问:“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王爷他?们那边可?找到线索了?” 这几日,贺瑛的旧疾又犯了,曲瓷一直忙着?,无?暇去曲家看她,便让画眉代她过去尽孝道,是以,画眉并不知道这其中详情?。 孟昙拉了拉画眉的袖子,示意她别问了。 “没有,”曲瓷摇摇头,强打起?精神,看向翁伯:“翁伯,劳烦你,把大家都叫过来吧,我?有话要说。” “现在?” “嗯,现在。” 翁伯去了,孟昙怕画眉越说越错,便将她带了出去。 一时花厅只剩下叶君然和曲瓷两个人了,叶君然见曲瓷心绪不佳,捧了盏茶递给她,有心想劝慰几句,但见曲瓷在闭目养神,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陆沈白入狱后,府里的下人们都人心惶惶的,知道今日是最后期限,大家也都没睡。 没一会?儿,翁伯就将人全带来了。 陆蔓喜清静,陆府的下人不多,甚至 大部分都是跟着?曲瓷来陆家的。 今夜,他?们齐齐聚在这里,心下虽焦急,但却无?人言语,都规规矩矩立着?,等曲瓷发话。 翁伯进来道:“夫人,除了老夫人院中的花宜之外,其余的人都来了。” 曲瓷点点头,起?身走到廊下,目光从外面立着?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开?口:“明日吃过早饭,你们去翁伯那里领自己?的身契,再去账房那里领月钱,我?已叮嘱过了,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钱。”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有人急急道:“夫人!我?们不走!” “是啊!公子的冤屈还未洗清,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对!我?们愿与公子夫人同患难!” 陆家的下人虽少,但却都很忠心,他?们齐齐嚷着?,不愿意走。 曲瓷知道,他?们是真心想同他?们共同患难的,但是—— 她抬手止住了大家的声音,冲众人道:“大家的好?意,我?同沈白心领了,但这次的事情?兹事体大,你们委实不必这般……” “夫人!!!” “先听我?把话说完,”曲瓷道:“沈白此次蒙冤入狱,今夜已是最后期限,可?仍未抓到真凶,明日之后,陆家将会?如何?,谁都无?法?预料,我?们夫妇知晓你们的忠心,但却不愿意你们再卷入其中,所以明日早饭过后,你们各自领了身契月钱,便散了吧。” 曲瓷这番话说的,好?些侍女都哭了。 还有人坚持着?不肯走,最后都被翁伯劝走了。 府里下人安置好?了,接下来就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孟昙、翁伯,明日一早,你们便带娘和花宜姑姑回丽端城,至于你……”曲瓷看向画眉:“你是想同他?们回丽端城,还是去婶娘那里?” “画眉哪儿都不去,画眉跟着?夫人,夫人去哪儿画眉就去哪儿。”画眉抹着?眼泪,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孟昙也单膝跪下:“属下也不走。” “夫人,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要如何?应付?”翁伯佝偻着?腰道:“这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么?大人明明是被冤枉啊!” 是啊!陆沈白是被冤枉的,他?们都知道。 可?那 有如何??! 他?们无?法?证明这一点。 看着?孟昙和画眉跪地不起?,曲瓷只得硬着?心肠,冷声呵斥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画眉,你若不肯听我?安排,明日我?便把你的身契还给你,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 “夫人,不要,你不要丢下画眉。” 画眉哭的更凶了,紧紧拽住曲瓷的袖子,哭着?哀求道。 她父母双亡,自幼是在曲家长大的,现在离开?曲家,她还能去哪里。 曲瓷又扭头,看向孟昙:“至于你,沈白如今不在,我?说的话,你是不听么?” “属下不敢,”孟昙立刻行礼:“公子早先就吩咐过,见夫人如见他?,但是夫人,我?自幼在公子身边长大,如今他?深陷囫囵,我?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 说到最后,铁骨铮铮的汉子已是红了眼眶。 曲瓷心下不忍,叹了口气,语气终究软了几分:“你既是自幼跟着?沈白,便应当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娘了。” 是了,还有陆蔓。 她如今是万万受不得刺激的。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和沈白,但现在,你们留在盛京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护送娘回丽端城。”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人,曲瓷也不愿意这般僵住,伸手将孟昙和画眉扶起?来:“只有娘平安了,我?和沈白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画眉,你这性子,莽莽撞撞的,回婶娘那边不大合适,你明日便跟着?孟昙他?们回丽端城。” “夫人……”画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我?,”她自然是要留下来陪沈白的,但—— 曲瓷强撑着?笑了笑:“我?没事,铺子里的事还没处理完,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完,我?就回丽端城去找你们。” “真的?” “嗯,真的。”曲瓷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早些睡吧。” 翁伯带着?画眉和孟昙走了。 曲瓷松了一口气,脸上疲态必现,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有人突然道:“曲姐姐,你不会?去丽端城的对么?” “呀!”曲瓷吓了一跳,扭头,这才注意 到,叶君然还在。 “君然,你吓死我?了!”曲瓷呼了一口气,并未回答叶君然的问题,而是满脸歉然道:“抱歉啊,我?从九公主那里带你回来,原本是想庇佑你一二的,如今怕是不能了,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已安排人明日送你出盛京了,你想去哪里都……” “曲姐姐,你不会?去丽端城的,对么?”叶君然打断曲瓷的话,又问了一遍。 曲瓷怔了一下,见叶君然执着?望着?他?,只得如实道:“是。” “为什么?”叶君然垂下眼脸,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我?听说,当初你之所以嫁给陆大人,是因为陆大人已救你父兄做要挟?” “庆怀告诉你的?” 叶君然没答话,但此事,并非庆怀告诉他?的,而是他?猜的。 他?知道,先前曲瓷一直对陆沈白避如蛇蝎的,可?曲文正父子出狱后,她突然嫁给了陆沈白。 后来,他?从叶侍郎口中得知,是陆沈白求太子救了曲文正父子,便有了这个猜测。 却没想到,曲瓷失笑道:“你别听庆怀胡说,不是这样?的。” “不是?”叶君然愕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曲瓷。 “不是,此事说来说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先说正事,你看看你想去哪里,我?让人送你去。” “我?哪里……”叶君然本想说,他?哪里都不去,但说一半,又突然改了口。 他?上前几步,立在曲瓷面前,低声央求道:“我?去哪里都行,曲姐姐,既然你不愿回丽端城,那你跟我?走,好?不好??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曲瓷摇摇头,同叶君然保持距离:“君然,沈白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叶君然却不肯放弃:“可?明日陆大人便要被定?罪了,你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曲姐姐,当初他?为你救父兄,你嫁给他?,夫妻半载,你欠他?的情?谊,已经还清了,你实在不必……” “叶公子!”曲瓷打断叶君然的话,又朝后退了数步。 一句叶公子,礼貌生硬,瞬间让他?们这几日的亲切荡然无?存。 叶君然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神色突然变得不安起?来了:“曲姐姐,怎,怎么了?” 曲瓷道:“我?与沈白之间种种,皆是我?们的私事,今夜你既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好?,我?告诉你。” “……”不知为何?,看到曲瓷这样?,叶君然突然不想知道了,但曲瓷却没给他?退缩的机会?。 “不过,再说这些事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曲瓷眼脸上抬,眸光锐利看着?叶君然:“叶公子,给九公主下毒的人,其实是你,对吧。”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6、出狱 叶君然陡然心惊, 几乎是下意识否认:“不是我。” 可否认完,却又觉得,曲瓷既然这么说, 那定然是查到了什么。 他脸色苍白, 惊惶不安看着曲瓷。 曲瓷见叶君然这般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道:“在问这句话之前?,其实我?不确定的。” 所以, 曲瓷在套他的话?! 叶君然不可置信看着曲瓷:“曲姐姐,你——” 话说到一半, 又蓦的停了下来, 如今他的立场,有什么资格去质问曲瓷。 有乌云飘过?来, 遮住了月亮, 周遭顿时暗了下来。 沉默片刻,曲瓷率先开口了:“关于九公主之死,我?想了很多种可能, 但都无法自圆其说,直到先前?,王爷说,只有九公主的酒盅上有毒时, 我?才有了这个猜想——或许下毒之人的目标就是九公主。” 而九公主身边的, 唯一与她有深仇大恨的, 只有叶君然。 “可你是怎么做的?”曲瓷问:“还有琼枝?她为何会突然自尽?” “因为琼枝觉得, 九公主是她害死的。” “!!!!” 见曲瓷猜到了, 叶君然也没再隐瞒,将所有事情全和盘托出了。 自九公主将他带回宫中,把他从一个温润公子, 变成人人可欺的内侍时,叶君然便恨上了晏蓉。但那时,这这份恨意还不足以变成杀意,直到那次,在街上,琼枝当着曲瓷的面,肆意折辱他时,那些积累的恨意,才开出了恶的果实来。 从那天之后,叶君然便一直在伺机而&#xe863;。 然后,就等到了姚雨蓁的迎夏宴。 那天,他在酒席上被昔日好友奚落,卑躬屈膝出来为他们端酒时,无意撞见了琼枝正要酒里&#xe863;手脚。当时,他已经知道,琼枝是永乐侯的人,而且也?知道,永乐侯有心想除掉陆沈白。 是以,他将计就计,端着酒壶出去,故意撞倒了琼枝,来了个偷龙转凤。 曲瓷问:“那你如何确定,九公主一定会用你抹了药的那个酒盅?” 晏承说,只有晏蓉用的酒盅上被人下了毒。 叶君然道:“九公主素来喜欢合欢花,她用的器皿上,全都有合欢花的图纹。” 而那天,那三个 酒盅里,其中有一个上面有合欢花。 所以在晏蓉死后,琼枝才会选择自尽。 她并非是忠心殉主,而是误以为,是自己误杀了晏蓉,所以才会畏罪自杀。 而他们一直找错了方向,所以查了这么久,才一无所获。 叶君然说完所有的事情,像个等待行?刑的囚徒,等着曲瓷接下来对他的审判。 如今陆沈白因这件事,已锒铛入狱,明日若查不到凶手,他便会被定罪。 而曲瓷现在知道他才是凶手,她会怎么做?会怎么说? 是劝自己去认罪,还是将自己的罪行揭发,他在等曲瓷怎么说。 可曲瓷沉默片刻,却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 她说:“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明日府上诸事繁多,我?便不去送你了。” 有一瞬间,叶君然觉得自己幻听了。 曲瓷说,她不去送他了。 她不去送他了是什么意思?! 她是要放他走么? “曲姐姐,”叶君然表情迟疑,语气有些不相信:“你是要放我走?” “我?带你回府后,并未禁你自由。” “可我若走了,陆沈白明日便会被定罪。”叶君然急急道,他不信,曲瓷会看着陆沈白死。 曲瓷径自朝外走,头也没回:“那便是我同沈白的事了。” 凭心而论,曲瓷并不想放叶君然走。 这是叶君然做的事,后果不该由陆沈白来承担,可是她没有证据。 琼枝死了,叶君然偷龙转凤一事,便无人知晓了,除非他自己认罪。 可是,人生在世谁不惜命。 更何况,叶君然同晏蓉之间的事情,皆因她而起,那便由她来做个了结。 叶君然看着曲瓷的背影,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反应过?来,曲瓷像做什么了。 他面容瞬间变得悚然起来。 曲瓷正在朝外走,突然听到叶君然道:“曲姐姐,你回头,我?有东西给你。” 她闻声回头,一股浓郁的香味突然扑面而来,曲瓷刚皱眉,就察觉自己突然四肢酸软,眼前叠影重重。 “叶君然,你——”她没想到叶君然会突然用迷香,拼尽全力喊了声:“来人。” 却只发了出小猫般的声音,被飒飒夜风悉数遮了曲,而后她身体便软软栽了下 去。 “曲姐姐。”叶君然急急扶住她。 在意识彻底跌入黑暗之前?,曲瓷隐约听到叶君然道:“曲姐姐,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去做傻事。” 纵然被迷晕过?去了,但曲瓷心里记挂着陆沈白,始终睡不踏实,断断续续的,她一直在噩梦。 梦里,一会儿是永乐侯狰狞的面容,一会儿是陆沈白被推上刑台的模样,她想上前?,却被人摁着&#xe863;弹不得。 日光强烈,刺激的她不停流泪。 曲瓷拼命挣扎着,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开禁锢,绝望至极时,有汗珠滑进?了眼睛里,她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面前的场景一转,已回到了学堂里。 天边浮云霭霭,院中梨花朵朵,纷纷扬扬落下,似繁春盛景里下了一场雪,有花瓣扑进?长廊里,那里正坐着一个人,长袖委地,正单手握着书卷,梨花洋洋洒洒扑了他一身,他却毫无察觉,只聚精会神看着书。 “沈白!”曲瓷立刻朝他跑过?去。 坐在廊下的陆沈白,闻声转头,见是曲瓷,便放下书卷站起来,眸光温柔看着她,朝她张开双臂。 曲瓷快速奔过?去,想扑进?陆沈白怀中,可指尖刚碰到陆沈白衣角那一瞬间时,陆沈白整个人,却在须臾间化成了流光。 而后在她眼前,倏忽间散开。 “沈白!!!”曲瓷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阵晕眩感猛地袭来。 “阿瓷!” 夫人!!! 身边有人急促叫着,紧接着,曲瓷就察觉手被人握住了,陆蔓温柔的声音响起:“阿瓷,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呀?” 说着,将另外一只手贴在曲瓷额头上。 “娘,我?没事。”曲瓷虚弱应着,闭着眼睛,平复着刚才的恐惧。 “幸好,烧退了,”陆蔓小声嘟囔着,往曲瓷身后塞了一个软枕,一脸心疼道:“你脸都白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会没事?” 说着,她又扭头去看花宜:“沈白呢?阿瓷都病了,他怎么还不见人?” 听到陆蔓问到陆沈白,曲瓷一瞬间回神,唰的一下睁开眼睛,便被周遭的光线刺的眯了眯眼睛急急问:“什么时辰了?” 画眉看了一眼天色,道:“回夫人 ,辰时三刻。” “什么?!”曲瓷陡然睁眼,抬眸扫过去,发现她昨夜安排离开的人,悉数都还聚在屋子?里,还有沈白,他—— 曲瓷顿时心急如焚,裂开掀开被子,要下床。 辰时了,竟然都辰时了! 那晏承他们已经入宫去向陛下回禀了,那沈白他—— 曲瓷不敢细想,只踉跄着想往外走,但脚尖刚落地,便腿脚酸软,整个人立刻朝前?跌。 “哎,阿瓷,你别&#xe863;呀,快躺下!” “夫人!” 陆蔓和画眉,刚扶住曲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xe863;。 “你起开!我?找阿瓷!” “小侯爷稍等,我?这便让人通禀。” 是庆怀和孟昙的声音。 曲瓷被扶着坐在床上,听见庆怀来,便知是关于陆沈白的事情,便以想吃糕点为由,将陆蔓支走了。 “让庆怀进?来。”等陆蔓一走,曲瓷便急急道。 画眉忙让侍女去传话,正要扶着曲瓷靠着时,珠帘璁珑作响,罗湘湘一阵风跑进?来,噼里啪啦就道:“阿瓷阿瓷,你怎么样了?你别担心啊,陆大人没事了。” 紧随其后,打算来向曲瓷报告这个好消息的庆怀,见被画眉抢了先,当即恨恨道:“就你长嘴了似的,一天到晚叭叭个没停。” “就我长嘴了怎么着?你……” “什么叫沈白没事了?”曲瓷打断他们俩的斗嘴,急急问。 罗湘湘道:“嗐,就是凶手认罪了。” 曲瓷怔了两个弹指,艰难道:“是,是……” “对对对,就是叶君然。” 果然是他。 曲瓷闭了闭眼睛,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她没想到,到最后,叶君然还是站了出来。 “而且啊,叶君然不但承认自己下毒谋害九公主,还说永乐侯打着九公主的名义,在外恣意做恶,威胁笼络朝臣的证据呢!他……” “证据?什么证据?”曲瓷打断罗湘湘的话,急急问。 这个罗湘湘不知道,她转头看向庆怀:“什么证据?” 庆怀见罗湘湘问得理直气壮,十分不想告诉她,但见曲瓷又心急如焚,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永乐侯收卖了九公主的大宫女琼枝,在金滩矿难之后,他自知难逃罪责,便授意琼枝毒杀陆 沈白,想将此事嫁祸到九公主身上。” “永乐侯这么丧心病狂的?!”罗湘湘都惊呆了。 “确实是够丧心病狂的!”庆怀说着,想要掀开纱幔进?来,画眉忙堵在门口,道:“小侯爷,我?家夫人还未梳洗,您就坐在这儿说话吧。” 说着,立刻让侍女给庆怀搬了个秀墩过来。 庆怀恨恨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时,曲瓷问道:“那沈白呢?既然叶君然认罪了,沈白是不是就能被放了?” “大概是吧,我?没细问,便先来给你报信了。” “好,我?知道了,庆怀,你先出去。” 正要落座的庆怀:“!!!” 这主仆俩卸磨杀驴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曲瓷昨夜被叶君然迷晕,兼之中途又发热了,现在浑身又酸又软,但听到陆沈白能出狱,当即不顾头晕目眩,让画眉给自己换了衣裳,便急急出了府。 她想亲自去天牢接陆沈白。 他们到时,陆沈白已经出来了,正在外面同晏承说话。 听到马蹄声,两人齐齐转过身,见赶车的是孟昙,晏承顿时一脸牙疼的表情,不耐烦道:“行?了,不打扰你们夫妻俩你侬我侬了,本王先走了。” 说完,便上自家马车走了。 曲瓷看到陆沈白,当即想掀帘下去,奈何她浑身酸软无力,只能掀开车帘子?,眼巴巴看着陆沈白。 看着看着,眼眶瞬间红了。 坐在马车的罗湘湘,迅速识趣下了马车,冲陆沈白打了个招呼,便跑去找庆怀了。 曲瓷素来要强,很少这般。 陆沈白见她这样,当即上了马车,将人揽入怀中,轻声哄道:“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沈白。”曲瓷迅速抱紧陆沈白,将头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颗悬起的心,这才落了地。 孟昙赶着马车往陆家回,罗湘湘看了一眼身侧的庆怀,揶揄道:“怎么着?这次不去搅局啦?” “罗湘湘,你有病是不是?我?插在他们中间,你说我,现在我……”庆怀撮了撮后槽牙,恼羞成怒道:“小爷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管得着吗?” 说完,扭头翻身上了马背,立刻打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章左右 正文就完结啦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7、问题 陆蔓做好酥饼来找曲瓷时, 却听说曲瓷已经出门了。 她一脸疑惑道:“阿瓷不是?病了吗?怎么又出门了?花宜啊,沈白最近究竟在忙什么?阿瓷病了他都不回来的?” “这,公子他……” 花宜正?要再说一遍, 曲瓷告诉她的说辞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有人?欣喜唤着:“公子!” “沈白?!是?沈白回来了?”陆蔓当即将酥饼放下,急急朝外走。 刚出门口,便将陆沈白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 怀中还抱着一个人?,陆蔓脸瞬间就白了, 整个人?几欲站立不稳。 “老夫人?。”花宜忙扶了她一把。 陆沈白知道陆蔓对这种事情有阴影, 抱着曲瓷快步上?前,解释道:“娘, 你别怕, 阿瓷没事,只?是?有些发热。” 许是?陆沈白终于平安了,曲瓷的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回来时的路上?,她便又突然?发热起来了。 “发热?!”陆蔓喃喃着这两个字,目光却落在陆沈白怀中的曲瓷身上?。 她头突然?很疼,模糊间, 她似乎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有人?抱着一个姑娘, 站在她面前。 不过那好像是?夜里, 月亮很亮, 似乎还有, 还有…… 陆沈白一见陆蔓露出怔忪神色时,当机立断道:“花宜,你先带我娘回去。” 说着, 便要抱着曲瓷进屋,刚走两步,袖子猛地被人?扯住了。 回头,就见陆蔓望着他,怔然?道:“霜,我记得,地上?有霜的。” 那天晚上?,地上?有霜的,那霜白白的,像雪粒子,又像是?,又像是?…… 又像是?什么?! 陆蔓闭着眼?睛,痛苦捂着额头,她总觉得,像的那个东西很重要,但是?她想不起来了。 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对,有呢有呢!”花宜见陆蔓状态不对,忙哄道:“您前几天做了糖霜,这几天应该就能?开坛了,我们现在去瞧瞧。” 花宜这话,原本是?想劝陆蔓走的,却不想偏偏歪打正?着,陆蔓猛地睁开眼?睛,神色癫狂—— “对,糖霜,是?糖霜!那天晚上?,地上?铺的霜,很像糖葫芦上?裹的那 层糖霜,是?了,糖葫芦!我们昭昭,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她最喜欢吃糖葫芦……” 一听这话,陆蔓和花宜脑袋里的那根弦,嗡的一下就断了。 下一刻,陆蔓一把甩开花宜,扑到陆沈白面前,像个护犊情深的老母亲,焦急去扒拉他怀中的曲瓷:“昭昭,我的昭昭,你把我的昭昭还给?我,你把我的昭昭还给?我!” 说话间,她用力去掰陆沈白的手,想从他手中抢过曲瓷。 “老夫人?!你冷静一下,这不是?昭昭,她不是?昭昭啊!”花宜捂着嘴,眼?泪不停往下淌,她想上?前帮忙,可又怕越帮越乱,只?能?无措站着。 “娘——” 陆蔓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满心满眼?,只?有陆沈白怀中的‘昭昭’。 她反复念叨着:“你把我的昭昭还给?我,你把我的昭昭还给?我!” 曲瓷被推搡的已经在蹙眉心,陆沈白怕伤到她,只?能?将曲瓷放下来,一手拦住她的腰,一面试图缓解陆蔓的情绪:“娘,阿瓷没事,她只?是?有些发热,等大夫来开药喝过之?后,她就会醒来了。” “醒来?!她会醒来?!”陆蔓抓着曲瓷的手不放,有一瞬的迟疑,但很快,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 不会,他们是?在骗她。 只?要她松手了,她的昭昭就会被他们带走,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好像经历过这样一次。 陆蔓头疼欲裂,手却紧紧拉着曲瓷:“不,你在骗我,我不相信,你骗我,你们都在……” “娘。”突然?有人?虚弱叫了一声。 陆蔓表情有一瞬的凝滞,迅速去看曲瓷。 曲瓷烧的满脸通红,眼?睛都睁不开,似乎在呓语一般,道:“娘,我没事,我没事,娘。” 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 陆蔓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画眉在外面嚷嚷道:“大夫,你快点?啊!我们夫人?又发热了?早上?烧不是?退了,怎么……” 叽叽喳喳进了院子,见到廊下拉扯的几个人?时,画眉瞬间噤声了。 陆沈白不敢刺激陆蔓,便好声安抚道:“娘,先让大夫给?阿瓷看看,可好?” 刚才?听到了‘昭昭’的 声音,现在见大夫来了,陆蔓心里安定了几分,但仍怕他们带走自?己?的‘昭昭’,便依旧拉着曲瓷的手,但却不抗拒陆沈白抱曲瓷进屋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夫终于为曲瓷诊完脉了。 陆蔓急急问:“大夫,我女儿她怎么样?” “老夫人?放心,夫人?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她怎么还不醒来?” “夫人?之?所以昏迷不醒,及反复发热,乃是?因为这几日疲精竭力,兼邪风入体所致,待稍后喝了药发几身汗,便好了。” 听大夫这么说,陆蔓才?放心了,兼之?花宜和陆沈白相劝,她神思慢慢回拢,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曲瓷平日里一向身体都很好,但这次这病,却是?来势汹汹,她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还不是?正?常醒来的,而是?被活生生热醒的。 如今已然?入夏了,她身上?却盖着冬天的厚棉被,&#xe863;一下,就觉得浑身全是?汗。 “阿瓷,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刚&#xe863;,身边的陆沈白就醒了。 他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衣裳,不拘小节的坐在脚踏上?,见曲瓷醒了,几乎是?立刻俯身上?前,去探曲瓷的额头。 曲瓷刚睡醒,整个人?还有些懵,一时忘了陆沈白已经沉冤昭雪这一截,见陆沈白过来,立刻伸手抱着他脖子,鼻音浓重唤了声:“沈白。” 陆沈白身子猛地一僵。 他原本是?倾身上?前,想试试曲瓷的烧退了没有,此时两人?正?额头相抵着,曲瓷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他欲朝后撤的&#xe863;作?一顿,眼?皮上?掀,看着曲瓷。 两人?此时靠的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 这会儿,曲瓷也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囧的手指都要蜷缩在一起了。 正?想着要怎么不&#xe863;声色结束这种尴尬场景时,有人?突然?道:“咦,公子,夫人?醒了吗?” 曲瓷瞬间像被蛰倒了,推开陆沈白,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过程几乎是?一气呵成。 陆沈白一时不防,被她推的直接跌坐在地上?,怔了一下,淡淡笑开。 画眉一看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将手中的铜 盆放下来,同手同脚朝外走:“厨房里吊有参汤,我去给?夫人?端来。” “我不饿,”曲瓷捂着被子,瓮声瓮气道:“你去备水,我要沐浴。” 画眉正?要应时,陆沈白从地上?站起来,道:“先吃点?东西,缓一缓,再去沐浴。” “不要,我想先沐浴。”曲瓷拒绝了,她不饿,昏睡这段时间,她出了不少汗,想先沐浴。 陆沈白扶她起来:“空腹沐浴对身子不好,先吃饭再沐浴,阿瓷听话。” “我……” “哎呀,夫人?,你就听公子的吧,我去端吃的。”曲瓷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画眉打断了,画眉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人?已经出了屋子。 曲瓷气鼓鼓道:“这丫头,怎么越发没规矩了,” 两人?刚吃完饭,便有人?说,晏承来了,陆沈白去前厅见他了,曲瓷则去净室沐浴。 脱衣裳的时候,曲瓷才?注意到,自?己?现在身上?穿的寝衣,同她昨天穿的好像不一样了,她偏头问:“画眉,我的衣裳换过了?” “是?啊,大夫说夫人?你要发汗,汗湿的衣裳要及时换掉。” “谁谁谁谁给?我换的?”曲瓷结结巴巴的,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 刚才?一看陆沈白那样子,便知道这一天一夜,都是?他守在自?己?身边,那这衣裳是?谁换的? “奥,这衣裳是?公子……” 画眉说着,见曲瓷一听这话,便要将脑袋往浴桶里缩,这才?慢悠悠补充完后半句:“是?公子让我给?换的。” 曲瓷一听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扭头去看画眉,见她故意消遣自?己?,当即就气极拿水去泼她。 主仆俩在净室闹了小半个时辰,曲瓷才?换了身干爽衣裳出来。 刚出来,恰好陆沈白也从外面进来了,他见过晏承后,似乎也去沐浴过了,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天青色的堆纱袍子。 画眉见到陆沈白,匆匆行了一礼:“夫人?说要喝绿豆汤,我下去准备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曲瓷在塌上?落座,一边擦头发,一边偏头问:“王爷来说什么?” “永乐侯被收押了。”陆沈白走过去,将曲瓷手中的毛巾拿走,坐在她身后, 一边为绞干头发,一边道:“昨日,叶君然?说了永乐侯利用九公主做的那些事后,今日早朝很多人?都在弹劾永乐侯。” 曲瓷听完全部,只?觉得,永乐侯自?作?孽不可活。 永乐侯身上?并?无寸尺功勋,因淑娴皇贵妃得以封侯,这种际遇,是?寻常人?上?香拜佛都求不来的,他却不好好珍惜,反倒贪得无厌,仗着身份各种欺压百姓,残害官员。 但曲瓷知道,这些都不是?陛下处罚他的理?由,陛下真正?下定决定要&#xe863;永乐侯,是?因为他唆使琼枝毒杀陆沈白,还妄图将这个罪名推到晏蓉身上?。 晏蓉是?陛下最宠的公主不假,就算她真的毒杀了陆沈白,陛下也能?保她无虞。 但晏蓉个公主的同时,也是?个姑娘,姑娘家的名声向来珍贵,陛下保得住她性命,却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若此事真发生了,那晏蓉一辈子都要背负着恶毒这个骂名。 而永乐侯,为了自?己?做的那些坏事不暴露,竟然?想牺牲外甥女名声保全自?己?,这一点?便足以让陛下对他&#xe863;了杀心。 无论最后,永乐侯落得个什么下场,都是?他罪有应得。 “那叶君然?……” “谋害公主是?死罪。” 曲瓷神色瞬间变得失落起来,陆沈白知她一直把叶君然?当弟弟,且对叶君然?被晏蓉带进宫中折辱一事,一直心怀愧疚。 他想替曲瓷还了这个人?情,便道:“不过你放心,若有可能?,我会尽力保下他。” “当真?!”曲瓷惊喜看着陆沈白。 陆沈白轻轻颔首,止住了还要问的曲瓷:“好了,具体的到时候再说,先去看看娘吧。” 这两天,陆蔓也不大好,曲瓷昏睡时,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刺激陆蔓犯病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幸好,陆蔓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们去时,陆蔓正?聚精会神在做糕点?,看到曲瓷康复了,她顿时喜笑颜开,又是?让他们吃自?己?新做的糕点?,又是?带着他们去赏院中新开的花。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很忙,没空顾陆蔓,今日好不容易闲了下来,便安心陪着她。 直到月上?柳梢头之?后,他们才?从陆蔓院子里出来。 陆蔓这边是?安抚好了,但曲瓷又面临了一个新问题:天黑了,今晚要怎么睡?!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8、学习 以前她和陆沈白心有隔阂, 所?以一直都是分房睡的,但前几日?,他们已经知晓了彼此的心意, 如?今已没分房睡的必要了。 曲瓷在想, 陆沈白今夜会如?何?! 是回房睡,还是继续睡书房!? “在想什么??!” 陆沈白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曲瓷吓了一跳, 立刻摇头:“没什么?。” 说完,立刻垂头, 用脚踢开面前的小石子。 真是的, 整个人陆家?都是陆沈白的,他想睡哪儿是他的自由, 她想这?么?多干什么??! 这?样想着?, 她又踢了一块小石子。 陆沈白瞧见她孩子气的&#xe863;作,怔了一下,旋即笑开, 他身后的孟昙,眉宇间略有急色,但见陆沈白悠闲陪着?曲瓷,又不好出声提醒, 只得心急如?焚跟在身后。 若搁在平常, 曲瓷早就主意到了, 但她现在全部的心思?, 一面在脚下石子上, 一面抽空想陆沈白今夜睡哪儿的问?题。 如?果他睡书房,那就让他睡去。 如?果他回房睡的,那她勉强分他半张床, 也不是不可?以的。 曲瓷心不在焉了一路,进了院子,见陆沈白径自带她回房中时,心下莫名一悸,握着?扇柄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走到房门口的陆沈白,突然停下了。 “……” 所?以他只是送她回来,然后又要回书房睡?! 还是说,他有公事没办完,办完了再回来睡?! 两个想法在曲瓷脑子里转了一圈,不知怎么?的,她脑子突然一抽,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下意识一把攥住陆沈白的袖子。 “你今晚……” “我?今晚……”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下。 “你说。” “你说。” 两人又同时开口,曲瓷顿时有种见了鬼的感觉,离家?出走的脑子已经回来了,先发制人道:“你先说。” 陆沈白怔了一下,便?如?实道:“我?今晚有应酬。” “嗯?!”曲瓷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有应酬他怎么?不早说?! 曲瓷立刻松了陆沈白的袖子:“奥,那你快点去吧。” “公子。”孟昙也在一旁催促。 陆沈白点点头,跟着?孟昙走 了两步,又回头,便?见曲瓷立在廊下,正在目送他离开。 曲瓷见陆沈白突然回头,顿了一下,以为他是忘了带什么?,正要说话时,陆沈白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他问?:“刚才?阿瓷想说什么??” 曲瓷眼神闪躲了一下,迅速道:“没什么?,你去吧,路上慢些。” 陆沈白将她的闪躲尽收眼底,但见曲瓷不愿意说,也没再追问?,只轻笑道:“好,我?尽量早些回来。” 陆沈白带孟昙走了,曲瓷回房中洗漱,画眉在一旁服侍着?,隐约觉得,今夜的曲瓷有些不同,但具体要说那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画眉只隐约觉得,自从陆沈白走之后,曲瓷好像一直有些心绪不宁的。 画眉以为她在担心陆沈白应酬的事,便?道:“哎呀,夫人,你放心啦,不都说什么?什么?泰山来吗?公子这?刚经过牢狱之灾,现在定?然是要平什么?白云来着?。” “是否极泰来和平步青云。”曲瓷无奈纠正,道:“若是我?哥还在盛京,定?然要罚你把这?俩词各写十张。” “嘿嘿,这?不是大少爷不在么??”画眉傻笑着?,剪了灯花之后,看向坐在榻上摇扇的曲瓷道:“夫人,公子回来估计还得一会儿,你是要边看传记等,还是边看账簿等?” “谁说我?要等他了?” 画眉‘嗯?’了声,看向曲瓷,口无遮拦问?:“既然不等公子,那夫人怎么?一直心绪不宁的。” “我?哪有心绪不宁的。”曲瓷否认了,从软榻上立起来,用力扇着?扇子,道:“行了,你下去吧,我?也要睡了。” “???” 画眉满头问?号,正要转身走时,曲瓷轻咳一声,指着?角落里一个箱子,问?道:“你把这?个箱子的钥匙放哪儿去了?” “在夫人妆奁盒最底层里。”画眉麻溜找出钥匙,问?:“夫人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说着?,就要去开箱子。 曲瓷眼皮一跳,立刻上前,一把拿过钥匙:“不用,我?自己找,你先去睡吧。” “……” 画眉狐疑看了曲瓷一眼,愈发觉得她今夜反常。 “行了,你快去睡吧,我?也要睡了,”曲瓷 摇着?扇子赶人:“出去的时候,把外?面的灯笼也熄了。” “奥,好。” 画眉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曲瓷这?才?将团扇放到桌上,起身朝放置在纱幔旁边的箱子里走去。 那箱子一向是画眉收拾的,但当时收拾时,曲瓷就在旁边,她记得,里面放的是冬衣。 而如?今刚入夏,按说冬衣早该束之高?阁的,但—— “吧嗒”一声,曲瓷将锁子打开了。 拨开层叠冬衣,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个漆红描金的盒子出来。 若画眉此刻还在这?里,定?然一眼能就认出来,这?盒子是当初贺瑛嘱托她,在成?婚夜里交给曲瓷的那个。 当时她如?是办了,但曲瓷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便?火急火燎将盒子关上了,并且还命她立刻锁起来,好像盒子里面有洪水猛兽一样。 至今,画眉都很好奇,这?盒子里面有什么?,把曲瓷吓成?这?样。 但今夜,谜语揭晓时,她却?不在这?里。 曲瓷年幼丧母,曲文正怜惜她,给了她双倍的宠爱,但父亲终究不比母亲,女?儿家?的很多事,都是贺瑛和陆蔓告诉她的。 这?两位长?者,让她知道何为男女?之防,何为女?子初长?成?。 当初在丽端城,她第一次来葵水时,吓得半死,还是陆蔓为她换衣裳,告诉她这?是每个女?子成?长?都会有的过程,而且来了葵水之后,意味着?以后,她便?是个大姑娘。 而如?今,她成?婚,贺瑛却?在教她为人妻所?要经历的。 那个盒子拿出来之后,曲瓷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从左手掂到右手,又从右手掂到左手,反复掂了好多次,曲瓷才?下定?决心将盒子打开。 她将盒子放在桌上,一手托住盒子旁侧,一手掀开盒盖。 明明是个轻而易举的&#xe863;作,她却?做的十分艰难,手腕像是坠着?两个秤砣似的,坠的她手都在抖。 好半天,才?哆嗦着?将盒子打开。 只扫了一眼,盒子里的那本小人书的封面,曲瓷手一抖,差点又将盒子合上了。 “呼——” 她扭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做好心理准备,伸出两根葱白的指尖 ,捻住最上面的空白地方,将小人书放在桌上。 飞快掀开,她便?立刻偏头,像是要等里面的妖魔鬼怪都散去之后,才?肯转过头来,偷摸看了一眼。 只一眼,看到上面那一对□□相对的人时,她脸立刻烧了起来。 这?,这?简直是—— 不堪入目!太不堪入目了!!! 曲瓷虽性子活泼,比寻常女?子多见过许多东西,但却?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而且这?小人书里,画的简单粗暴,十分通俗易懂,曲瓷脸色通红,只看了数页,脸就跟要烧着?了一样,这?次连盒子都顾不得装,便?迅速掀开箱子,将书扔了进去,然后啪的将箱子合上,甚至连锁都来不及锁,便?去桌上灌了好几杯冷茶。 几杯冷茶下肚,曲瓷又用手搓了好一会儿脸,小人书带来的羞耻无措这?才?散了些。 她拎着?扇子又扇了好几下,这?才?走过去,将箱子重新锁上,并将钥匙贴身保管起来,做完这?一切,曲瓷才?舒了一口气,但却?唯独忽略了一个细节—— 她箱子旁边,她箱子旁边便?是陆沈白的箱子,而两个箱子一模一样。 至于这?两个箱子衍生出来的事,便?是后话了。 做完这?一切,曲瓷回到桌边,又灌了一杯冷茶,才?爬上床躺下。 今天傍晚下了阵雨,今夜其实应该并不热的,但曲瓷躺在床上,却?莫名觉得很热,尤其刚才?小人书里的图,更让她觉得脸烫心慌。 一闭眼,就是刚才?看过的,那些赤/裸相对,羞耻而隐秘的图。 真是的,干嘛要手欠,看那种图! 而且婶娘也真是的,怎么?能、怎么?能…… 曲瓷想不下去了,将头埋在枕头里,今夜,原本她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才?会看这?个。 但是,看完之后,她做的那些准备,一下子悉数被瓦解了。 这?这?这?这?…… 她觉得,她一时半会,还有点接受不了。 算了,还是让她再苟一苟吧。 曲瓷如?是想着?,果断再床上摆了个大字型。 但是人睡姿这?种东西,没睡着?之前,是可?控的,睡着?之后,就不存在了。 再加上,曲瓷会这?般想,基 本都是小人书带给她的阴影,但睡着?之后,她就不记得这?事了,只记得,今晚陆沈白会回来睡。 陆沈白宴尽回府时,已经很晚了。 原本他不想吵到曲瓷,想直接去书房睡的,但一进院子,发现平日?里,曲瓷一睡下便?熄灯的主屋,今夜却?还留了灯。 阿瓷没睡么?? 陆沈白脚下打了个飘儿,便?转身进了主屋。 外?间烛火已经熄了,陆沈白绕过屏风,进了内间,里面静悄悄的,只在最外?面留了盏灯笼。 纱帐低垂,隐约勾勒出一抹高?卧的窈窕身影。 这?个场景,同他成?婚那日?很像。 陆沈白今夜喝了不少酒,此时头晕目眩的,他走到床边,单手撩开纱幔。 同大婚那日?的凌乱不堪相比,今夜,曲瓷只睡在了中间,旁边勉强可?以挤着?睡下一个人。 陆沈白撩着?纱幔,目光有些发愣。 曲瓷睡意朦胧时,隐约察觉到旁边站了一个人,便?立刻往里挪了挪,嘟囔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来睡。” 陆沈白正要松开红幔的手,倏忽间收紧。 而曲瓷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瞬间也清醒了,她下意识睁眼,便?对上了陆沈白那双,被酒气熏的水雾缭绕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和今天事比较多,让小可爱们久等啦 明天或者后天会补回来哒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9、正文完 四目相对, 一人惊愕,一人醉眼惺忪。 两个弹指后,曲瓷睫毛扑簌簌的, 立刻又将眼睛闭上了, 佯装自己刚才只是睡懵了,并假装翻了个身,面朝里将后背对着陆沈白。 这才睁开眼睛, 小心翼翼舒了一口气。 这下,曲瓷彻底被自己刚才那句话吓醒了, 现在她简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是的, 好端端的,说那话做什么?! 听着哀怨十足, 好像她一直在等他回来似的, 再说了,万一,陆沈白今夜只是过来看她一眼就…… 走字还没想出来时, 曲瓷身子倏忽间绷紧了,因为——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窸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陆沈白今夜要睡这里?! 这个认知一冒出来,曲瓷整个人都要石化了。 而此时,床边的烛火全熄了, 只有外间隐约有光晕扑进来。 陆沈白素来酒量不佳, 此时酒气上?涌的厉害, 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纱, 原本他是打算放开帘子, 转身要走的,突然听到曲瓷那句嘟囔‘快来睡’时,陆沈白一度怀疑, 自己幻听了。 但一垂眸,见曲瓷翻身朝里睡去,给他挪出半张床之后,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此时他头晕的厉害,也没注意到曲瓷在装睡,愣了片刻,这才脱了外裳躺下。 曲瓷在听到陆沈白脱衣裳的声音之后,短暂石化后,便不着痕迹朝床里面挪。 她挪啊挪啊的,刚挪到最里面,正要松一口气时,有人长臂一捞,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撞进了陆沈白怀里。 “!!!!” 曲瓷身子瞬间绷直了,直挺挺杵在陆沈白怀中,陆沈白的呼吸,悉数喷在她后颈裸露的皮肤上,又热又痒。 曲瓷不自在的想挪&#xe863;身子,陆沈白突然叫了声:“阿瓷。” 她吓了一跳,瞬间不敢再&#xe863;了。 但好在,陆沈白喊完这一声,用力抱了抱她之后,便再无其他&#xe863;作了。 过了片刻,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曲瓷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沈白酒量不佳,但酒品素来极好,而且是属于喝醉了就乖乖睡觉的那一挂,今夜,他们应该能相安无事了。 这样想着,曲瓷才又朦胧睡了过去 。 第二天,等曲瓷醒来时,陆沈白已去了官署。 幸亏不在,昨夜他们那般囫囵睡在一张床上?,今早若彼此都清醒着,看到对方多尬啊! 曲瓷坐起来,出了会儿神,这才下床洗漱。 前几日,因着陆沈白的事,她也没顾上?铺子,今日闲来无事,便携了画眉去各处铺子转转。陆沈白外祖父留下的人,虽然在生意上保守古板,但都极为忠心。 曲瓷去了铺子,掌柜将店里的近况汇报了一遍,又道:“前几日,铺子里生意很冷清,但这几日,生意又好了不少,咱们新上的那批货,已经卖的七七八八了。” 前几日,陆沈白背着谋害公主的罪名,自然是人人避之不及。 曲瓷点点头:“冯掌柜,你将这次来铺子里买了新品,和对新品有意的人,分?别列出来,然后再招些伶牙俐齿的女眷进来。” 将客人分?门别类列出来,这点冯掌柜是理解的,但为何要招女眷?! 曲瓷笑道:“铺子里日后上了新品,自然是要送图册样品给各家府邸,让夫人小姐们过目的,自然需得?招些口齿伶俐的。” 冯掌柜一听曲瓷这么说,立刻哎了声,忙让人去照办了。 曲瓷又携了画眉,去另外几家铺子转了转,同冯掌柜的这里基本是大同小异。 纵然这几日曲瓷没过来,但掌柜们各司其职,铺子里也都尚好,曲瓷转了一圈自己的铺子之后,便又去了陆蔓的糕点铺。 开店不过小半个月,陆蔓糕点铺子前,已经有人在排队买糕点了,假以时日,定?然能做到更好。 曲瓷携了画眉怔要进去时,冷不丁有人叫了声:“陆夫人。” 曲瓷循声望去,看见旁边马车里的少女时,微怔了一下,笑道:“裴小姐。” 来人是丞相府的千金裴曼仪,那日在迎夏宴上,曲瓷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陆夫人也是来买糕点的么?”裴婉仪从马车上?下来,过来同曲瓷说话。 曲瓷摇头笑道:“不是,这是我婆婆的铺子,我过来瞧瞧。” “啊!”裴婉仪轻呼一声,眼睛撑圆,像受惊的猫似的,看着曲瓷。 在盛京,侯门贵女都是轻易不抛头露面的,像曲瓷这种做衣裳首饰生意的妇 人,都已是凤毛麟角,更别说还有人开门卖糕点了。 曲瓷被裴婉仪这副模样逗笑了,问道:“裴小姐是来买糕点的么?走,我带你进去。” “哎,好。”裴婉仪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曲瓷往里走时,又道:“爹爹在家常唤我婉娘,若陆夫人不嫌弃,唤我婉娘便好了。” 裴婉仪虽是享府千金,但身上却没有娇奢之气,整个人温温柔柔的,与陆蔓颇有几分?相似,是以曲瓷对她十分?有好感。 现在听裴婉仪这般说,便当即拉住她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婉娘也不必叫我陆夫人,叫我阿瓷便好了。” “好,阿瓷。”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铺子里,今日店里有个伙计家中有事,剩余人忙不过来,花宜和陆蔓也在柜台后面帮忙装糕点。 看到曲瓷进来,陆蔓笑着抬头:“阿瓷你来了,我这边很快就好了。” “哎呀,老夫人,我来我来,您快去休息一会儿。” 画眉跑过去,替了陆蔓的位置,让她出去歇息。 “不用,我……” 陆蔓话没说完,臂弯蓦的一沉,曲瓷扶住她,道:“娘,我带了绿豆汤过来,你过去尝尝。” 说着,扶着陆蔓走到裴婉仪面前,介绍道:“娘,这是婉娘。” “哦,婉娘好。”陆蔓温柔笑了笑,颊边梨涡深深。 裴婉仪府中还有事,买完糕点,同曲瓷和陆蔓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走了。她走没一会儿,糕点也售罄了,曲瓷便将陆蔓带回府了。 他们刚下马车,正好在府门口碰见陆沈白和庆怀。 曲瓷狐疑道:“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还不是因为……” “有事,”陆沈白打断庆怀的话,同陆蔓道:“娘,让花宜姑姑陪你回府,我带阿瓷出去一趟,可好?” 上?次庆怀来府里大闹一场的事,令陆蔓印象格外深刻,现在看到庆怀,她不自觉就有些害怕。 “娘,别怕,不会有事的。”曲瓷小声安抚着。 陆蔓觑了一眼庆怀,庆怀知她的病情,再加上?昔年在丽端城时,没少吃陆蔓做的糕点,便规矩叫了声:“陆伯母好。” 这个称呼令陆蔓有几分?熟悉,也依稀认出了庆怀,这才没那 么害怕了。 “去吧去吧,”陆蔓同意了,还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银票,递给陆沈白,觑了庆怀一眼,小声同陆沈白交代:“你带阿瓷出去逛,她要看到什么喜欢的,你就买给她,不要傻傻的站在一边,要懂得?猜姑娘家的心思。” 剩余三人:“……” 庆怀气的都要心梗了,有陆蔓这样一个神助攻,陆沈白要是再追不到曲瓷,那简直是见鬼了!。 想到只会扯自己后腿的亲爹,庆怀顿时觉得?牙疼了,语气不满道:“天都快黑了,还去不去了啊!” “这就走。”陆沈白应了声,去看陆蔓。 陆蔓是同意他们出去的,但跟庆怀在一起,她又有些不放心。 “娘,你放心,有我在,庆怀不敢欺负沈白的。” 庆怀和陆沈白:“……” 目送陆蔓进府后,三人又坐进了马车里。 曲瓷狐疑道:“这天都快黑了,你们俩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阿瓷就知道了。” 庆怀故意卖了个关子,曲瓷又去看身侧的人,陆沈白也笑道:“去了阿瓷就知道了?!” 曲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天上下红雨吗了?!这两个平日里不和的人,竟然统一战线了?! 马车一路疾行,出了城门,远远的,曲瓷便看见歪脖子柳树下,立着一个头戴锥帽的人。 那人五官虽被遮挡的看不见了,但仅凭那一个孱弱的身影,曲瓷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叶君然。 “他现在不是在天牢里么?怎么会在这里?”曲瓷惊愕看着他们两人。 陆沈白道:“陛下今晨下旨赐死了叶君然,是小侯爷帮忙,这才用死囚将他换了出来。” 庆怀一口气顿时卡在嗓子眼儿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原本想自己向曲瓷邀功的,却不想,陆沈白竟然这般直白全说了,便恶狠狠瞪陆沈白一眼。 陆沈白倒是浑不在意,也不知揣了几分?真心,还同曲瓷道:“阿瓷,这次的事,你还得?好好谢谢小侯爷。” “那是我跟阿瓷之间的事,要你多嘴?!” 见庆怀反骨又来了,曲瓷懒得?再搭理他们,反正庆怀一贯在陆沈白面前讨不到好,便径自下马车朝叶君然走了过去。 叶君然没 想到,还有再见到曲瓷的一天,看见她过来,将锥帽的纱幔聊起来,冲她笑笑,又乖乖巧巧叫了声:“曲姐姐。” 经历了家破人亡,以及晏蓉这事之后,如今的叶君然,虽身形消瘦,但却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叶家小公子了,如今身上也多了几分?沉稳。 曲点点头,轻声问:“你打算去哪里?” “我想回我娘的家乡去看看,她生前一直念叨着,她没能回去,我想代她回去看看。” “可以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临到道别时,叶君然突然道:“曲姐姐,其实街上?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嗯?!”曲瓷抬眸看他。 此去一别,或许此生都将不复再见,纵然知道,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但临行前,叶君然还是想让曲瓷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明月楼。” 曲瓷怔了一下。 明月楼是花楼,她只去过一次,那天她得罪了人,慌里慌张躲进去的,只知道在里面遇到了晏承,却不记得见过叶君然了。 “当时,你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袍子,头上戴着玉冠,从楼下经过,只一个背影,我便认出了你是女子。那时我有些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竟然会扮做男子来逛花楼,便抛了枝花下去砸你,你抬头看上?来时,刚好有红纱扑在你的脸上,遮住了五官,我只看到了你的眼睛。” 那是一双雪后新月般的眼睛,瞳仁漆黑,眼神极亮,受惊抬眸看上?来时,很像叶君然养了很久的那只猫。 只一眼,便让他怦然心&#xe863;。 以至于后来,为了能与曲瓷相识,他才在街上?,故意设计了那样一场拙劣的相遇。 “曲姐姐,我同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曾对你一见倾心,在曲家出事时,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曲瓷道:“我知道。” 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叶君然。 “还有那次,年后我在街上?遇到你,我说我想参加春闱,我曾问过你,若我高中,你愿不愿意,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大人打断了,现在,”叶君然看着曲瓷,轻声问:“曲姐姐能懂,我当时想说什么了?” 迟钝如 曲瓷,在那晚之后,也明白了,叶君然是喜欢自己的。 她轻轻点头,虽然说这话有些残忍,但她还是说了:“君然,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我知道。”叶君然笑的很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所以曲姐姐,如今看到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很为你开心的,真的,你和陆大人要白首相携啊!” “嗯,会的。” 知晓叶君然定然有话想单独跟曲瓷说,陆沈白和庆怀便没下去,反倒庆怀脖子伸的老长,不停朝那边张望。 回头,见陆沈白稳如泰山坐着,庆怀忍不住狐疑道:“哎,你真不好奇,叶君然和阿瓷说什么啊?” “那是阿瓷和叶公子之间的事,阿瓷若想说,自会告诉我。” 一听这话,庆怀就气不打一出来:“阿瓷和叶君然你都管的这么松,为什么到我这里,你就跟防贼一样防着我?” 陆沈白原本在看书,闻言,掀开眼皮子,看了庆怀一眼:“第一,我并没有防贼一样防着你;第二,你跟叶君然不同。” “哪里不同?” “他是君子,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 “?!”庆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屁股坐在陆沈白对面,瞪着他道:“我不管,反正你先前答应我了,你……” 话说到一半,庆怀又猛地住嘴了,扭头看向车帘外面。 曲瓷从外面上来,好奇道:“沈白,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什么,”庆怀抢了陆沈白的话,直接催促道:“孟昙,你磨叽什么呢!赶紧赶车回去。” 曲瓷狐疑扫了他们俩一眼,在陆沈白身侧落座,用指尖偷偷戳着陆沈白,示意陆沈白开口。 “阿瓷,你当我是瞎吗?!”庆怀一脸哀怨瞪着曲瓷。 曲瓷顿时有些尴尬,想抽回手?,却被陆沈白一把攥住,他挑衅看着庆怀:“小侯爷难道不知道,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么?” “!!!!” 曲瓷惊愕看着陆沈白,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陆沈白被鬼附身了。 庆怀则是瞬间怒了,陆沈白这个狗东西,自己不就让他答应了这一件事,他竟然敢当着自己面这般。 “你你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有辱斯文!” 庆怀气的脸色通红,陆沈白抓着曲瓷的 指尖,放在自己膝头,云淡风轻笑道:“阿瓷是我明媒正娶娶的妻子,我如何有辱斯文了?!” 马车回程时,庆怀就没消停过,曲瓷听的耳朵都疼了,刚进城没一会儿,便道:“孟昙,停下。” “是。”孟昙在外面应了一声,将马车停下,曲瓷扔下一句:“你们俩继续吵,我下去走走。” 说完,便径自起身下了马车。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街上?灯笼挨个儿亮了起来,曲瓷辨认了一下位置,发现这里离杨柳桥不远,那边夜里会有很多小贩卖吃的。 曲瓷心下一&#xe863;,当即便朝那边走过去。 陆沈白和庆怀这才消停下来,也跟着她过去,杨柳桥附近,便是热闹的夜市,各种吃食蜜饯,一溜儿摆过去,空气里全是食物的香气。 有不少人摇扇出来乘凉,顺带祭奠五脏庙,曲瓷许久都没有晚上?出来了,看什么都想吃,全程她走在前面,看见什么喜欢吃的就买什么,自有陆沈白跟在身后替她付钱。 逛了几家之后,曲瓷刚买完麻腐,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用竹签子戳了一块:“沈白,你尝尝这个,这家麻腐……” 话未说完,有人突然探头过来,正欲叼她竹签子上?的麻腐,曲瓷吓了一跳,手?一抖,麻腐吧嗒掉到了地上。 庆怀一脸受伤的表情望着她。 “怎么只剩你了?沈白呢?”曲瓷皱了皱眉,她一直走在前面,也没注意到,陆沈白什么时候不见了。 庆怀不答,只可怜巴巴道:“看到是我,阿瓷你就这么大的反应么?” “行了,别闹了,沈白呢!” “你喂我吃口麻腐,我就告诉你。” 曲瓷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庆怀哪根筋搭错了,今夜怎么怪怪的?! 曲瓷将装麻腐的袋子往前凑了凑,瞪他一眼:“想吃自己戳。” “哦,好吧。”庆怀见好就收,自己戳了块麻腐吃了,又指了指前面的摊子:“阿瓷,哪儿有你喜欢吃的糖荔枝,我们去买。” 曲瓷却不&#xe863;,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我问你,沈白呢?” 看到陆沈白这&#xe863;作,庆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睫毛轻垂了一下,这才道:“他去买你最爱喝的那家酸梅汤了。” “ 这就是他答应你的事?”曲瓷轻轻皱眉。 庆怀一怔,没想到曲瓷这么快就猜到了,表情顿时有些尬,正想解释时,曲瓷却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阿瓷,你都不问问的么?”庆怀怔怔走在她身侧。 曲瓷咬了一口麻腐,耸耸肩:“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你答应帮忙救叶君然,让沈白识趣一点,给一个你和我独处的机会么?” “咳咳咳咳咳……”庆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曲瓷靠在河边的栏杆上?,转头看向庆怀:“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庆怀瞬间哑然,曲瓷总是这样,能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他也不扭捏了,直接开门见山道:“明明我比陆沈白早遇到你,为什么最后你选择的是他?” 在经历陆沈白入狱一事后,庆怀真的明白了,罗湘湘所说的那句话——他们两人心悦彼此,没有人能插/进/去。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先遇到曲瓷的,为什么最后,曲瓷却选择的是陆沈白?! 纵然已经决定放手,但庆怀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曲瓷愣了一下,失笑道:“感情这种事情,哪有先来后到。” “可是陆沈白能为你做到的时候,我也能为你做到,为什么?”庆怀孩子气似的,固执望着曲瓷,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你喜欢的却是他?” 沉默片刻,曲瓷轻声开口:“若你真想要一个答案,那大概是你站在我后面,沈白站在我前面,你是一直跟着我走,而沈白,却是那个带着我走的人。” “……” 他们之间的区别,永远都是,她说什么,庆怀都说好,而陆沈白永远都不会多说什么,但在她无措的时候,他永远都能及时出现,替她收拾所有的残局,并且能坚定?她所有的想法。 庆怀什么都听她的,但懂她的人,却是陆沈白。 他们相对而立,却谁都没有说话。 庆怀垂下头,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小时候,他把曲瓷当大哥,所以凡事都听她的,后来大了些,察觉到自己喜欢曲瓷,便更是唯她是丛。 却不想,这竟然是输给陆沈白的理由。 他不服,他…… “阿瓷,我……” “庆怀,” 曲瓷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声打断他的话:“你很好,但我喜欢沈白。” 这句话直白又残忍,庆怀所有的剖析瞬间说不出口了。 是啊!喜欢这种东西,没有道理,没有原则,没有先来后到,有的只是将一颗心悉数给了一个人。 庆怀攥了攥掌心,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输了。 但他不是输给陆沈白,而是输给曲瓷喜欢的人是陆沈白上。 因为曲瓷喜欢陆沈白,所以他做的再好,都是枉然。 说完这些后,曲瓷也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都想跟庆怀说清楚这件事的,但庆怀一直都在拒绝接受,今日能说开,对彼此都好。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找沈白,回府吧。” 曲瓷说着,刚站直身子,突然听到扑通一声,紧跟着,有人尖叫道:“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曲瓷他们这边围过来,她被堵在里面出不去了。 *** 陆沈白打了两壶酸梅汤过来,问了一路,才打听到曲瓷和庆怀来了石桥这边。 人还未走近,便听到前面闹哄哄的,他急忙抓了个路人,问:“前面出了什么事?” “听说有个夫人落水了。” “谁?!夫人!”陆沈白脑子嗡了一下,身子猛地晃了几下。 不可能! 庆怀跟曲瓷在一起,有他在,曲瓷绝对不会出事的。 陆沈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拨开人群朝栏杆旁走去,只一眼,顿时面容骤变—— 岸上的莹莹灯火落在河里,水花四溅里,有人在奋勇朝落水的人身边游去。 那人是庆怀。 而落水那人,正在水里奋力挣扎,浮浮沉沉的,瞧不见脸,只依稀辨认是个女子,身上穿着草青色衣裳。 那颜色,同曲瓷今日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嘭——” 酸梅汤壶落地,下一个瞬间,周遭的人惊呼道:“又有人跳下去了。” 曲瓷听到这话,心里顿时生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奋力拨开人群,趴在栏杆上?朝下望,看到跳下去的陆沈白时,只觉心脏都骤停了。 “沈白——!” 她目眦欲裂叫了声,便要往栏杆上?爬,周围人见状,忙伸手去拉她:“哎,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 “那是我夫君,水里的是我夫君啊!”曲瓷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陆沈白不会凫水的,不仅不会,他还对水有着极深的恐惧感。 他定?然是看见庆怀跳了下去,这才误以为,落水的人是她,所以才不管不顾跳了下去。 不行! 她得去救他!!! “哎呀,夫人,你下去也没用,有人去救了,你冷静一点!” 周围很乱,但几个妇人立在旁边,死活拽着曲瓷不让她跳。 这样拉拉扯扯的,没一会儿,有人嚷嚷道:“人救上?来了,人救上?来了。” 曲瓷忙泪眼婆娑看过去。 原来庆怀跳下去救人之后,有几个懂水性的汉子也跟着跳下去帮忙了,是以最后,庆怀救了那个女子,而陆沈白被那几个汉子合力救了上?来。 “这位公子真是的,明明自己都不会水,还敢往下跳,这不是添乱呢么?” 有人小声抱怨着,一面为陆沈白拍背心。 却被陆沈白不着痕迹躲过,他咳了数声,将呛的水咳出来之后,这才沙哑道:“多谢。” 刚说完,便听到有人在叫他,抬眸,便见曲瓷跌跌撞撞奔过来,他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沈白!” 曲瓷刚跑近,便被陆沈白一把攥住手?腕,拨开人群疾步朝外走,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陆沈白紧绷的下颌骨。 知道陆沈白这次是真的&#xe863;怒了,曲瓷小跑跟着他,一直都在不停解释:“沈白,我……” 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间,她后背就抵在了树干上,曲瓷惊愕抬头,陆沈白低头便吻了下来。 同上?次牢中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次陆沈白的恐惧、不安是那样明显,他穷追不舍纠缠曲瓷。 曲瓷知道,昭昭的死,不仅是陆蔓心里的伤痛,更是陆沈白的心里一辈子的梦魇。 昭昭是溺水而亡的,那场景,是陆沈白这辈子都深深恐惧的东西。 曲瓷不知道,今夜他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会直接一跃跳下去。 尽管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可却还是纵容着陆沈白,还以乖巧的姿态往陆沈白身边贴近了几分?。 她想缓解他的不安、恐惧的。 过了片刻,察觉到面前的人在流泪时,陆 沈白才双目赤红放开曲瓷,用指腹替她抹了抹眼泪,这才将头埋进曲瓷的颈窝里,她不想让曲瓷看到自己这么的狼狈的一面。 曲瓷是懂他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吸了吸鼻子,抱住陆沈白,一下又一下拍着陆沈白的后背。 庆怀追出来,看到这一幕时,瞬间怔在原地。 落水的惊惶很快就过去了,周遭又繁华如旧,人流如织,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立在那里,恍若那年在丽端城七夕时的场景。 当年,庆怀还会凶巴巴上前去拆散他们,但今日,他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并未上前去打扰那对相拥的璧人,径自转身离开了。 陆沈白情绪略微平复下来之后,便带曲瓷回府了。 孟昙看到陆沈白湿漉漉回来,吓了一跳,还没问,曲瓷已经率先开口了:“去备水,让沈白先沐浴。” 虽然如今已入夏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冷,陆沈白去沐浴时,曲瓷又吩咐厨房熬了姜汤。 等陆沈白沐浴出来后,她亲自盯着他喝了才安心。 侍女们悉数退下去,各自梳洗过后的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与昨晚的尴尬相比,今夜,曲瓷倒是坦然了很多,脑袋靠在陆沈白肩膀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虽然没说话,但担忧却悉数流露出来了。 陆沈白见她困的眼皮子都在打架,却还在强撑,不由无奈笑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我没睡,睡吧。” 怎么可能没事?! 昭昭溺水的事,对他影响那么大…… “怎么可能没事嘛。”曲瓷小声抱怨着,意识还在转,但身体已经困的不行了,她记得?,自己好像在和陆沈白说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曲瓷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听到陆沈白在惊惶叫她和昭昭的名字。 “昭昭——” “阿瓷——” 曲瓷瞬间惊醒,立刻爬起来,凑到陆沈白跟前,忙抱住他:“嗯,我在,沈白,你别怕,我在的。” 陆沈白又陷入到了那场噩梦中。 只是水里的人,一会儿是昭昭,一会儿是曲瓷。 他奋力朝她们游去,好不容易抓住了对方,往上?一提,却发现,是一具森然的女尸。 陆沈白唰的一下睁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